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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尉迟轩,韩墨儿怅然若失。
她将王府里里外外游逛一圈,还是觉得心中郁郁。
略一思忖,韩墨儿招来翠枝、翠柳说到:“小姐我带你们下馆子去,咱们去有风居吃桂花蜜翅。”
翠枝翠柳自然欣喜,将韩墨儿收拾妥当便驱车赶往有风居。
韩墨儿与君和公主一战成名,如今有风居的掌柜的殷勤得很,躬身将韩墨儿引至二楼临窗的雅间。
“礼王妃,您来之前派个人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也好清场候着您不是?”
“不必如此麻烦,只是想念贵号的美食,有一间雅间即可。”韩墨儿淡笑着说到。
“那我们有风居可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掌柜的受宠若惊,搓着手问韩墨儿点些什么酒菜。
“菜肴您看着上,有桂花蜜翅即可,酒呢,开一坛女儿红吧。”韩墨儿说到。
“得咧,我这就去准备。”掌柜的转身出了雅间。
酒很快的便送来了,酒盏中黄橙的酒汤微漾,像是催眠术中规律晃动的节奏,将韩墨儿恍惚地带回了那个阳春三月。
还是这屋,这酒,这扇窗。
窗外有鎏金的马车驶过,春风一动掀了马车窗户的绉纱,露出了那张玉颜冰肌、冷肃清贵的面容。
那人容颜倨傲,双眸冷清,似冰山雪莲,高不可攀。
一时间流光潋滟,动魂夺魄。
说一见钟情有些不妥,韩墨儿从不是徒生妄念之人。
但这一眼却也扎入心底,久而不忘,每每饮至欢畅时,都会从心底翻出来回味一番,酒醒后在小心的装入心底。
就像年少时收藏钟爱的明星卡片,这些卡片对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但偶尔看到亦会觉得美好。
而谁又料到,仅一年光阴,那个高坐云端的男子竟成了自己的枕边情人。
所有温柔只许她一人,所有微笑只向她而生。
万丈红尘,我与他缱绻相伴;千里烟波,我同他山长水阔。
韩墨儿蓦地一笑,扶在窗边饮了一杯热酒,心中感叹,真可谓走了最好的运气,踩了最好的狗屎,造化弄人,由此可见。
桂花蜜翅依旧味美,翠柳吃得心满意足。
翠枝不似翠柳没心没肺,见韩墨儿已饮半坛女儿红,便要出声制止,还未开口,就听到雅间外有人吵闹。
“护卫大哥,您就让我进去吧,我就给王妃送一样东西就出来。我没拜见的帖子,没有家主写的帖子就不能见王妃吗?大哥您就通融通融,我真的就是送样东西,放下东西我就走。”
韩墨儿放下酒盏,向翠枝看了一眼,翠枝会意,起身打开了雅间的房门。
门外的声音低了一些,一会的功夫,翠枝回返向韩墨儿回禀:
“门外是工部员外郎陆家的丫鬟,她说要见一见小姐,有东西要交给小姐。那东西我看了,是一个木质摆件。”
“木质摆件?”韩墨儿想了一下道,“让她进来吧。”
小丫鬟十三、四岁,进门便一个头磕在地上。
“奴婢给礼王妃请安,愿礼王妃…福寿安康、喜乐长绵。”小丫鬟战战兢兢,话说得也磕磕绊绊。
“起来吧,”韩墨儿温声道,“你是哪家的丫鬟,找我有何事?”
小丫鬟并未起身,抬头快速的睃了一眼韩墨儿,又低下头慌乱地说到:“我是工部员外郎陆大人家的丫鬟,我今天是来给王妃送这个东西的。”
小丫鬟从怀中紧紧抱着的包袱中拿出一个木质雕刻品,小心翼翼地举到身前。
“你先起来坐这里喝杯茶润润嗓子。”韩墨儿说到。
“对啊,你先起来,怎么二月的天还能出这一头汗。”翠柳将小丫鬟拉了起来,“你别怕,我们小姐可好了,你有什么话慢慢说,来,先喝杯茶。”
小丫鬟被翠柳按到椅子上,在她意识到已与礼王妃平起平坐之时,脸都吓得青白一片。
“奴婢…奴婢…”小丫鬟奋力起身。
“你就坐着。”翠柳将她再次按下。
洼!小丫鬟大哭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惊呆了屋中的另几个人。
“翠柳,松手。各府有各府的规矩,她怎么舒服就怎么做吧。”韩墨儿无奈而言。
翠柳吓得赶紧松开小丫鬟肩上的手,只见小丫鬟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瞬间弹跳起来,立在一旁抽抽搭搭。
“快擦擦眼泪,我这还等着你和我说话呢,你再哭下去,我便要好奇死了。”韩墨儿开了个玩笑,成功的让小丫鬟止住了哭声。
“礼王妃,我是陆府五公子的丫鬟,这是我们家公子亲手雕刻的。”小丫鬟将木质摆件放到了韩墨儿眼前。
韩墨儿看着眼前的摆件,心中正在思量,陆府五公子?为何听着这样耳熟?是在哪里听说过吗?
蓦地,她眼中光彩一现。
洛景甜受难之时,自己审问她身边的三等丫鬟夏荷为何外出取手炉用了那许久时间,夏荷当时的回答是中途去见了工部员外郎陆府五公子的书童秦三。
据她说,这个五公子暗自思恋洛景甜,那天是让书童打听洛景甜的喜好,以便投其所好,讨其欢心。
而自己事后派人查探,夏荷之言并非作假,既然排除了嫌疑,韩墨儿当时便将此事抛于脑后,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经这个小丫鬟提示,竟让韩墨儿如饮蜜糖,喜上眉梢。
她拿起木质摆件细细打量,是一个小小的木质屏风,时下后宅流行的摆件,多刻花鸟鱼虫等图案,也有刻戏曲中的人物形象。
而这个屏风正面刻女子起舞图,背面刻女子扑蝶图,女子风情及憨态淋漓展现,可谓雕工精湛。
在女子起舞图旁,还有一句诗文跃然其上: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韩墨儿一下子心中了然,但仍问了小丫鬟:“这屏风上所雕刻的女子是谁?”
小丫鬟低着头回答:“是洛府三小姐。”
“这屏风又是何人所雕刻?”韩墨儿温声问道。
“是…是…”小丫鬟抬头看了一眼韩墨儿,见其温柔和善才深吸了一口气说到,“是我们五公子所雕。”
韩墨儿并没有马上说话,只是反复看了那屏风,最后由衷赞叹:“雕刻得真好,将洛三小姐的神情雕刻得传神,怕是你家公子花了不少心思。”
小丫鬟听得这话才有了几分生机,献宝一般地说到:“可不是吗,我家公子雕了两月有余,这样的檀香板子就雕坏了三十几块,最后才终于满意。”
“既是如此珍重之物,你为何要拿给我呢?”韩墨儿问道。
“因为…因为…”小丫鬟心中颇有犹豫,因而讷讷不成言。
翠柳看得抓心挠肝,终于抑制不住跳出来代言:“是不是因为你家公子喜欢三小姐,而三小姐已经定亲了,他现在心灰意冷,看到这东西就能想到三小姐,也就更加难过,所以才令你将这屏风送来给我家小姐,让我家小姐代为送给三小姐?”
翠柳快人快语,小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弄明白翠柳说了什么,急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不全是你说得那样。”
“那是怎么回事?不着急,你慢慢说”韩墨儿说到。
“我家公子…是喜欢洛府三小姐,很早之前就喜欢了,他说三小姐不忸怩作态,像…阳光一样美好。三小姐的丫鬟说她喜欢木雕摆件,我家公子就开始跟着工匠学习木雕,又通过她的丫鬟将我们公子雕的东西送到三小姐面前,就说…就说是丫鬟在外面买的。几个月前,三小姐的丫鬟说三小姐想要一架桌面屏风,我们公子就日夜雕刻,打算过年的时候摆进三小姐的屋子。可是没想到…”
小丫鬟吸吸鼻子,红着眼角又说到:“没想到没过多久传出了三小姐定亲的消息。我们公子…虽然十分伤心,但也真心祝福三小姐,因为…公子他早就知道他没有资格求娶三小姐,我们老爷才是个五品官员。”
小丫鬟低下头,声音渐低。
“后来是因为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换了,这木雕送不进洛府了吗?”韩墨儿心有酸楚,恨这世道的门第之分。
小丫鬟摇摇头,再抬头时已经是满眼泪水:“我们公子说,送不出去便送不出去吧,他也好留着做一个念想,可没想到我们公子病了,大夫都来了好几拨了也不见好,竟然有的大夫还说让老爷夫人给公子准备后事,呜呜呜我们公子的命怎么这么惨呢。”
韩墨儿蹙起眉头,翠枝、翠柳已经眼含热泪。
片刻之后,小丫鬟强忍着呜咽继续说到:“我们公子这几天一直抱着这个屏风,还和我说等他…去了,要将这个放入他的棺椁之中。我…我心里听着难过,我就想如果公子真的去了,又有谁知道他的这片心意?他用布满老茧的手雕出的这个屏风如果三小姐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公子这一辈子岂不太过委屈。所以…”
小丫鬟在韩墨儿面前缓缓跪下:“所以礼王妃,奴婢求求您,您与三小姐交好,您能不能带着这屏风让三小姐看一眼,就一眼就行,也算给我们公子临终前一点安慰了,礼王妃求您成全!”
小丫鬟跪地欲去磕头,让韩墨儿倾身拦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韩墨儿问这丫头。
“奴婢叫文萱。”小丫鬟含泪回道。
“文萱,是个好姑娘。我答应你,将这屏风带给三小姐。”韩墨儿拉着小丫鬟的手郑重说到。
“多谢礼王妃,多谢礼王妃,只是…三小姐看完还求王妃帮奴婢带回来,我们公子想带着它…走。”小丫鬟用哭腔说到。
“好,你放心,我会将此事办好。”韩墨儿拍拍小丫鬟的手,“另外,你先别哭,能告诉我你们公子得了什么病吗?为何如此之快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呢?”
“我家公子三个月前还好好的,有一天夜里可能受了凉,染了风寒,起初只是有些咳嗽,看了大夫也服了药,可就是不见好,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现在咳嗽不止,持续发热不说,还时常有咳血、胸闷、胸痛的症状。另外,公子还畏寒怕冷,头痛背痛,现在整个人精神极差、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整日昏昏欲睡,我总怕公子就这样睡着睡着就走了,呜呜呜”
韩墨儿在心中将这些病症过了一遍,觉得应该是“重症肺炎”。
重症肺炎莫若是在这个大历朝,就是在原来韩墨儿的那个科技发达,医学技术先进的世界,也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病症。
风寒即是感冒,如果是气温导致的感冒,这里能治。但如果是病毒引起的重度肺炎,怕是就会束手无策。
韩墨儿的爷爷是中医圣手,在她原来所处的世界是保健医师。
中医讲究数代传承,可韩墨儿的爸爸却没有接了老人家的衣钵,依照自己的喜好学了西医,虽然也有一番成就,有京津冀地区第一刀之称,但也没让老人家开怀,父子俩别扭了小半辈子。
儿子未堪大用,老人家只得转而将希望寄托在韩墨儿身上,自小就让她了解中医医理,亲尝百药,解析百方,心心念念想再培养出来一个中医圣手。
可事与愿违,老人家再次未偿所愿,韩墨儿因实在不喜中药苦涩,大学时偷偷报了经济学院,气得老人家离家出走整整七日,最终在一个偏僻乡村的中医诊所将其寻到。
老人家布泽乡邻,全然忘记了自己因何出走,当日情景尴尬又好笑,令人难忘。韩墨儿当时觉得,医者仁心,大概就是如此了。
韩墨儿在脑中迅速寻找着治疗肺炎的方子。
她记得爷爷曾经在家收治过一个老乡的孩子,孩子患有重度肺炎,其症状就与小丫鬟刚刚所诉相似。
爷爷用了近两月的时间才将那个孩子治愈,前后一共用了四五个方子,有由古流传下来的,也有爷爷自拟的。
韩墨儿七七八八记起了大概,心中略定,她向小丫鬟说到:“文萱,你们府上都请过哪些大夫为你家公子诊治?”
“请过福寿堂和同济堂的圣手,请过西域游医,老爷还托人情请过太医,换过许多方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小丫鬟哭道。
“能将方子抄与我看看吗?”韩墨儿问道。
“啊?这…”小丫鬟略有犹豫,“我出府来找您,府中老爷和夫人不知,连公子我也是瞒着的。”
“无妨,你回府同你们家夫人说,你在集市上偶然听到我的丫鬟说我颇懂医理,便将五公子的病情向我的丫鬟倾述了一遍,我的丫鬟将事情告诉了我,我托你传信儿想看看医者开的方子。”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回去同夫人去说。”小丫鬟边说边往外跑,刚到门口又反身而回,忐忑地开口相问:“礼王妃,您…是不是能将我家公子诊治好?我家公子是不是有救了?”
韩墨儿看着眼含企盼的小丫鬟,不忍打破她的希冀:“你家公子会好起来的。”
小丫鬟听后迅速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起身抹了把眼泪跑出门去。
韩墨儿看着桌子上放着的木质屏风,淡淡地说了声: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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