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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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啊终于停了，等明天早上你们就可以联系到外面的人了。”看向飘渺的远方，陈老太又继续念叨着，“唉，我们这里啊，就是太小了太小了，小到都快被城市里的人遗忘了”

顾若晗这才发现，即使身旁的老婆婆已然是白发苍苍，但从她脸上漾起的温和含笑和舒展的眉眼，不难想象在年少的岁月里，也曾有过一个多么动人的面容。

“婆婆……我听见你之前说的方言，你应该是华南市人吧？”

听见这话，陈老太本来光亮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低头自顾自摩挲着套在指上的银色戒指，“我不是华南市人，但我的婉婕是，这些话啊，都是我跟她学的。”

“那你们……”想继续问出后面的话，又顿了下来，看婆婆的反应，顾若晗已经猜测到老人眼中的黯然到底因何而起。

“小姑娘，你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吧？”

老人家将她心中所想看得透彻，她确实想知道，为什么她们会居住在这个地方，这么偏远，这么闭塞，就算是生活所迫她们也有很多选择。

“反正今晚我也睡不着，小姑娘，我就给你讲讲吧，你啊，就把这个当一个故事来听吧。”

“我年轻的时候，这个社会还没有这么的包容，同性相恋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愿意公开性取向，很少有人敢站在公众的视线里，勇敢地去和恋人相爱。那时候，没有人抗争什么，即使这个群体被社会无视，被很多人所抗拒，我们也不敢发声，而是默默忍受着，在看不到的角落里与恋人相爱。然后，我啊……”

*

陈束孤身一人飘荡在外，她走过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夜寂静得几乎要吞噬她，已是凌晨两三点，想必已经没有人会经过这座舟江大桥，她现在离开，冰冷的尸体应该要天亮才会被人发现。

寒风瑟瑟。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着那些人对她说过的话，“我宁愿我的孩子去死，也不愿意她是一个同性恋！”

“你这种人就应该被社会所抹杀掉，法律就应该对你们宣布死刑！”

“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报应……是啊，现在不就来了吗？

紧紧抓住围栏的指节已经泛白，她不知痛苦过多少回，真正到了这个时候竟已经麻木了。与父母断绝关系，被所谓的恋人骗光了所有钱，她也曾挣扎过，却发现都是徒劳无功。

她闭眼，松开手，想象自己像鸟一样自由，却在几乎要倾身而倒的一瞬，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禁锢自由的力量，死死地将她往回拉。

睁开眼回头，她看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女人还踏在自行车上，一手托住自行车的把手，一只手紧攥着她的衣领。女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文静温婉，一开口却让陈束心里跟着一惊。

“你个背时砍脑壳的，大半夜的干爪子？简直是疯求了！好好呢活到不好吗？非要克搞这些个有的没的，年轻人搁是要有点追求，不要动不动就克死。”

这是本地的方言，虽然陈束不是本地人，却听懂了个大概。她不擅长和陌生人交流，就这样呆滞地望着对方，一时间竟忘了要做什么。

喋喋不休爱管闲事的女人，这是陈束对文婉婕的第一印象。与此同时，在文婉婕心里，她也成了个脑壳有包的外地小屁孩。

后来陈束得知，那天半夜，文婉婕急急忙忙将她发烧的学生送到医院后，才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想要寻死的自己。

命运有时就这么凑巧，悲观厌世的陈束就这样遇见了乐观善良的文婉婕，看到了点亮她枯槁生命的一束光。她与她在舟江大桥相遇，在华南市炎热的夏季里相恋，那年的夏天，有辣得让人掉泪的麻辣串，有冰甜可口的汽水，更有两双紧握在一起，同样纤细的手。

可是夏天还没过去，她们的恋情就遭到一次巨大的阻碍。在她们一起穿梭过的大街小巷开始出现了一些风言风语，有学生的家长将这些事告诉学校，他们不想要肮脏的思想荼毒自己的孩子，要求学校开除文婉婕。学校给了文婉婕一次机会，只要她离开陈束，便让她继续在学校任职。

陈束本以为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终点，没等文婉婕作出抉择，便给自己买了北上的火车，想在一个安宁的清晨，独自一人悄然离去。

但没想到，临走那一天的站台上，她看到了文婉婕，她和自己一样提着行李，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文婉婕选择了辞职。在那个年代里，放弃了像铁饭碗一样的工作，去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为了她选择这条路。

“陈束，永远不要丢下我，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

“好啊，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去哪里，都不会丢下我的婉婕”

“说好了的……”

“嗯，一定，一定不会的！”

两个人就在这北上的火车上，旁若无人地拥抱，接吻。她们已经不再在意世俗的眼光，她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后来，她们在京晋市停留，工作，定居。京晋市是这个国家最发达的城市之一，这里应该有着在这个社会最前沿的思想，包容度最好的环境。所以很多像她们一般的人涌到了这个城市，这些人都在期盼着能在这个城市里寻找到不一样的出路。

但是她们都错了，不能寄希望于一个开化的城市，而是需要一个好的时代。在这座城市，她们认识了许多相同的人，可真正能坚持下去的没有多少。

日复一日，当生活的窘迫几乎要磨去陈束意志时，她都咬牙坚持了下去。她只想为她和文婉婕搏一个未来，拼命工作，努力适应这个城市，她想要在这个物价昂贵的城市里，寻到一个两人的栖身之所。但却慢慢地忘掉了所谓坚持，最核心的意义。

长期忧郁的生活让文婉婕患上了重度抑郁症。谁曾想，会是乐观开朗的她患上了这样的病症。

陈束终于不再只会工作，她开始抽空陪陪文婉婕。她以为如此便能缓解她的症状，可她不知道长期的缺乏交流，她们之间已经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这样短暂的弥补根本无法改变什么，而陈束也根本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毕竟在那时候，谁都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悲剧就是在日积月累中渐渐发生的。

“听她们说在京晋市的郊区，有个梨花村，每年五月都会开满梨花，很漂亮很漂亮。婉婕，我带你去看看吧。”

医生说过要为了缓解病症出去看看风景，陈束这样的提议，也是她为数不多的补救措施中的一个。以往文婉婕都会拒绝，这次竟然奇迹般地答应了，陈束只觉得很高兴，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身处郊区深山中的梨花村偏远僻静，是一处历史悠久的古村落，在那时因满山盛开的梨树而深受游客喜欢。

梨花千树雪，开尽了满山坡，但花期短暂得只有二十天。

陈束记得那一天，婉婕难得笑了，她穿着如雪般飘逸的白色纱裙，美丽得几乎和那满山的梨花一样。

“陈束，如果我早一天能见到这些花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啊，梨花的花期又还没过。”

“不，还是晚了。好多事情如果不早一些做，就会迟了，现在就太迟了……”

“那下一次，我早点陪你来。”

“明年，我想花期的第一天就能来到这里。”

“嗯，一定会的。”

*

“可是再也没有明年了，梨花村的梨树因为一场山火，化为灰烬。婉婕她也在那年花期结束后，死于一场意外，在一处断崖的公路前碰巧刹车失灵，坠崖而亡……”

“她可能……”顾若晗犹豫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些话说出来。

对方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又自顾自地说着，沧桑的声音里有些疲惫，“那场意外确实有太多疑点，也许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

“但无论怎么样，她都再也回不来了。”

顾若晗觉得恍惚，好像眼前的人又变回了年轻的陈束，徘徊在舟江大桥上，等着那年的文婉婕能攥紧摇摇欲坠的她。

“小姑娘，其实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华南市人。你们华南市的姑娘都是这样，看起来温婉又文静，但骨子里都是倔强和不服输的人。”

是啊，确实有很多人这样形容过她。顾若晗想，如果她就是当年的文婉婕，她会做些什么，是不是没有选择和陈束一起北上，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么痛苦的一切。

但文婉婕就算知道结局如此，她会愿意放弃陈束吗？

她不知道，这样沉重的事情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她不是故事里的任何人，感受到的悲痛也只是出于对她们的怜悯。

风吹动，枝叶拍打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她这才注意到在不远处，弯曲的枝干上，朵朵圣洁如雪的花朵。

“那是……”她指着黑夜中尤为夺目的一片白。

“我种的梨树，每年五月都要开一次，现在应该到花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