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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人不怕走路,一口气走出好几里,见到有熟悉的军绿色卡车开过来,空车,她就站在路边,招招手。
在大院里住了这么久,开车的小战士居然认得她,叫了声嫂子,赶紧叫他们上车。
小战士们都是热情友好的,这样薄阴的寒冬腊月,即便是别的普通老百姓,只要车上没有什么紧要物资,也愿意顺路捎带一程。
田大花带着俩小孩,顺利在下雪前赶回了城里的家中,家里火炉子生的正旺,刘嫂子忙忙碌碌地炖肉蒸馒头呢,田大花放下东西,就笑眯眯让几个小孩一起去收拾野鸡。
“杀了炖干磨菇,可香了。”
“这野鸡可真俊,能不能不杀,咱们炖猪肉呢,留给小孩们养着玩儿。”刘嫂子看着那野鸡舍不得。
“嫂子,山上的野鸡养不活的,这个是在山林里围猎,拉网抓住的,它不吃东西,养几天就死了。”
“那好吧。”刘嫂子遗憾地咂咂嘴,还有点舍不得,“那咱就吃了呗。”
也就是他们才回到家不多会儿,天上果然开始下雪了,起初是细小的雪粒子,很快就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洒洒从天空落下来。
田大花和刘嫂子带着两个家庭,奶奶,公爹,四个小孩,围坐在火炉旁边,炖了猪肉,炒了野鸡,还做了一条鱼,收拾了一桌挺像样的年夜饭,包了萝卜猪肉馅的饺子。
姜守良喝了一点儿老烧酒,三个男孩子不知怎么就开始谈论“喝酒”的话题,小石头拿筷子往爷爷酒盅里沾了一下,放在嘴里尝了尝,笑哈哈地说他也敢喝酒。
吃过年夜饭,大家就都坐在屋里玩,小孩子们互相说故事,讲笑话,在炉子上烤东西吃。腊肉烤熟了滋滋地冒油,烤红薯熟了满屋子特有的香味儿,还有花生和山里来的野板栗,几个小孩吃着烤着,又蹲在一起折纸玩,用旧报纸折一种很费事的盒子枪。
老奶奶:“现在的小孩日子好啊,现在过年日子也好,我小的时候过年,一个大年节,一家大子人,就只有半笊篱胡萝卜,清水煮一煮,就过了一个年。家里人口多,胡萝卜过年也不是尽饱的。”
“太奶奶,你吃。”小石头顿时心疼太奶奶,赶紧把刚烤熟的腊肉片送过去。
小石头和福妞从小虽然算不上多富裕,可还真没挨饿过,听太奶奶和刘嫂子讲起“挨饿”的故事,让俩小孩满满都是心疼。
“你呀,生的有福气,生下来家里日子还过得下去,有一个能干的妈,还赶上了新国家。”老奶奶唠叨着,“等这仗打完了,你爸爸回来,日子就安稳了。”
玩到半夜,小孩子们大约都困了,开始打哈欠,福妞就靠在田大花腿上打盹了。
搁在以前,奶奶大约会先叫小孩子去睡,大人继续守岁。然而今年姜茂松人在战场,老奶奶对守夜就格外重视,大年夜守岁,守一个平安,奶奶就没叫小孩们去睡觉,也没硬叫醒他们,却笑微微地叫田大花拎了小铁锅来炒玉米和豆子。
几个小孩就又来了精神,安亮和小石头主动请缨,拿着锅铲翻炒锅里的玉米粒,安亮边炒边说:“我炒过花生和豆子,都不知道玉米粒也是能炒了吃的。”
“能吃,炒熟了很香的,就是硬,你们小孩牙口好才能吃。”奶奶慈祥地笑着,她肯定是吃不动这东西了,咯牙,咯牙还得有牙给咯,老奶奶都没有牙给咯了,她过完年七十四的高寿,牙都已经快掉光了。
“其实不光玉米,小麦粒儿炒了也能吃,挺香的。”刘嫂子也加入了讨论吃的队伍。
她一说,小孩们就叽叽喳喳讨论起来,麦收季节鲜麦子是可以烧着吃、炒着吃的,还挺好吃,收麦子的时候蹲在田头烧麦穗,那简直是美味呀,原来晒干了的麦粒也能炒了吃?小石头就赶紧央求妈妈,问能不能拿麦粒来炒。
“能啊,去你小叔屋里拿,拿完了记得把袋子扎好。”
小石头和安亮就咕咚咕咚跑出去,穿过院子去倒座房的茂林屋里,很快端着半碗小麦回来。等锅里玉米粒炒熟了,就心急地赶紧把小麦倒进去炒。
田大花捏了几粒炒熟的玉米放进嘴里,这东西……果然要好牙口才能吃啊,吃起来哪里是咯牙,简直要崩牙,最地道纯粹的粮食香。
老奶奶才是哄小孩的高手,几个小孩一晚上忙着炒玉米、炒小麦,又唱了一会儿歌,居然又不困了,精神抖擞地一直跟着大人守到后半夜,黎明时候就更不困了,四个小孩都跑出去放炮仗。
“新年到喽,都长了一岁。”老奶奶也没拿拐杖,挪着小脚,扶了一把门框,一步步走到院子里,看着东方露出的一抹红晕,双手合十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拜了一拜,嘴里念叨着:“新年到了,平平安安,都平平安安的。”
也许在这个家里,老奶奶才是最牵挂姜茂松的人,毕竟,老奶奶已经七十四了,经历了大孙子生死不明又失而复得,然后又送他奔赴战场。
这也是田大花佩服老人家的一点,老奶奶就算牵肠挂肚,她也照样一脸慈祥的笑容,把每一个牵挂的日子都过好,从来不在家人面前自怨自艾,不会唉声叹气。老奶奶的一个讲究,人不能老是叹气流眼泪,不能老说丧气倒霉的话,否则,好福运就败了,真会把坏运气招来的。
祖孙媳两人就是这样,把一个年节过得温馨热闹。
☆☆☆☆☆☆☆☆
年初一下午,田大花和刘嫂子照常去被服厂轮了一下午的班。被服厂军管,军管代表李干事年前的动员讲话说,咱们多生产一套合格的被服,前方战士就多一份胜利的希望。
谁不想要胜利啊,于是被服厂大过年都坚持生产了,没停一天工。
这一干,一直干到开了春,天气转暖,前线对厚实的棉被棉服没那么需要了,才稍稍歇口气。不过每天的工作量仍旧不少,战备战备,战略物资必须要提前准备的,再不能像他们刚去时那样,前线部队靠着单薄的被服爬冰卧雪。
上级又拨给了厂里八台工业缝纫机,这下子,加上之前拨来的,缝纫车间的工业缝纫机就有十二台了。田大花现在对这个工业缝纫机充满了兴趣,这东西好啊,这东西比之前她用的、脚踩手发的那个小缝纫机好多了,快多了。
听李干事说,这个工业缝纫机眼下我们国家还不能自主生产,最主要的零件以前都从外国进口,现在建国后进口渠道受限,这十二台机器就更稀罕更重要了,为了保障被服供应,上级特别调配来的,所以一定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用好。
两世的生活经历,使田大花对各种机器特别感兴趣。
不光缝纫机,街上的自行车,有轨电车,军用卡车,她都很感兴趣,每每看见了都要心里琢磨一番,就说那个军用汽车吧,比不上她的战马有灵气,她的马是活物,通人性,可这个汽车,同样神奇,很霸气。
田大花甚至曾经想试一试,她能不能学会开那个军用汽车,可惜,没机会,这东西眼下在部队也稀罕,一个部队都没有几辆军用汽车,她总不能跑到部队营房硬要试试。
当然,工业缝纫机操作起来肯定也比家用小缝纫机复杂一些,要技术,要培训熟练的技术工,不过先学会了家用小缝纫机,有基础,这个工业缝纫机也不是太难,田大花对自己的动手能力一向有自信。
可是厂里现在不让她动手,反而安排她动脑,叫她做记录员。田大花不能不顾大局,只好遗憾地看着别人操作她眼馋的缝纫机。
“这个东西……我怕学不会。”刘嫂子看着一个女工学着操作工业缝纫机,自己犹豫着说:“人家小姑娘年轻,学啥都快,我怕学不会。我看我还是用原来那个吧。”
“嫂子,谁说你学不会了?你忘了?你刚来的时候也担心自己学不会小缝纫机呢,你不也学得很快?”
田大花坚决支持鼓励刘嫂子,甚至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人家厂里不安排她当缝纫工,叫她干记录员,她没机会用这么好的东西,刘嫂子有机会用,怎么能退缩呢。
坚决不能。于是田大花就努力撺掇刘嫂子:嫂子,你一定要试试,你能学会,别人能你就能。
她正在给刘嫂子鼓舞士气,李干事跑来找她。
“嫂子,你看现在厂里那么忙,工人也多任务也重,忙不过来,缝纫车间的车间主任老冯这段日子还生病,所以,想请你担任车间副主任,帮着老冯一起把车间的工作做好。”
田大花想了想,她对老冯主任没意见,她对工作没意见,可是……她对这个副字有些意见的,她不喜欢这个字,宁愿继续当她的记录员。再说,车间原本就没有副主任。
见田大花一时没说话,李干事以为她担心干不好,赶紧做工作,就像刚才她自己鼓励刘嫂子那样,李干事给她鼓劲儿说:“嫂子,你看你这段时间一直做记录员,车间里所有的工人、工序、各种纪律,各种安排,你都比别人熟悉,算是车间里最了解全面工作的,你又识字有文化,工人们也信服你,我们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了。”
高帽子送了一大堆,田大花想了想,副就副吧,反正都是干活,都是工作。
于是,田大花就变成了车间副主任,下午临下班前宣布的,满车间的工人都给她鼓掌,有的年轻女工还起哄,喊着“大花姐厉害”之类的话,弄得田大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田大花从一群年轻女工里头挤出来,整理好她当天的记录单,跟晚班的工人交接完了,才和刘嫂子一起下班。刘嫂子看着她笑,笑着说:“大花你好样的。”
“嫂子你也好样的。”田大花笑笑原话奉送,故意说:“嫂子,你明天肯定能学会那个缝纫机,不许老说自己学不会。”
“行,我不说,我好好学,就是我不识字,你得多帮着我。”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说着聊着,一路步行回去,刚走到大院门口,一个小战士跑过来,递给刘嫂子一封信。
“嫂子好,有你的信。”
“我的呢?”田大花问。
“嫂子,这次没有你的信。”
没有?田大花一愣,心跳忽然停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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