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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韩志清规规矩矩的在卯时醒来,他头痛欲裂但依旧按部就班的洗漱用膳。小厮候在身边,整个早上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没话就出去候着。”韩志清身体不适、心情不佳,脸色自然也不太好。
“老,老爷,您昨天是舅爷送回来的。”
“子睿吗?怎么遇上他了,他送我回来就送我回来,你这样战战兢兢干什么?”
“就是,就是老爷您吐了…吐了舅爷一身,他的脸色极其…不好看。”小厮说完就赶紧退到了角落,他也不愿意让自己主子难堪,但身为贴身小厮,有些话是应该提点主子的。主子一向对舅爷恭敬,行事说话都看着舅爷脸色,外人不知道还以为舅爷是姐夫,自家主子是小舅子呢,所以昨天的事他不得不提醒一下老爷,不然以后两人见面,老爷如果不记得此事,怕是舅爷会发飙的。
“什么!我,我吐了子睿一身?”韩志清宿醉后惨白的面色泛出赧色。
“是。”
“这…这是怎么弄得,唉。”韩志清不得不调动不太清明的脑子用力的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好像是见到子睿了,吐了他一身吗?
嗯?那个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是谁?
自己扎在他怀里站不起来?
兄台?
“世人还皆说礼王妃面丑性劣呢,可真正的礼王妃是那样的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礼王妃到底过得好不好,一见便知。”
“如果您现在自觉有所欠缺的话,也不是不能弥补,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从现在做起,总好比不做,干看着痛心疾首来得强是不是?”
零零碎碎的记忆被拼凑起来,韩志清的脑子一下子清明了不少。是了,昨天那位小兄弟说的话句句在理,自己应该去看看墨儿,看看她的现状,还可以为墨儿站站台,让王府的下人们都看看,礼王妃不是没有依仗,娘家是她最大的依仗。
思及此,韩志清又犯了难,看望出嫁的女儿多是由后宅的女眷前往,父亲单独去看女儿于理不合,他又不想让孟淑娟去,他信不过,下意识觉得孟淑娟不会希望韩墨儿过得好。嫣儿也不行,她与墨儿不睦,而且现在还在思过;琼儿是个庶女,不便单独外出。韩志清思前想后把主意打到了齐子睿的夫人谭氏身上。
齐子睿的夫人姓谭名秋虹,是柳州一个不大不小商户的庶女,庶子娶庶女,自古定的规矩。二人婚后过了一段潦倒的日子,五六年前随着齐子睿的发迹日子才富贵起来,谭氏是个低调和善的人,此次来京参加墨儿婚礼,里里外外帮衬良多,很大程度弥补了孟淑娟作为主母的缺失。
这次也让谭氏代自己走一趟,看看墨儿在王府过得如何。打定主意,韩志清令小厮从库中选了一块上好的老玉,打算下衙后直接去给齐子睿赔罪,安抚好小舅子是行事的第一步。
齐子睿确实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不过听罢韩志清的来意,脸色倒好看了许多,痛快的答应了让谭氏去王府看韩墨儿。
韩志清见事情办妥,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便有闲心聊点别的。
“子睿,昨日我醉酒后劳烦的那位小兄弟你可认得?”
齐子睿一听又气个满怀,昨夜韩志清醉酒遇到的人,哪里是什么小兄弟,那是自己夫人的外甥女!他韩志清醉得失态又失礼,将人家还未出阁的姑娘推到墙角,还…还上下其手,若是有人知道内情,岂不坏了外甥女的名节!
要说这个外甥女也确实是个传奇人物。外甥女叫沈丹珍,是他夫人谭氏姐姐的长女。沈丹珍小的时候家中还有那么十多间铺面,但架不住父亲烂赌在短短的几年间将铺面全都败光,沈丹珍一家人活不下去,只能靠族中和谭氏接济度日。
沈丹珍十二岁的时候比别的姑娘都出落的高挑,常常穿着男孩的衣服在市井流连。破落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无人过问花季少女为何混迹市井,只当她是玩心重,无人教导。
没想到有一日沈丹珍从市井回来向家人提出要与人去贩稀货,并且已经找好老把式带她,贩一次稀货回来能赚差不多千两银子。
贩稀货就是将中原地区的好货带到西域,再将西域的稀货带回来赚取差价。这是个赚钱的行当,无人不知。但为何没有太多的人去做这个买卖,一个路途艰难、九死一生;一个是行业垄断、入行困难。
谁也没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能寻到这样的机会,细细问过才知道,沈丹珍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贩稀货的行家,因她穿着男孩的衣服,束着男孩的发型,又黑瘦单薄,只当她是个穷人家出来讨生活的男孩。沈丹珍机灵又有眼色,一段时间下来竟得了老把式的青眼,问沈丹珍愿不愿意随他贩稀货。
沈丹珍自然是愿意的,她天天混在市井也是想为家人找一条出路,父亲败了产业后游手好闲,整天在家中无事生非;母亲病弱又不舍得用好药调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家中还有个不顶事的哥哥,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全家靠人接济过活,已经没有脸面尊严了。
只是沈丹珍毕竟是个女孩,让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抛头露面承担家庭的重担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的。沈母将目光落在沈父身上,希望他能替沈丹珍走这一遭,沈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九死一生的事情,给再多的钱他也不愿意去。沈母又寄希望于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子也躲避着目光将自己藏在了父亲的身后。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跟着出去走一遭,算是游山玩水,父亲和哥哥与老把式没有交情,他们不会带的。”沈父和沈兄听闻不住的点头,觉得沈丹珍的话甚为有理。
“只是我需要一些本钱,买一些东西带到西域,卖了之后再带西域的东西回来。这次老把式不收带货钱,我可以免费用他的骡子和马,但购买东西的钱得咱自己出。”
最后沈母找娘家借三百两银子,换了些货物送沈丹珍上了路。整整四个月,沈丹珍才回来,她带回的货与他人有所不同,都是一些普通百姓买得起的小玩意,新鲜又有趣,以前只能远观的稀货,现在自己也能拥有一件,每个货品多卖个几两银子大家也不觉得很贵,销路自然不愁。因而,沈丹珍里里外外赚了一千三百两银子,比预期多了四五百两。
如此往复,沈丹珍又走了四五回西域,别看她年纪小、资金少,但却是最会赚钱的那个,总能用很少的投入得到最大的收益。
见沈丹珍赚了钱,沈父想掌财权,沈兄想做生意,却被沈丹珍一一驳了。她还了债务,将手里的一部分钱留着继续贩稀货,另一部分与人合伙做棉花生意,短短两三年就赎回了自家原有的祖产。
将几间铺子公平的分给父亲、兄弟,又给两个妹妹留了嫁妆,她只要了其中一个进项最少的果品铺子。
她一边经营果品铺子,一边与人继续贩棉花,陆续在西南十三郡开了三十多加果品铺子,两年前,她借着齐子睿的路子将果品铺子开进了京城,两家分号开在东西两市,虽然还不能与都城的百年老号抗衡,但也是客源不断,小有口碑。
沈丹珍生意做得不错,但她的终身大事一直是沈母的一块心病。在柳州谁人不识长得俊俏、温文有礼,又会做生意的沈单,又有几个人记得沈家的长女沈丹珍?
自十二岁起,沈丹珍在外就一直以男装示人,身份则为沈家远亲的孩子,自幼失孤被沈家收留,而沈丹珍则以八字与母相克,被送往亲属家寄养为名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起先还有邻里有过疑惑,随着沈家搬过几次家以后,沈丹珍就成了沈单,连族中也仅有几位老人知晓其身份。
在柳州,给沈单提亲的人数不胜数,芳心暗许的也不胜枚举,而沈家长女沈丹珍却无人提及,便连沈父、沈兄也从内心里觉得沈丹珍不用成亲,也不适合成亲,就这样一辈子做家里的顶梁柱挺好,嫁了人就要将这一身赚钱的本事带到夫家,那沈家岂不亏了?只有沈母和沈丹珍的两个妹妹着急她的婚事,今年沈丹珍已满二十岁,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再不嫁人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在柳州寻婆家肯定不行,沈单在柳州认识的人太多,即便换回女装也会露出马脚。所以此番自己的妹妹上京参加京中贵人的婚礼,沈母便求着妹妹在京中给自己女儿寻一门婚事,万事不求,只求能寻个知冷知热的,不做填房或妾室就行。
沈丹珍对于成亲一事的态度可有可无,说有呢,她也是芳华妙龄,也渴望有人真情以待;说无呢,她也自觉异类,可能无人欣赏喜爱,若成亲是以成为所有后宅妇人的模样为代价,那她还不如不嫁。
她被母亲与妹妹们磨得烦了,就默许了姨母代为寻亲,只是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成亲的事最后还得沈丹珍自己点头,她若不同意,谁也逼迫不得。
韩墨儿成亲那日,沈丹珍被谭氏逼着穿了女装参加了典礼,谭氏就是想带她见一见京中闺秀,让她寻个样子以后装模作样的时候也有范本。
也是在典礼上,沈丹珍见到了韩志清,昨日在酒肆韩志清酩酊大醉,沈丹珍也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才没有置韩志清于不顾。
韩志清酒后失态,让齐子睿恨得牙直痒痒。昨日见他一口一个兄台叫得亲切不说,还扎在外甥女怀里不肯起来,这让齐子睿自觉丢了脸面,如果谭氏知道不知要怎样不依不饶,好在沈丹珍是个豁达的,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有向谭氏诉苦告状。
现在韩志清还舔着脸问起昨日的“小兄弟”是谁,齐子睿话不好直接说破,只能凶巴巴的回到:“不认得,你都够给人家添乱的了,还找人家干什么!”
“正是我酒后失礼劳烦了那位小兄弟,所以才想郑重的向他道个谢,子睿你不认识他吗?我记得好像是他把你找来的吧,他既然知道你我的关系,你不应该不认得啊。”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人家心好日行一善,你也不要过度挂怀了。”齐子睿含混其词,十分不想谈这个话题。
“确实是个好人,昨日那个小兄弟在我醉酒的状态下,还愿意听我倾诉,给我安慰,指点我迷津,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韩某是真心实意想与之交往啊。”韩志清用眼睛觑着齐子睿,他知道齐子睿肯定认识那人,只是不愿给自己引荐,
“你还想与之交往?”齐子睿气得脑仁疼,“得得得,你快点把昨天你那点丢人事忘了吧。”
韩志清在心中暗叹了一声,自己这一日细细回想昨晚的情形,越发觉得与小兄弟投契,他说的话句句在理,也句句中听,自己反复咂摸了四五遍,生怕有落下的、错忆的。若能与小兄弟成为挚友该多好,多听听他的金玉良言,今后也不至于只能自己喝闷酒。
韩志清寻友心切,奈何齐子睿咬定了不认识,只能讪讪然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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