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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从水路通行极易被人发觉,但尉迟锦安此时蠢蠢欲动,尉迟轩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二十架竹排随波逐流,沿水道向下而去。

他们要通过大历朝士兵的驻扎营地,通过三五个小小乡村以及繁华的南都城外,最后才能到达预定的集合之地。

整个过程需漂浮四个时辰,中途一旦被人发现,整个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天色慢慢转黑,尉迟轩收到了已经到达集合地的两拨人马的飞鸽传书。

“王爷,现在已经走了一千三百多人,晚上不易被人察觉能多走一些,这样算来只需三日咱们就能全部撤出吉水城了。”张先生将手伸向火盆边烤火边说道。

这几日中原地区遭遇罕见的降温天气,未至九月中旬,人们就要加衣御寒,傍晚时候还得燃起火盆,不然的话锦冷衾寒,实难入睡。

“河水本就寒凉,又赶上这么个鬼天气,亏得咱们的亲兵身强体健,不然都得冻出个好歹。”张先生在碎碎念,“我听城里的百姓抱怨,今年的年景实在是不好,春时干旱,夏时虫灾,入了秋又降温,有些地方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王爷,咱们城里的粮草不多了,前几日您还让给百姓散了一些,如果咱们不能及时撤退出城,怕是只能顶上十日了。尉迟重在兵败之前命人将辎重粮草全都烧了,哎,没让我们捡到一点便宜。”张先生顿了顿又说,“王爷,接下来的三日是我们最为关键之时,您说,尉迟锦弘会在三日内攻城吗?”

尉迟轩一直在闭目养神,听闻此话才缓缓睁开眼,他随手拨弄了一下火盆,火苗跳动了起来,清冷的声音就这样伴着噼啪作响的火声传到张先生的耳中。

“三日之内尉迟锦弘必然攻城,如果那个刘将军想看我们两败俱伤,暂不参与攻城,我们尚能抵挡三日,可本王现在最担心的是,刘章晨变了心思,如果他也一同攻城,这吉水城半日即可攻下,我们就没有时间撤退了。”

“啊?既然这样那王爷您为何还不走?您先走,这里由我来守着。”张先生急急说道。

尉迟轩摇了摇头,语中有毋庸置疑的坚决:“谁的性命不是性命,本王会坐镇到最后一刻。”

张先生还想再劝,却见尉迟轩不耐地一摆手:“吩咐下去,今夜加强警戒,本王夜袭了尉迟重两次,他的儿子很有可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张先生心中一惊,随即应了下来,转身快步出了屋子。

果不其然,凌晨时分,一排排火球被高射战车射入了吉水城,巨大的火球在夜幕上划出了一道道光亮,在人呼马嘶声中落在了吉水城的城墙上。火星四溅,见到什么烧什么,显然想将此处变为一片火海。

好在尉迟轩早有准备,让士兵在城墙上设下十几个巨大的贮水缸,火球落地便用特质的防火布一盖,几盆冰水浇上去,就只剩下黑烟滚滚了。

火球攻势告一段落,尉迟锦弘亲自指挥,张弓射箭,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密密实实犹如急雨。

箭由下向城墙上射,碍于地势,十之八九到了后期都会绵软无力,吉水城的士兵在城墙上架设了厚重的盾牌,后方士兵蹲在其后,一支支羽箭从铁弓中飞出,向城下的队列飞驰而去。

战斗打得激烈的时候,城上的箭和炮石就像雨点一样发射出去,城下的士兵死伤严重,尉迟锦弘急红了眼睛,亲自督战,企图凿城而入。

尉迟轩立于战火之中,临危面不改色,他指挥着守城军将一盆盆火油倒下城墙,一个个凿城者在哀嚎声中败下阵去。

吉水士兵虽然英勇,但城中炮石火器毕竟有限,此种情况下,尉迟轩定下的战略是速战速决,他命令炮手和弓箭手对准联合军密集的地方,开炮、射箭攻击。

只见炮声响处,烟火腾空,联合军血肉横飞,一片一片倒了下去。这时候天边已见一点灰白色的光亮,在硝烟弥漫中,尉迟锦宏的联合军被暂时击退了。

经过清点,吉水军死伤不多,但火石已经所剩无几。

尉迟轩白色的锦袍上染上了黑灰,却仍不掩其清寂俊朗,淡淡的霞光迎面铺来,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犹如战神临凡。

他远远眺望城下还未消退的硝烟,霞光逐渐明亮,他几乎已经被明亮的光线吞噬了,只留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山河残破,却挡不住黎明的到来;硝烟浓烈,却架不住有风来袭。猎猎风中,面对着狼藉的战场,他似乎凝固成了一个时间的剪影。

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品味片刻的胜利,还是唏嘘战争的残酷?

这份独特的画面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张先生慌乱的声音打断了。

“王爷王爷,不好了!”他跌跌撞撞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被发现了,咱们乘坐竹筏的亲兵被发现了!”

尉迟轩猛地看过来,近在咫尺的眼神切割出让人胆寒的冷意:“怎么知道被发现了?”

“刚刚我看到信号弹了,在离咱们不远的地方发射的,从距离上看应该是被北城下的大军发现了。”

尉迟轩转身疾步下了城墙,边走边说:“让探子去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尉迟轩的亲兵暴露行迹实属倒霉,谁能想到大早上会遇见到河边撒niao的士兵?

吉水河离大历朝军队驻扎的营地有大概一公里的距离,据探子回报,除了三餐煮饭取水,那些士兵几乎不往河道这边巡查。

因而尉迟轩的亲兵入水时都会计算好时间,避开三餐取水之时。

没想到天还没怎么亮,一组亲兵通过军营之时,竟遇到放水的大历朝士兵。

说来也是倒霉,这人是个炊事兵,昨日与人来取水做饭,将婆娘给他绣的荷包不小心丢在了路上。这人直到酉时才发现荷包丢了,但当时天色已暗,实在夜深不良于视,只好作罢。

这人忧心了一整晚,第二日天刚刚蒙蒙亮就起身去寻失物,一路寻到吉水河边,东西没找到,尿倒是憋了一泡。

于是开闸放水,没想到就在这个档口,看到趴在竹筏上顺流而下的亲兵们。

那人着实吓了一跳,连裤子都没提好便转身就跑,边跑边大声呼喊:“有敌军在水中,有敌军在水中,警戒警戒!”

亲兵又急又怒,几个人从筏子上起身,略一施力跳至岸上,几个纵身就追上了那人,刀起剑落,一剑将那人毙命。

然,此人的呼喊声已经惊动了不远处巡逻的大历朝士兵,顿时警戒锣声响起,越来越多的士兵涌来。

几个亲兵对视了一眼,无奈只能从怀中掏出包着油纸的信号弹,点燃升空,然后举刀向黑压压的人群冲了上去。

不多时,刘章晨和刘芸匆匆赶来。

刘章晨看着几个已经毙命于乱刀之下的尸体,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士兵上前回复:“将军,我们刚刚巡逻的时候听见有咱们的人大喊敌军在水中,身后还有人正在追杀他,因而我们敲响了警戒锣,然后就与他们厮杀起来。”

“为何不留活口?”刘章晨怒道。

“不是咱们不留活口,是他们存了死志,根本就是往死里拼杀啊!”

刘章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搜身,看看能翻出什么?”

正在此时刘芸靠了过来,问向刚刚回话的士兵:“你说你听到咱们被杀的那个人口中喊着敌军在水中?”

“是这么喊的。”巡逻兵点了点头。

“水中?”刘芸抬头去看刘章晨,见他也将目光放到了吉水河上。

“派这么几个人来刺杀?”刘芸分析道,见刘章晨摇头,又道,“难道是探子?”

刘章晨双眉紧蹙,全然不见平日温文,脸上肃杀一片,这时才能看出一点“玉面阎罗”的影子。

“不对。”他说,“没这么简单,若是探子,见人早就跑了,为何还要冒死追杀?”

刘章晨向吉水河边走去,蹲在岸上看着湍急的河水,目光慢慢巡视四周,忽然他猛地起身,指着灰黑色的崖石大声说道:

“看到了吗?那里,还有那里,有很多新痕,是最近有什么东西新撞上去的,船只?不对,船只边缘圆滑,就算撞到崖石上也不会留下这么深的痕迹,是什么呢?铁板?木头?竹子!是竹子!”

“竹子?”刘芸不解的问道,“将军您是什么意思?”

“是竹排,前方削得尖利的竹排!这些人乘坐竹排顺流而下,意欲逃出此地!”

刘章晨忽然转身问向旁边的谋士,“能看出刚刚那些死者是谁的人吗?尉迟轩还是尉迟锦弘的?”

还未等谋士说话,刘章晨就自问自答:“是尉迟轩的人!只有他才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脱身!尉迟锦弘只会想到投降!”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刘芸问道。

“怎么办?”刘章晨又看了看河中怒浪,“封河!”

。。。。。。

此时的张先生面色憔悴,他紧盯着尉迟轩正等着他示下。

“王爷现在怎么办?探子回报,刘章晨正着人砍树封河,我们的这条水路被堵死了!”

“一共离开了多少人?”尉迟轩问道。

“不足六千。”

如此境况,尉迟轩反倒笑了一下:“当初应该让先生先走。”

“王爷!您在哪里我在哪里,怎能先行?”张先生惊道。

尉迟轩点点头,转入正题:“如今唯一的出路被阻,看来要么我主动打开城门投降,要么就是殊死一战了。”

话音刚落,张先生就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到了尉迟轩近前:“王爷!怎能投降?您投降不就意味着您是反贼,是逆臣,是联合外敌谋逆的乱臣贼子吗!”

尉迟轩笑了笑,不咸不淡的开口:“不投降不也是一样?嘉惠帝一定会把这顶谋逆的帽子扣到本王头上的。”

“那不一样,我们不战自降那是认罪,但殊死一搏是自证清明!不管皇上怎么定罪,史书怎么书写,我相信总会有拨云见日、昭我清白的那一日!”

尉迟轩捻着茶盏,轻轻吹着浮茶,做派风流潇洒,丝毫不见窘然之态,他微微启唇,将早就做好的决定送了出来:“张先生说得对,本王誓死不降。”

。。。。。。

韩墨儿在守城士兵最困顿乏力的未时出了城门,一路向西而行。

这些日子嘉惠帝对她的监视极其严密,不准她离府半步不说,竟然起了让她住到宫中的心思。

韩墨儿哪能从命?用了个极不妥当的理由推拒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转日就从礼王府的密道逃出了嘉惠帝的监视范围。

这几日,暗探按照她的吩咐,将各地的礼王人马调至南都,又将几年前安置在寺庙中的军械运送至中原腹地,如今礼王留下的三千亲兵已经分批次出城,在青山镇集结等待礼王妃的指示。

韩墨儿出城不久由乘车换为骑马,虽然她马术不精,但也好过坐马车迅捷,骑马至少可以提高一倍的行进速度。

过了东望亭,路上的马车就少了。

韩墨儿一身劲装,又做了男子打扮。

只是她这次全然没有上一次离京时的轻松惬意,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快速赶到尉迟轩身旁,不管是何境遇,他们要一起面对。

过了东望亭又行了三十多里地,日暮渐渐西沉,鸦鸟归巢而栖,田间缓缓归人,远远的村落炊烟袅袅,是这凡尘俗世中的最安宁的黄昏。

韩墨儿与尉迟轩也曾经历过这样的黄昏,不止一个,很多很多个。

他们看风息湖平,看远霞近烟,看枝上的花经过一日的盛放慢慢枯萎,看两人的影子被逐渐拉长,又慢慢暗淡下去。

黄昏金色的霞光就像蜜糖,糖丝被拉的很长很长,泛着浓郁的香甜,黏黏糊糊地裹住他们,每当这个时候,幸福的感觉就会成倍的放大,又成倍地缩小,大到包罗万物,小到只能装下彼此。

他们珍惜每一个这样宁静的夜晚,留恋每一个这样温暖的瞬间,甚至他们不用说一句话,只是轻轻靠着,就是岁月静好,情浓且深。

今后还会有这样温馨甜腻的黄昏吗?会的,一定会有!

韩墨儿眸中光芒坚定有力,她夹了一下马腹,伸着缰绳冲向前方。

就在韩墨儿心中弥漫着淡淡悲伤的时候,她被一人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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