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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学后,白清胧回宫收拾一番,穿着小川新赶制的白玉长袄,考究的暗线袍边盖到脚踝,袍角绣有一朵靛蓝含露菡萏,衬得她身形俏丽,格外多姿。
去天寿宫的路上,小川抱着食盒跟在后面,雪很大,白清胧独自撑伞。
回忆书里的细节,那几章着墨不多,虽然曾提到天境宗的使者,这次主持选拔的人叫卓露,卓露是宗主玄机座下二弟子,长相俊美,性格温和。
就是有点傻。
卓露还有个毛病,放现代来讲就是懒宅,一条混日子的咸鱼,贪吃贪睡,练功偷懒不见人,不然跑腿的差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玄机了解二徒弟的秉性,故意打发到燕宫溜一趟,让他放放风,回去好认真些。
玄机:“机智如我。”
啧,至少半个月,百年天境宗的学风重振,躲懒逃课的都少了好些。
卓露是会法术的半仙,而自己是凡人,硬碰硬胳膊扭不过大腿,白清胧笑了笑,回身望了一眼小川手里的食盒。
这几晚熬夜研制的秘密武器,有七成把握,但只在常福宫小批量试用了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也不知道真正能不能行。
她单手半握着伞柄,把伞放低垂在身侧,笑着挤到小川伞下,拉低声音问:“今早你拿给他们试吃的时候,细心观察他们表情了吗?给我说说,厨房的王嬷嬷有什么反应?”
王嬷嬷专做点心四十余年,年纪大,嘴巴挑剔,和老太后年龄相仿。
小川拍了拍食盒:“……殿下不要用疑问的语气!”
白清胧:“?”
小川眯眼笑起来:“王嬷嬷拉不下脸,嘴上咕哝不要添了,可我才刚停手,她自己又拿勺子舀了满满一海碗。”
白清胧:“!!!那还剩多少,有没有按照我的吩咐送到岁悠宫——”
“哎呀殿下。”小川对白清胧不信任自己的业务能力表示不满。
她摆出一副“我办事殿下放心”的态度,眼神暧昧,凑近了回答道:“苏公主那边早送过去了,我还额外添了量呢。”
苏公主是未来的五皇妃,娘娘特意交代过,没进门之前就得伺候好,对岁悠宫的生活起居要格外关注。
到时候涨俸禄没跑了。
小川捂嘴一笑,抬手将白清胧领口露出的玉佩捻了捻,想到一会儿到了天寿宫,免不得那些小太监又要热脸请喝茶。
她得意地扯起嘴角,自从五殿下得了太后宠爱,宫内的下人们见风使舵,也“姑姑”前“姑姑”后叫她,天寿宫的茶点好吃,今儿晚饭只吃了五分饱。
给白清胧扣着扣子,小川有点不好意思。
“殿下。”
“嗯?”
“……到时候,你可不可以在天寿宫多坐一会儿。”
这馋姑娘。
入冬天寒,雪花和浓雾一样笼罩在夜空,蒙了纱似的,压得宫内串门的人和请安的人少了好多,比不得其他季节热闹。
好不容易冒雪到了天寿宫门前,风吹得小了一些,白清胧被热情的管事姑姑迎进去,她搁下伞,解开大氅,等下人们擦拭干净身上的雪渍,接过暖炉刚要进门。
正殿内,传来一串串欢畅笑声。
白清胧不动声色,只随口问:“立春姑姑,今夜哪位贵人来了,竟然让皇奶奶如此开怀?”
皇宫巴结谄媚的人比比皆是,但皇太后一向端重持己,喜怒不形于色,能够逗得老人家这般开心,想必来人不简单。
立春挑帘恭身请她进去,瞟了一眼里头,压低声音:“晚膳过后钟丽宫的云贵妃就来请安,还有——”
没说完,殿内熟悉的声音飘进耳朵。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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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胧脸色一沉,原本挂在嘴角的喜气少了大半。
见了鬼,祈栖梧怎么在这里。
她走进内殿,太后和云贵妃坐在榻上说笑,祈栖梧一脸乖巧柔顺跪在榻前背诵《孝经》,白莲花瘦瘦弱弱,膝盖下边放着明黄软垫,手里搅着帕子,低眉顺眼十分惹人怜爱。
又装!白莲花好呕!
白清胧:吐了。
祈栖梧在承恩宴投壶出丑人前,被大皇女惩罚停课,这番做作,肯定想找太后走后门!
大皇女是内定进修天境宗的人选之一,半个月的遴选期都被停课,祈栖梧哪里坐得住,非得跟到天境宗搔首弄姿,仗着祈府有钱,便搭上云贵妃这条线。
白莲花绞尽脑汁往圣书阁钻。
因为除了大皇女,想回圣书阁最方便的办法央求女皇,可女皇出巡祭天未归,宫内全由皇太后坐镇,祈府的人眼热心急,几番思量之下,顾不得雪夜凄冷,祈栖梧身体娇弱,都找了借口进宫走动。
真是下足了本钱。
白清胧亲手提了食盒走到皇太后跟前,脸上笑吟吟的,恭敬给皇太后和云贵妃请了安,便搁下东西,像往常一样脱了鞋子,讨巧似的钻进皇太后怀里。
她依偎着老祖母:“今天皇奶奶好好吃饭了吗?”
皇太后点了她的鼻子:“你这个小泼皮,一上来就审问哀家,哀家比昨儿吃得多,晚膳这么大的碗——”
说完皇太后拿手比给白清胧看,而旁边管事姑姑面露忧色,她垂首站在榻边,心道皇太后晚饭才吃了几口,而她伺候皇太后多年忠心不二,便大胆插了句嘴。
“五殿下劝劝太后吧,晚膳奴婢盯数着,太后就动了三筷子。”
“立春。”皇太后不满道。
白清胧闻言蹭地窜起,眉心挤在一处,佯装生气道:“皇奶奶!皇奶奶不乖,您不是答应胧儿要好好吃饭,昨天应承的每顿三十口,今天就不作数啦?”
她双手后撑在榻上,小脸拧到一边。
皇太后:“……”
立春姑姑趁机又道:“唉哟,别说三十口,十口都没有,张太医来了都劝不动,太后只说没胃口。”
“多嘴。”皇太后剜了眼立春,回头朝白清胧笑嘻嘻,哄道:“哀家下顿保准三十口,老五快别生气了,昨天那个没讲完的故事,最后白雪公主到底怎么和黑山王子在一起的?”
好新鲜的故事呀,她想听。
白清胧却哼出鼻音:“皇奶奶违背承诺,作为惩罚,胧儿今天不讲后续。”
皇太后失落了:“啊?”
她求救似的望向立春,立春得了暗示,憋着笑,当着白清胧的面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金丝燕窝粥。
白清胧接过,假意板着脸,一口一口开始手动投喂。
皇太后乖乖张口吃东西的样子,让一旁的云贵妃震惊到怀疑人生,为压惊,见惯大风大浪的她,略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半个月雪浓寒重,太后免了各宫的晨安晚请,她几日不来,只听宫里传闻五皇女获宠,五皇女和从前大不一样,因着五皇女废物的形象深入人心,起初她并不放在心上,直到现在——
眼角瞥向太后那边。
白清胧:“明天立春姑姑盯着皇奶奶,吃饭少于三十口,我就不来了。”
皇太后:“……不要。”
云贵妃:“……”有种头被按进水里的恍惚感。
跪在地上背书的祈栖梧被众人忽略,而她心思早就断了,望着神采奕奕的白清胧发愣,抵着垫子的膝盖又酸又僵,眼睛不由也酸酸的。
昔日最看不上眼的人变成这样,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还有点怪。
之前她当白清胧是傻子,自己被傻子三番五次戏弄,罚跪宫道,赶出承恩宴,前几天积累的不少怨念,竟然在这一刻白清胧的迷人风采里,被碾碎了。
过了一会儿,白清胧手里的金丝燕窝粥已然见底,跪在地上的祈栖梧还没回过神,而云贵妃小声咳了句,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云贵妃笑容无害。
她的声音细软,语调舒服,指着祈栖梧不经意冒出一句:“太后娘娘,祈家小姐还跪着呢,臣妾方才听得仔细,《孝经》前三章的所有句子一字不错,是个孝顺好学的孩子。”
祈栖梧谦让,顺坡而下:“臣女不敢当,娘娘谬赞。”
皇太后点点头。
祈家这几天派人来的勤快,也给宫里使了不少银子,就卖他祈府一次脸面,正打算松口放祈栖梧回圣书阁。
云贵妃又开口:“臣妾好一阵子不见五殿下,今日得见五殿下孝顺聪慧,对太后娘娘体贴入微,而前几日臣妾重读《孝经》,有几句话忘记意思,想请教请教五殿下。”
白清胧笑了下没答话。
心想,云贵妃摆明阴我,宫内谁人不知五皇女不学无术。
除了皇太后。
五皇女过去默默无闻,是好是歹皇太后都漠不关心,而现在白清胧正得宠爱,旁人自然不会在皇太后面前说起五皇女坏话。
白清胧:云贵妃这招够损。
费了大力气搞定的皇太后,云贵妃几句话,没准就粉转黑了。
宫灯莹亮,殿内除了皇太后以外的人都略带紧张,云贵妃杀人不眨眼,说到做到,当真接过祈栖梧带来的《孝经》,一双阴狠的美目犀利,翻到中间几页,指着一行字。
她言笑熠熠:“五殿下,‘《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皇太后顺势望向白清胧:“云贵妃这句问的好,想当年哀家十五岁时,和先帝同阁听课,为这句话还争论过。”
靠,逼人上吊。
云贵妃肯定一早就打听到太后和先皇的过往,把人往绝路上逼。
白清胧没有立即回答。
跪在底下的祈栖梧先着急了,她捏紧软垫,身体不由自主微微向前倾,手指攥紧手绢,破天荒担心起白清胧的安危。
五皇女怎么可能会,糟糕,万一被太后嫌恶,她以后在宫中绝无立足之地。
太惨了叭。
面对咄咄逼人的云贵妃,白清胧脑门冒出一层细汗,端起一杯热茶,仿佛就要凑头过去解释。
宫灯照在墙壁上,没想到跪在下面的祈栖梧战战兢兢,影子跟着抖,一句话却说得又重又坚定。
“启禀太后,臣女知道何解,贵妃娘娘可否把进孝心的机会让、让给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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