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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了靖杨传回的消息,玉旒云有半晌没有说话。传令的士兵看到她仿佛雕塑似的立在案前,虽然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也叫人感觉寒意刺骨,快要冻僵。然后,玉旒云猛地一拍桌子:“把郭罡给我带来!”
郭罡不时就到了,从容自若好整以暇:“大人突然叫老夫来,是不是前线情况有变?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寒光一闪,玉旒云的剑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
郭罡愣了愣,依然微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玉旒云的剑峰紧贴着他的脖颈,“靖杨被水淹了,就是这个意思!”
“被水淹了?”郭罡还是微微含笑,“那岂不是天助我也?大人应该开心,为什么要动怒呢?”
“混帐!”玉旒云用剑身“啪”地在郭罡身上一抽,他整个人就被推倒在地。玉旒云紧跟着又将剑指在他的喉间,道:“我三令五申不许引水淹没靖杨,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郭罡毫无惧色:“靖杨被水淹没,就一定是老夫引水造成的么?”
“不要狡辩!”玉旒云斥道,“不是你做的还是谁?”
“大人亲见是老夫做的?”郭罡道,“为什么就不会是天意呢?”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玉旒云道,“哪有大冬天发洪水的道理?”
郭罡道:“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越是严寒,越是容易发洪水呢!当天气骤冷并持续寒冷,河中就会形成一道冰坝,上游便成了一个临时的水库。如果遭遇周围地形变化,或者冰坝本身的拉伸、压缩而产生裂隙,冰水沿裂隙渗透,最后导致冰坝溃裂,临时水库的水在短时间内奔泻而下,就形成突发性洪水——”
“一派胡言!”玉旒云愤怒地打断,“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公然违抗我的命令?”
“老夫如何是胡言?”郭罡道,“冰坝洪水,过去的二十年中史上有载的便有六次。老夫自己曾见过一回,水势之强百倍于平常。”
玉旒云道:“你不用再说了。我这里不是刑部大堂审案,不需要跟你讲证据。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这就足够了。你罪不可赦——来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慢着!”
玉旒云自己言出必行,她下的命令也决少有人敢违抗,郭罡不仅阳奉阴违,还当面呼喝,真把她气得不住冷笑:“还有人自己替自己喊刀下留人的?既然怕死,就不要做该死的事!”
“老夫不怕死。”郭罡道,“老夫是为大人着想。冬季洪水的确不如夏季常见,当初老夫向大人提出水淹靖杨的计划,大人先拍手赞成,后来听了石将军的话才改变主意。那时有许多人在场,他们的眼睛可是雪亮的。现在靖杨果真被水淹没,他们会怎么想呢?”
玉旒云“哼”了一声,不回答。
郭罡道:“玉大人是军队的统帅,要说有人敢不得你的命令就私自行事,这话恐怕没人会信。如果你就此杀了老夫,然后对人说是老夫瞒着你引水害人,我看大家多半会认为你只不过是想把一切罪责推到老夫的身上,所以就把老夫杀了灭口——且不论大家对引水这事本身的看法如何,单看这不敢承担、归罪于人的举动,将来有谁还敢给玉大人卖命?”
玉旒云怔了怔,既而冷笑道:“你自己怕死,就编出这些理由来。我告诉你,我玉旒云不缺敌人,也不怕敌人,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果真?”郭罡也冷笑,“那么石将军呢?”
玉旒云呆了呆。
郭罡又接着道:“大人走到今天这一步,牺牲有多大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时候是要排除万难争夺最后的胜利,还是患得患失功败垂成?我想大人如此英明,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吧?”
玉旒云盯着他,眼中的怒火和杀意丝毫未减。
郭罡也无畏地直视着她:“大人现在不应该计较靖杨的大水是天意还是人为,而应该权当这是老天送给我们的礼物。你应该命令石将军尽快绕路南下,率先攻入江阳,拿下郑国。这个功劳,你不能让给刘子飞。”
“礼物?”玉旒云将剑猛地一刺,插在郭罡颈边的地上,“以前我听说有些妖言惑众的家伙,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现在总算亲眼见识到了。你花言巧语的本事很大,不过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你去阎罗王那里耍嘴皮子吧!”说时,将剑一拔,直朝郭罡的胸前扎下。
“玉大人!”门口一声喝,跟着寒光闪过,一把刀架住了玉旒云的剑。“玉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原来司刘子飞进来了。
“我杀一个做错了事的俘虏。”玉旒云道,“这也需要经过刘将军你批准么?”
刘子飞扶起郭罡,挡在自己身后,道:“什么事把玉大人气成这样?郭先生早先投效于你,为你也算立下了汗马功劳了——别人也许不知道内情,咱们都是心知肚明的,没必要说假话。他就算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也不能伤他性命吧?”
玉旒云知道自己方才太冲动了——如果她现在杀了郭罡,刘子飞将是第一个抓住机会抹黑自己的人。于是还剑归鞘,道:“刘将军来找我有什么事?”
刘子飞嘿嘿一笑:“我看见靖杨那边有消息来,想问问情形如何。”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不知他对内情了解多少,看这满有把握得意洋洋的神情,只怕他老早就晓得一切了。不错,他当时坚持靖杨是空城,而之前,在玉旒云从朱家坝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分明听见郭罡对刘子飞说过,要教给他一条不费一兵一卒就取下靖杨的妙计——原来是这两人勾结在了一起!玉旒云因冷笑了一声:“靖杨的情形如何,刘将军你会不知道?你敢拿自己的名字来打赌,自然是有十分把握的。”
刘子飞怔了怔,笑道:“就是因为我拿自己的名字来打赌,所以才关心。靖杨果真是空城么?”
“靖杨不仅是空城,”玉旒云恶狠狠地道,“还是死城。不单如此,我想下游的乾窑、归平,黎茳等六个县也将成为死城。我军果真不费一兵一卒。”
“真的?”刘子飞连戏也懒得演,表情中掩饰不住阴谋得逞的洋洋之色,“哈哈,那真是天助我也。我看沿河一带都地势低洼,不过北面有黑龙山余脉蛟岭,大水应该淹不到那里。趁着现在难民纷纷涌向北方,在混乱之中我军要从北面打开一个缺口攻入郑国也应该是易如反掌。我建议让石梦泉迅速离开靖杨,从蛟岭发起进攻。我大军也应立刻由此北上,从朱家坝继续向东推进。”
“呵,刘将军的作战计划制定可真快啊!”玉旒云讽刺地,“怕是这几天来你一直计划的就是从北面进攻吧?”
刘子飞笑道:“彼此彼此。玉大人不是早就调了几千人在朱家坝么?恐怕你从一开始就计划着从北面攻打郑国了吧?”
现在就是有一千张嘴说也不清了,况且根本就不屑同刘子飞这种人计较。玉旒云就干脆闭口不言。
刘子飞道:“我看移师北上一定要迅速,一旦过了难民奔逃的这一段时间,就不太容易趁乱袭击了。玉大人,是否现在就传令给石将军?”
石梦泉……他看到靖杨一片汪洋,会是什么反应?玉旒云呆呆地看着地图:靖杨、乾窑、归平、黎茳……这些都是郑国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七个县加起来有多少人受灾?
“玉大人?”刘子飞又唤了一声,发现玉旒云还是独自出神并不答应,就自己命令道:“来人,立刻传我军令,要石梦泉将军率健锐、神弩两营立刻转战蛟岭,务必在三天之内取下龙牙关。”
他下完命令,又看了看玉旒云。后者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原来玉旒云也有神不守舍的时候。他心里便一阵得意,对郭罡道:“郭先生,看来玉大人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自己一个人思考,咱们出去商量北线战略吧!”
郭罡点了点头,同时也望了望沉默不语的玉旒云,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对刘子飞道:“刘将军,北线如今一片混乱,我军势必一路凯歌。不过要对郑国实现全面占领,还有一个人很关键。”
刘子飞自然问道:“谁?”
郭罡道:“这人叫乔日新,虽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不过郑国人把他当神仙一样来拜,如果你把他收服了,那就相当于收服了整个郑国,将来就算我们不驻军于此,占领区也必然不会造反。”
“真的?”刘子飞大喜,“那么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乔日新?”
郭罡道:“乔家祖籍辽洲,还在朱家坝以北。不过自从一年前郑国割让半壁江山后,辽洲也划入樾境,乔日新就带着全家搬到他夫人娘家所在的定洲去了。乔夫人娘家姓童,是定洲望族,应该不难寻访。”
刘子飞道:“不知乔日新脾气如何、有何喜好,我要怎样才能将他收服?”
郭罡道:“这人脾气很古怪,虽然有些喜好,但是什么也不缺,所以很难讨好。依老夫之见,不必同他多花时间,应该直接派人把童府围了,逼他顺服。这些土财主们没经历过大风浪,嘴上可以说的很大义凛然,但其实经不住吓。老夫保证,你把他抓起来关上几天,他就什么也答应了。”
刘子飞道:“这个简单至极。我这就去办。叫骁骑营派三百人够不够?”
郭罡道:“将军真的心急——如果只是抓乔日新,骁骑营一百人就够了。不过定洲还是郑国领土,总得先把龙牙关攻破了,才能到达定洲吧?所以……”他打住了,向刘子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外面来再说。两人便一同走出了玉旒云的书房。郭罡押低了声音,道:“将军你虽然下令让石梦泉去攻打龙牙关,不过我看他人在靖杨,并不一定听你调度。”
刘子飞道:“怎么,虽然他是玉旒云的应声虫,不过现在靖杨淹成这样,他呆在那里能有什么作为?”
郭罡道:“就是因为靖杨淹了,将军你打算从北方绕路攻打江阳,他才更要留在那里——将军请想,从龙牙关走,路途遥远,又需要攻打险关,就算郑国的诸侯再草包,龙牙关也是易守难攻之地,你先前说要‘三天之内’取下,根本是不可能的。老夫保守估计,光在这一座关上就要花五天的时间。”
刘子飞道:“那又如何?石梦泉不会因为害怕无法在我规定时限内完成任务就公然抗命吧?”
郭罡道:“当然不是。将军,靖杨是怎么发了大水,你我都清楚。现在大青河正是枯水季,我们纯是利用地势的关系才把那七个城池淹没了,这场水持续不了多久。石梦泉只需要留在原地养精蓄锐,待大水一退,他立刻就可以从沿河的原订路线挥师江阳。不仅路程近,而且洪水帮他扫清了抵抗力量,相信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来到江阳城下。这么便宜的事放在眼前,他为什么要去北线找苦吃呢?”
刘子飞“哎呀”了一声:“那可怎么办?”
郭罡道:“依老夫之见,将军一方面要去向石梦泉传达军令,一方面要立刻自带人马出发攻打龙牙关,片刻也不能耽搁。取下龙牙关之后,就进入定洲逼乔日新臣服。然后大军东进,抢在石梦泉和玉旒云之先进入江阳。”
“等等……”刘子飞皱着眉头,“你要我立刻亲自去攻打龙牙城,但石梦泉自己就在靖杨等着水退?如果大水很快退去,他和玉旒云从南线先打到江阳,我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郭罡笑了笑:“大人听老夫说完——老夫怎么会让大水那么容易退去?”
“郭先生的意思……”刘子飞看着郭罡那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先生真不愧是做大事的人,早就安排得如此妥当。佩服,佩服!”
郭罡道:“这才只是其一。只要将军攻下龙牙关,抢先占领江阳,我们还可以追究石梦泉抗命之罪——为了追究的理由更充分些,将军此去北线,伤亡越大越好。反正你领的都是玉旒云的部队,何必为她心疼?”
刘子飞开心得哈哈大笑:“刘某人和郭先生真是不打不相识。今后有先生帮助,我可再也不用受那黄毛丫头的气了!”
郭罡也笑:“老夫就先预祝大人马到功成!”
刘子飞的军令传到了靖杨果然就没有下文。作战计划因而就此改成刘子飞率领前锋营和骁骑营北上,而玉旒云则带领步军营在后方指挥,负责补给的调度和占领区的统治。
玉旒云对这个计划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刘子飞生怕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想跟自己抢功劳,要让她离自己远一点儿,便建议她不必和自己一同出发,可以在富安多留几日,或许石梦泉改变主意愿意转战北线,到时也好联络指挥。
玉旒云并没回答,只是看看他,又看看郭罡。
郭罡自然十分清楚刘子飞的用意,对玉旒云低声道:“大人以为北线作战刘将军能胜任么?”
玉旒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个人说的话,岂可再信?便无声地冷笑:“他不能胜任,有你在他身边,他岂不是无往而不胜?”
郭罡愣了愣,叹了一口气。
玉旒云不想再同他多罗嗦,自走到了赵酋和陈灏的面前,道:“北面龙牙关易守难攻,你们两个凡事要有商有量。事先计划得越周详,战场上流血就越少。你们的部下都是你们的手足,也就是我的手足,我希望你们能把大家都平安带到江阳。”
赵酋想也不想,一口答应。陈灏问道:“玉将军,你打算几时跟上我们的队伍?”
玉旒云道:“跟得太紧了,倒显得我对刘将军不信任。他好歹也是个将军,要是完全不会打仗也坐不上这位子。你们跟着他好好的把龙牙关打下来。如果让他觉得你们跟他拧着干,他也会找苦头给你们吃。你们在军中的时间其实都比我长,应该懂得随机应变。”
陈灏听她这样说话,不禁眼睛一热:这仿佛带了几分石梦泉的语气啊!素来只觉得玉旒云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是个武神一样的人,未想到也会这样轻声叮咛。他立刻一抱拳:“将军放心。不论到了哪里,跟着什么人,我们都是为你打仗。”
赵酋也道:“将军你放心。我们一定打个漂亮仗等着你来。”
玉旒云拍拍他二人的胳膊:“好。拿下龙牙关之后,希望你们长驱直下,一举攻破江阳。”说罢,转向刘子飞:“刘将军,我的这些好部下就交给你了。我们江阳见吧!”
如果她大发脾气恶言相向,刘子飞还习惯些,然而她这样从容这样镇定,甚至有些洒脱,反而使刘子飞愣住了:莫非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小丫头?难道她有了赢得这场争斗的计划,也有了胜过我的把握?这当儿已经无法再细细考量,他因道:“好,那就江阳见。”说时,又看了看郭罡,道:“郭先生跟我同去北线么?”
郭罡的表情难以捉摸,似乎对前日玉旒云的一怒拔剑还心有余悸,因道:“如果玉大人不反对……”
可玉旒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已经大步走开了,直来到了城楼之上,对整装待发的樾军将士拔出了剑,朝天指着,道:“我大樾国自□□皇帝建国以来,还没有遇到过拿不下的城池,打不赢的仗。今日出发,望尔等勇往直前,扬我军威,替圣上将我大樾的旗帜插上郑国皇宫!”
士兵们自大青河之后就指望着痛痛快快打一场胜仗,从瑞津来到此处就是为了这一刻,因而山呼响应。跟在玉旒云身后的赵酋等军官俱想:光是这士气,就已有七分胜算。刘子飞则是稍有不快地暗自嘀咕:玉旒云在去年年初的时候还只是跟在我们这些老将身后,头一次自己带兵不过是在落雁谷。现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她在军中竟有如此威望,这次要真被她抢了头功又夺回兵权,朝中岂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非得抢先攻下江阳不可!刘子飞暗暗发誓,不再耽搁,立即下城率军向北而去。
玉旒云和步军营都尉慕容齐一直看着大军远去。然后慕容齐问道:“玉将军,石将军究竟在靖杨做什么?既然被水淹没,他为什么不肯转战北线?还是刘将军根本不想我们去北线?”
玉旒云当然清楚刘子飞的用意,不过她更加清楚石梦泉在靖杨的情况。只要一想到石梦泉在靖杨,想到他面对着滚滚洪水,想到他心里可能翻腾着的种种念头,她就心烦意乱。
“我要去一个地方看看,”她边步下城楼边对慕容齐道,“你带些人跟来。”
“是。”慕容齐得令,点了十名精干的士兵。玉旒云打马领头,带着一行人来到城西乔家废宅。她半句也不交代,径直朝院里走。来到厨房的水池边,看池中清水依旧,仿佛地道仍旧关闭,但自己当初命人封锁地道所用的石块却都堆在一旁。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恨恨地想。上前拨动机关,池水渐渐消失,池底下陷,成了一段台阶。之前郭罡演示时她看过,这台阶是通往地道的。但这时一看,下面哪里还是地道,已经被滚滚黄水所取代。
慕容齐等人都还不知内情,奇道:“这里的人修的阴沟和大青河是相连的么?”又有人想问玉旒云带他们来此究竟是何意图。而玉旒云已经冷笑了一声,令道:“来,把石块给我丢进去,看看能不能堵住。”
众人心中都很奇怪,但是对玉旒云的命令无人敢质疑,便都去搬石块填入地道中。转眼就已经把先前封堵洞口的大石都丢进了地道中。然而,石块仿佛被水流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把眼望了望玉旒云,后者道:“怎么?愣着干什么?看看附近凡是能搬起来的,木头也好,石头也罢,统统给我填进去,一定要把水堵住。”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应了,各自寻找填堵之物,有搬砖的,有拿瓦的,有拆下破旧门窗的,一时间,乔家厨房的废墟几乎都被推进了洞里。只是,填堵物零散,地道中水流却湍急,成效甚微。慕容齐因道:“将军,我们不是行家里手,做事不得法,恐怕把整个宅子拆了也堵不上。工兵营大都没跟着刘将军走,不如把许都尉叫来看看?”
玉旒云愣了愣,似乎是惊讶自己怎么早没有想到找工兵营,便立刻令道:“叫许昌来!”
士兵得令就去,不多时,工兵营都尉许昌就带着几个水利好手赶到了乔家废宅。查看了地道口附近的形势,汇报道:“通水口隐在远处,也不知是什么机关,不把地面掘开,无法看到。但是贸然掘开附近土石也许会使洪水愈加凶猛。不知这水流到哪里去?如果在下游疏导,也许会更好些。”
“下游?”玉旒云摇头,“下游就在靖杨城中。那里地势低于大青河水面,无法疏导,只能从上游堵。”
慕容齐闻言一愣:“难道……难道靖杨的洪水就是因为这里?”
玉旒云不答。
旁边一个士兵又问道:“那么说是将军巧计引水淹了靖杨城,使敌人不战而退?”
玉旒云也不回答。
士兵们都知道她平时话不多,只道不答应就表示默认了,登时兴奋了起来,纷纷道:哎呀,原来是将军的好计策!当真不费一兵一卒就打下了靖杨城。又有人头脑转得快些,道:如果能将靖杨的水排掉,咱们从南线进兵江阳岂不易如反掌?一定会比刘将军先攻下郑国!士兵们无不精神振奋:难怪玉旒云待刘子飞一走就立刻来这里要堵塞河水呢!便都看向了许昌:“许都尉,要怎样才能解了靖杨的洪水?”
许昌自己虽是工兵营都尉,但并不精通工程,自然要熟识水利的师傅回答。这师傅皱着眉头:“下游既然是‘悬河’,那就只能采取在上游硬堵了。只是一时之间能堵多结实可说不准。”
玉旒云道:“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解了靖杨的洪水就是。”
身为军人,许昌对军令唯有绝对服从,而他手下的一个师傅却道:“这种事如何能打保票?水势由天而定,人力岂能大过天去?将军下令毁坏河堤冲毁靖杨何其容易,现在想要洪水立刻停止,除非你有本事下令叫大青河逆流,否则我可不敢立这个军令状。”
郭罡私自引水,玉旒云已经准备好要担负失察之过,可骤然被人指责“下令”毁堤,这是莫大的冤枉,她心中立刻觉得既愤怒又委屈,本来阴冷的面色霎时变得比冰峰还凛冽,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跟我说话?”
这师傅毫不畏惧,一旁的许昌连忙答道:“启禀将军,他叫孙继宗,是在青窑才应征入伍的,在军中的时间不长,所以不识得规矩。”
青窑,玉旒云想,那是大青河回师石坪的途中。
孙继宗冷笑了一声:“我不是‘应征入伍’,我是被强拉入伍的。本来好好的在青窑跟着顾侍郎治蝗,却被你抓来排水修路。顾侍郎说你这个人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我真是深深领教!”
原来是顾长风的人!玉旒云反而不那么生气了:顾长风跟自己的误会由来已久,将来总有解开的一天。这个孙继宗既然是追随顾长风的,脾气古怪些也不足为奇。重要的是,能够追随顾长风做事,应该还有些本领,有了他,修复机关总算有了希望。
玉旒云因而也冷冷一笑,道:“我是不是逆天而行现在来计较还有什么用?我告诉你,洪水一下,淹没靖杨之后还会相继淹没乾窑、归平,黎茳等六个县。如果你是个在乎百姓死活的人,你就应该好好想一想,究竟现在是该赶紧把洪水止住,还是要继续跟我作对。”
此话一出,孙继宗果然愣了愣。
玉旒云知道事情有望,演戏要演足,于是一挥手:“我们走——许都尉这里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东西,多少人手,你直接传我的命令就可。”
许昌连忙顿首答应。而他话音落下时,玉旒云已经带着慕容齐等出门到赵家宅中查看去了。
赵家宅中的地道也遭到了相似的毁坏。玉旒云尝试着叫士兵用土石木料填堵,但成效不大。而她并不放弃,决心就是要把整所宅院填入地道也要把洪水挡住,便率领慕容齐等将士一刻也不停地将砖头、木柱等堵进地道中。士兵们干了两三个时辰,都累得满头大汗,玉旒云即叫慕容齐立刻再调一队人来换班——如此一直到了黄昏时分,士兵换了几拨,她自己却一直留在一旁监督,连水也不曾喝得一口。
天快黑的时候,许昌兴奋地来报,乔家地道出口已经被堵死,大青河水不再灌入,地道内水面平静,基本没有流动的迹象,应该不会再流入靖杨城了。
玉旒云大喜,立刻亲自去查看,果不其然,慕容齐在赵家宅中填了几个时辰也未达到如此效果,惊喜地追问孙继宗:“究竟是如何做的?”
孙继宗连正眼也不看他,道:“你们只会打仗杀人,何必管我这些救人的事?”
“喂,你——”慕容齐很是恼火。
不过玉旒云拦住了他:“正好,这旁边还是一处缺口,你也照样堵上吧。”
孙继宗气愤地看着她:“人说祸不单行,原来是有人造孽也要造成双成对!”
玉旒云不再被他所激怒,只是冷冷地命令许昌把孙继宗和其他工兵营的工匠都带到赵家宅去。
“如果能把另外一个缺口也堵得和这边一样,”她问孙继宗,“靖杨的洪水是否会就此退去?”
孙继宗冷然道:“内涝无法向大青河排,自然需要很久才能慢慢消退。”
玉旒云道:“多久?”
孙继宗道:“怎么?将军是关心多久大军才能通过靖杨么?恕草民无可奉告——不过有一点草民可以告诉将军,这里的封堵只是暂时,毕竟泥土木料不比石砖灰浆,只要河水浸坏了堤防,洪水还是会灌进通道中,到时候大军被淹没,草民可没有办法。”
这就是说要立刻到靖杨去,玉旒云想,否则洪水再次袭来,一旦靖杨河堤决口,梦泉就有危险!
她看了看孙继宗,冷冷一笑,道:“我大军无论如何一定要东进。我也许不顾百姓的死活,但是很关心我部下的死活。你如果也当他们是自己的同胞,就该明白自己要做点什么。”
孙继宗恨恨地盯着她,明知她用激将法逼自己在此继续修护堤防,却也不能出言拒绝。
玉旒云又接着道:“并且,我也可以告诉你一点——这些士兵有不少原籍是南方七郡,战争结束后我打算让他们解甲归田回乡务农。他们的父母能不能见到儿子,就看你在富安的表现如何了。”
“你放心,”孙继宗咬着牙,“我做事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如果这些士兵有个万一,一定不是因为我。你还是担心自己怎么向这些士兵的家乡父老交代吧!”
“很好。”玉旒云冷冷道,“既然你这么说,如果我在下游遇到洪水就唯你是问!”说着,又转头吩咐慕容齐和许昌:“传我军令,步军营立刻准备,明日一早前往靖杨。工兵营留下半数人在此协助治水,其他人跟我部队东进——不,许都尉,你现在就传令下去调动粮草,预备辎重,点齐人马。我就在总兵府里等着,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好,就什么时候出发。”
虽说兵贵神速,但许昌还是愣了一愣。只是玉旒云没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已径自跨马而去。
率领工兵营离开富安是在这天晚上。玉旒云乘马夜行,才突然想起这天是大年初二。往年年三十和年初一都是在宫里度过,繁文缛节十分累人,只有到了大年初二,才得一家人自己聚聚。她和石梦泉常在年初二的晚上一起去放烟花,整个西京的夜空都被烟火点亮,仿佛星河被无限放大,心里就会有一种孩子般的快乐,把什么都抛到脑后。
而这一夜,她觉得无比的担心,更有一种古怪的情绪,委屈、愤怒、不平、憎恨,全都混杂在一处。她想,有些话除了对石梦泉,再无法跟第二个人说了……其实也不见得要说出来,只要见到他,心情就会平复……只希望他平安无事……
工兵营人少,装备也轻,行军一夜,破晓时就到了靖杨。正见到太阳从空城后怯怯地升起来,薄薄的红光显得十分惨淡。
众人往城中行了一段,道路并不泥泞却滑溜不已——乃是因为前两日又下了雪,建锐、神弩二营的兵士将雪踩化了,夜间寒冷非常,雪和泥水都冻成了冰,现在玉旒云率众前来简直寸步难移。许昌当即命令工兵营士兵将路旁的树木砍倒,将树枝铺在冰上做防滑之用,树枝不够时,又将民宅的篱笆拆毁替代,到篱笆也不足以解决问题时,他便命人去将屋顶的茅草扯下来用。
部队行进缓慢,到天大亮时,也不过才走出一里地。玉旒云看前方,根本不见建锐、神弩二营的踪影,心急如焚,嫌马不能在兵面上行走,索性跃了下来,找了些稻草绑在靴子上,徒步先向前去。许昌本要追上来护卫,但玉旒云命他留下继续督促修路,尽量为后面慕容齐的部队开道。许昌只得另派了一个年轻兵丁随从。
玉旒云在滑溜无比的冰道上艰难地行出一段路,发现冰渐渐被烂泥取代,又走一程,路面上的泥水渐多,起初只是淹过了脚背,既而便淹到了膝际,鞋袜尽湿,冰冷刺骨。那个小士兵冻得直打冷战,还不忘许昌吩咐自己要尽责,对玉旒云道:“玉将军,这路实在太烂,您要是急着见石将军,小的跑进去给您传个话——万一您冻病了,可不得了!”
但是玉旒云不听,反而加快了步子。走到岔路口,便见到一个樾军士兵从北面匆匆而来,身后拖着一只小木船,上面堆满了木料和沙石,见到她,惊喜道:“玉将军,怎么来了?”
玉旒云不答反问:“你们在前面修路?”
“不是。”士兵道,“我们和石将军在南边加固大青河堤。还有一些人在城北开挖渠道,那里有个湖,冬天水位很低,也许可以把城里的水排到湖中去。”
玉旒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又问:“估计什么时候能把水排干?”
士兵道:“这个我可不晓得。也不知上水是从哪里淹起来的,好像是从天而降似的,不晓得排得干排不干。”
玉旒云道:“上游洪水源头已经堵上了。渠道修成大概要花多久?”
士兵道:“那可好!我们都不是行家里手,估摸着总三天之内就能挖好。只要河堤不出事,应该不影响大军通过。”
玉旒云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叫工兵营许都尉带了人来,现在后面修路。挖渠的工作他们比较在行,你们便换换岗。”说着,吩咐那随行的小兵:“你与他同去见许都尉,传达我的命令。”
小兵答应了,又问:“那将军去哪里?”
玉旒云道:“我去河堤上找石将军。”说时挥挥手,示意二人赶紧去传令,自己接过了那拖船的绳子,拽着木料沙石向南方趟水而去。
只不过隔了两日的时间,靖杨的水位比石梦泉初进城时又上涨了。才向南走出没多远,积水陡然变深,连大腿都浸在刺骨的泥浆之中。
大伙儿在这样的形势下劳作了两日,也不知有多少人会病倒?玉旒云且行且想,两腿都冻得有些麻木了,想咬紧牙关,却只是不住地打颤。那船木石变得有千钧重,每走一步背后就出一层汗,冷风吹过,感觉凉飕飕的。看到前面有人影朝自己跑来,她竟有一刹那眼前发黑,听到来人叫道:“哎呀,是玉将军!真的是玉将军!”她才猛地一甩头,看清了跟前,原来是卢进的手下。
那几个士兵趟着水跑到了跟前,接过绳子,七嘴八舌地问道:“将军,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我不是一个人。”玉旒云道,“工兵营在后面来帮你们排水修路——石将军在堤坝上?”
士兵们道:“可不?上了堤就还没下来过。”他们簇拥着玉旒云朝南走,不久,水都快淹到腰际了,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摇摇欲倒。幸而又走一段,看到前面乱石堆得小山似的,脚下也突然踩着了实地。“这是咱们两天来的战果。”士兵说道,合力将船拉到了石滩上。大家加快步子,终于走出了寒冷的水潭。
一个士兵指了指堤坝,上面许多人正挑土抬石。“堤坝下面原本都是土夯的,”一个士兵解释道,“水一泡好几处都滑坡了,石将军害怕堤坝决口,大军无法前进,所以让咱们无论如何要保住大堤——玉将军如今带了工兵营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玉旒云无心听他们细说,只眺望大堤,分辨哪一个才是石梦泉的身影。那堤上忙忙碌碌足有百人,个个都满身泥浆肮脏不堪。然而她还是很快就认出来了——正站在大堤顶上独力扛着一块大石的便是了。便疾步朝堤上攀去。
她虽然半身染满泥浆脸色也冻得发青,全然不似平日高高在上纤尘不然的模样,但一路上抢修堤坝的士兵们还是都认出了她来,纷纷惊喜地问好。她也同他们一一点头招呼。
眼看就要上到堤顶了,石梦泉的背影也越来越清晰,显然是因为干活卖力,出了一身的汗,这么冷的天气里他只穿了单衣而已。玉旒云想:这要是再像大青河之战时那样病了怎么办?便想要唤他一声,可突然又把那声呼喊咽了回去——那日在富安,她原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特特从朱家坝赶了回来;见到了他,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没有受伤把”而他的第一句话却是“这都是你计划好的么”——他疑她至斯!他们相识已经是第十七个年头,他却这样同她说话。他应该知道她是有苦衷的,是逼不得已的——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应该支持她,然而他竟然责问她!
今日她来到这里,他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原指望着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安慰,但靖杨如此情形,他会相信这都是郭罡自作主张吗?
多半又是要责问我,玉旒云想着,起了一丝任性的念头:他应该支持我,应该理解我,若他疑我,那就是他的错。我何苦低声下气来找他,反而好像我做了错事一样。错的是郭罡,不是我。
这想法上了心头,她立刻转身又朝堤坝下面走去:她要回去升帐坐堂,看石梦泉来不来哄自己!
只是才走了几步,听得背后有人叫道:“玉将军!”显然是堤坝上的士兵也认出自己来了,同时就感觉到石梦泉转过了头,看到了自己。她只好又停下了脚步。
堤坝上的士兵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来,将她围在了中间,有些只是问长问短,有些则是保证会保护河堤,决不延误行军,还有的见她满身泥水,催促他赶紧下堤,免得生病。玉旒云有口无心地同大家应答着,惟独不见石梦泉上前来。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霍”地转过身去,见石梦泉还站在原地,肩上扛着块石头,静静地望着自己。因为背光,辨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感觉不到一丝的慰问,那两道目光中只有质问和失望。
她本来被这寒风吹得浑身发冷,这时却觉得有一股火焰从心里燃了起来,烧得四肢百骸无不滚烫,便一咬嘴唇,大步朝石梦泉走了过去,完全端起了自己皇亲国戚的架子,冷冷道:“石将军,我让你做先锋火速东进,你为何耽搁在此?”
石梦泉愣了一下,顿首道:“道路已经被水淹没,如果不加固大堤,恐怕决口,洪水泛滥,到时东方另六个城池也会全部被淹没,大军将寸步难行。再说,我作为先锋部队的主将,也不希望留给后继占领部队一个烂摊子。”
玉旒云道:“我给你的命令是进军,接下来如何实现全面占领是我的事,我自然会处理。现在上游洪水的源头已经被我堵住,这里的积水会自然消退。你自作主张逗留在此,可知道刘子飞率领部队转战北线,要多消耗多少人力、物力?”
石梦泉不答。
玉旒云又道:“先前传令给你,命你立刻绕路攻打龙牙关,你为何只当没听见?也许你一意孤行想等这里的洪水退了,再继续东行,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由刘子飞率先攻进江阳,将置我于何地?”
石梦泉不擅辩论,一时被玉旒云问住了——他在这里治水,根本就不是为了东进,他已把整个军事行动抛诸脑后,所以更加不会考虑到刘子飞改变作战计划的后果。他只是觉得引水淹没这些无辜的百姓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如今既已造了这个孽,他要尽己所能来赎罪。他因而只是定定的看着玉旒云,一言不发。
玉旒云心中的火烧得更加厉害了,觉得两眼都烫了起来:“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是你如此决断,和公然违抗我的命令有什么不同?”
石梦泉颤了一颤,声音有些低哑:“如果大人觉得放任洪水先淹没下游的城池有助于我军作战,属下……属下也无话可说。现在您是要属下立刻招集人马转战北线么?”
“我现在要你去北方跟在刘子飞后面做什么?”玉旒云听他如此语气愈加生气,“已经耽误了时间,只好将错就错——你赶紧把排水沟修好,步军营随后就要到了。我们继续从东线进攻,一定要抢在刘子飞之前攻下郑国!”
“好一个‘将错就错’!”石梦泉突然也冷笑了起来。人命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你为什么甘于受郭罡的摆布?你开始叫我转战北线,莫非是想他去替你杀了刘子飞么?这些问题几乎冲口而出,但他终于忍住,只道:“那么就请大人去制订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到时候只要交代属下,属下一定竭力完成。”
玉旒云盯着他,咬牙道:“好!”转身就朝堤下走——因为动作过猛,竟然有些踉跄,旁边有士兵想伸手扶她,又被她一掌推开。
大家都看出玉、石二人的态度有些不同以往,但谁也不敢发问,都愣愣地呆在原地,有人望着玉旒云,有人瞧着石梦泉,希望他们能给出个解释,但这两个人也都咬着嘴唇不发声。良久,石梦泉才道:“都愣着做什么?既然玉大人要我们挖渠排水,立刻整队去城北开渠就是!”
大家这才讷讷地答应,放下了手里的箩筐扁担,各自去禀上司、招呼同伴。
而这时候,突然听到堤下一声叫:“啊呀,玉将军!”
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并不见玉旒云,只见到有七、八个士兵迅速地朝一处聚拢。在齐腰深的水里,他们都矮下身去,在浑浊的泥浆里一阵摸索,不一会儿,就拉出一个人来,正是玉旒云。
石梦泉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忘记了方才还跟玉旒云赌气,不顾堤坝上乱石滑溜,提了一口气就直向下奔。他从几个趟水过来的士兵身上借力疾纵,分开人群来到玉旒云的身边。
“大人!你怎么了?”他一把从士兵的手里抱过玉旒云来,只见她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眉头深锁,双目紧闭。试了试额头,比火还要烫。
石梦泉觉得仿佛一把尖刀剜开了自己的胸膛,疼得几乎站立不住。幸而罗满也走到了跟前,见状立刻叫到:“拉一条船来!快叫军医!”士兵们才像被发动了机关,乱纷纷跑开找船、喊大夫。
啊,她病得这样厉害,我方才怎么没有注意到?我方才……石梦泉不住地埋怨自己,紧紧地抱着玉旒云,生怕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
然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河堤西面有人叫道:“不好了,这边开始渗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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