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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侧的韩琼儿就没有这样的境遇了。韩琼儿穿得中规中矩,不出挑不出错却也寡淡,虽然面貌在一众小姐中也可列上乘,但因神情瑟缩而不受各府主母青睐。
众人正说笑间,汪夫人引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家进了屋。
看清来人,大家纷纷起身,嘴中恭敬招呼着,将老人家送上上首之位。
来者是工部员外郎陆业良的祖母蔡氏。
仅为五品官员祖母的蔡氏能做得上位,一方面原其年纪最长,七十六岁的高龄便是皇上也要遵一声老人家,另一方面则是因这蔡氏确实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妇人。
蔡氏年轻时二十几岁便守寡,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从西南之地来到都城,只因要为儿子寻得良师,读书受教,光耀门楣。
三个儿子也争气,书读的都不错。大儿子次年就通过了都城颇具名气的华宝书院的择考,但因没有名仕推荐生生被拒之书院门外。
这蔡氏是个有胆识的,带着儿子的锦绣文章一下子求到相国府上,拦在相国的马车前慷慨陈词,又以寡母之态含泪诉其养儿治家之志,一番话说下来在场人无不动容,相国看过文章,随即写了推荐信送到华宝书院,蔡氏的儿子也因此顺利进入学院。
此事在当时久久流传,便是几十年过去偶尔也会有人提及,不过提到此事时多会添上几句,孤儿寡母虽有志,奈何根基太弱,几个儿子入仕后官职都不高,政绩倒是有一些,也无助于升迁。到了孙子这辈就更无指望了,几个庸庸碌碌之辈连陆家那点口碑都败光了。
蔡氏年纪大了,久不在这些宴会中露面,此次她忽然参宴,自是与身边带着的姑娘相关。
是的,蔡氏不是一个人赴宴,随她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高挑的姑娘。
这姑娘身量高挑,不算瘦弱,面白眼漆,眉未画唇未点,穿着饰品也较为普通,不像都城贵女的打扮。
“老夫人,您身边这位闺秀怎么这么眼生?是哪家的小姐啊?”一位主母笑着问道。
“老夫人带着自然是陆府的小姐,难道还是你们府上的?”另一位主母笑着打趣。
“嗯,是我陆府的姑娘,”蔡氏笑眯眯地牵起在身旁站着的女孩的手拍了拍,“是我詹州故交的重孙女,今年前我那故交仙逝,就把她托付给我。女孩子也不好总闷在府中,我这不带她出来走动走动,也好交几个闺中之友,有个可以说悄悄话的姐妹。”
蔡氏将女孩向前拉了拉:“来,丹珍,给各位老夫人、夫人和妹妹们见礼。”
女孩向前一步福了一礼,微笑着说到:“丹珍见过各位老夫人、夫人,见过各位妹妹们,我姓沈,名叫丹珍,大家以后叫我丹珍即可。”
女孩看起来有些紧张,但话说的还算顺畅,礼仪也算周全。
在座的主母们都明白,蔡氏将这姑娘带出来走动无非就是想给她寻一门亲事。不过这乡野村姑想在这锦绣府邸寻亲应是一点机会都没有,除非做妾。
“沈小姐年芳几何?为何上来就说我们是你的妹妹?难道你知道我们的年纪?”一个颇爱说笑的小姐促狭地问道。
“我今年已二十有一,你们自然都是妹妹。”沈丹珍微笑回到。
“啊?”
“真的啊,二十一了?”
“这么大了,还未成亲?”
小姐们惊叹连连,就连夫人们也向沈丹珍投去打量的目光。
蔡氏又拉起沈丹珍的手,边拍边心疼地说到:“这丫头孝顺,我那故交身患疾病,她便守在病榻之前侍候,说什么也不同意嫁人,便一直拖到了现在,唉!”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是啊,女子以孝悌为贵,这孩子还真是不易。”
众人感叹一番,便揭过此茬,聊起了别的,一个年纪已大的乡下丫头,在这里是不会得到过多的关注的。
可架不住沈丹珍高挑,总能撞入他人视线之中,用膳的时候便有人窃窃私语,说那蔡氏私下已经言明,要给这乡下姑娘找个和善简单的夫家,只要夫家人好做妾也行。
这话三三两两传入孟老夫人耳中,她只当了闲话听听,并未放在心上,左耳进右耳就出了。
这日,孟老夫人在府中花园闲逛消食,遇上了常嬷嬷。
常嬷嬷笑着上前见礼,孟老夫人没受,笑着说到:“嬷嬷快别折煞了老身,您是太后跟前的人,我怎敢受您一礼。”
“欸,太后是主,您也是主,哪有不敢受礼一说。”常嬷嬷也笑着说到。
“最近嫣儿和琼儿在掌家之事上学得可好?”孟老夫人问道。
“好,两位小姐都是心思玲珑之人,一点即透,一学就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常嬷嬷赞到。
孟老夫人点点头,又问:“琼儿最近还那般依赖嬷嬷吗?她的性子就是太过不自信,总觉得身边有人坐镇才踏实。”
“三小姐那是自谦,其实三小姐学得已经不错,不需要我再指点什么了。”
听得此言,孟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说到:“为了一个小小丫头,劳得嬷嬷这样每日辛苦,我们心中实是不忍,现在您也说了琼儿已然出师,那您也该歇歇了。”
“我…这个…也有此想,只是…”常嬷嬷有些吞吞吐吐。
“嬷嬷有何难言之隐,但说无妨,您为我韩府操劳多日,老身正不知如何感谢嬷嬷呢,如果能为嬷嬷解困一二,也算是件幸事。”
“唉,那我就不瞒老夫人了,两位小姐学成,我已早有去意,我虽说是王府的掌事嬷嬷,但这小一年不在府中,权柄早已旁落,那沈嬷嬷将我原先那些心腹或调换到庄子,或赶出了王府,如今已经不剩几人,因而,我心中甚是着急,打算…”
“打算回王府去?”孟老夫人接口到,“那又有何难,我那两个丫头已然学成,您功成身退,我们韩府会带着谢礼,将您风风光光送回王府,让那些势力之人看看,常嬷嬷在哪里都是受人尊重的。”
“可是…我向王妃提了,王妃询问过韩大人,韩大人好像有些不同意我现在返回王府。”常嬷嬷为难的说到。
“为何?”
“因为…韩大人觉得我若离了韩府,掌家的权柄一定又会重新落到夫人手中,他不想让夫人掌家,甚至…甚至动了将我从王府接出,在韩府荣养的心思。”
“什么!”孟老夫人震惊。
孟老夫人在心中暗忖,如果韩墨儿真的因自己儿子的话求到礼王那里,礼王应该不会为了一个下人驳了岳丈的面子,如果这个常嬷嬷真的被接进韩府,到那时这韩府是谁的天下就不得而知了,哪里还容得自己做主。
孟老夫人暗下决心,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儿不会那般糊涂的,您是太后赏给礼王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
“荒唐不荒唐都是主子们定的事,再说王爷从不管府中事物,只要他的身边有人侍候,他可不管是谁在掌家。”常嬷嬷落寞的说到。
忽而常嬷嬷面带疑惑地问道:“夫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老爷这样…不喜。”说完,又觉得自己失了分寸,马上弥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府中若有一个能掌家的人就好了。”
“能掌家的人…”孟老夫人喃喃重复。
“是啊,两位小姐虽然现在能领掌家之权,但始终是要出嫁的,可韩大人宁愿让外人掌家,也不让夫人和张姨娘掌家,欸,这韩大人的后宅也是空虚,人若是多些,总能寻出一个掌家之人,再有老夫人您坐镇看着,韩府事项定然有条不紊,人事畅达。”常嬷嬷摇头叹息。
听了常嬷嬷的话,孟老夫人若有所思,枝上几个刚长出来的芽胞就在孟老夫人的思量中被生生剥离,失了刚刚萌发的生命。
孟淑娟最近越发的不像话,与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夫人走得极近,她一个二品大员的夫人在几个四品、五品官员的夫人中找到了受人尊崇的感觉,听着那些阿谀谄媚的话十分受用,对那些妇人口中的生财之道也十分向往,竟生了蠢蠢欲动之心。
孟老夫人规劝了几次都不管用,气得急了还当着下人的面训诫过一次,但孟淑娟也仅仅是表面应承下来,背地里还与那几人勾连,让孟老夫人对其越发失望,心中的那个想法便逐渐强烈起来。
这段时间宴会颇多,蔡氏带着那个乡下丫头场场不落。
孟老夫人与其又遇上过几次,她暗中留意着这个乡下丫头,发现这丫头人前说话虽然有些拘谨,但人后举止从容,颇有几分气度。
蔡氏带着个姑娘这般走场子,自然有人背后说闲话。
“欸,听说那乡下丫头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从小因为与她娘八字相克被送到庄子上,与庄子上一个终身未嫁的老姑子一同生活,那个老姑子就是陆老夫人的旧交,年前那旧交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便将这丫头托付给了陆老夫人,谁料转头便撒手而去,那丫头的父母都没将她接回家去,这丫头就只能投靠陆府了。”
“啧啧,也是个身世凄凉的。”
“是啊,不过若是我,宁愿在小地方找个庄户给人做妻,也不愿到这富贵之地给人做妾。”
“你啊从小在富贵堆中长大,哪里知道人间疾苦,那庄户的妻子不但要照顾一家老小,还要下田劳作,亲手纺纱,你可做得?”
“那…我做不得。”
众人皆笑。
“不过,听说那丫头在庄子上帮老姑子管过粮银,会看账,也颇懂算筹。”
“是啊,陆老夫人逢人便说那丫头孝顺,又懂理财算筹,生怕推销不出去,砸到自己手中似得。”
“哼,可是这都城之中富贵人家的妾室哪里需要会看账本啊,会狐媚之术就行了。”
笑话正讲得热闹,便是从不闲言碎语的孟老夫人也参与进来。
“哦?那沈小姐会看账?”
“陆老夫人是这样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看。”一个夫人回道。
“哦,若是真的,也算有些本事。”孟老夫人幽幽的说到。
此后几日,常嬷嬷又面带凄色的在孟老夫人面前晃了几回。孟老夫人也又试探了韩志清的口风,得到的答复是决不让孟淑娟重新掌家。而孟淑娟则又与那几个不入流的夫人吃酒醉了一回,作天作地与韩志清理论,气得韩志清拂袖而去。
孟老夫人将一切看在眼中,拨弄着佛珠淡淡地说了句:“烂泥终是不扶上墙,那就不扶了。”
......
这日韩志清下衙后到孟老夫人处请安,母子这些年便没有什么亲近之感,常规的嘘寒问暖一番,韩志清就要请辞。
“清儿,今日留在母亲这里用饭吧,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五斋鸡。”
韩志清自然应下,净过手与孟老夫人坐在桌前一同用膳。
韩志清用得不多,孟老夫人因为心中有事用了一点也撂了筷子。
“清儿你最近瘦得厉害,怎么不多吃一点?”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身体康健,没什么事,可能是季节更替因而胃口不佳。”韩志清答道。
“那就好,这种时候最应该保重身体,虽说日渐回暖,也不要早减衣物,省的寒风入体,染了风寒。”孟老夫人殷殷嘱咐。
“儿子记下了,母亲。”
“嗯,清儿你且坐到母亲身边来,母亲有事与你商量。”孟老夫人招招手,慈和地叫韩志清近身而坐。
“母亲何事?”
“唉,母亲年纪大了,不知哪天就可能就西去了…”
韩志清打断孟老夫人的话:“母亲何故言及于此,您向来康健,乃百岁之身,福泽绵长。”
“是是是,我知道清儿孝顺,不愿意听这些话,但不爱听不代表不是事实,清儿你听我说完。”
孟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年多来,你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母亲心中最知。淑娟愚笨,做下了那等监守自盗之事,她又不知悔改,日日作闹,令我韩府家无宁日,你怨她恨她也是应该;张姨娘那个人原来觉得性子还算温和,可现下看来也是捧高踩低、唯利是图,且毫无掌家能力之人,你不愿与她亲近,为娘也能理解。但你才三十几岁,今后身边总不能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吧?为娘在时还好,若是为娘百年之后,你岂不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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