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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旒云和石梦泉本来只是坐在帐外的石头上休息,但她挂念生病的士兵,一定要去探望。石梦泉力劝无效,只有答应扶着她远远的到军帐外张一眼,未想就遇到了端木槿和韩夜的争执。韩夜那“格杀勿论,统统烧光”的论调她显然是听到了,气得头一阵发晕,石梦泉想要扶她离了这“是非之地”,她却怎么也不答应,甚至甩开了石梦泉的搀扶,走到了韩夜的跟前,道:“你想出这杀光烧光的对策,怎么不来跟我禀报一声?”
韩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石梦泉,不知如何是好。
玉旒云道:“乾窑是不是也发生了瘟疫?别以为我身子病了,头脑也糊涂。我说大事由石将军拿主意,却没有说你们可以什么都瞒着我——到底昨天晚上侦察到今天拿下乾窑城其间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快给我原原本本说一遍!”
听她喝问,谁还敢再隐瞒?罗满只有上来把经过说了一回,只将洪水引发鼠灾的事略去了。“将军不必忧虑,”他道,“端木姑娘医术高超,我们已经按照她的指示将病患隔离,并给全军将士服用预防瘟疫之药。此外,我们也会加强灭鼠,确保营地清洁。相信瘟疫不会在我军中蔓延开。”
玉旒云点点头:“你们处理的很好。那么乾窑呢?如今城门依旧封闭,老百姓缺医少药,你们打算如何?”
罗满想了想:“我们还在商量。”
端木槿道:“商量?你们现在不是想阻止我去乾窑么?不是想把这里一把火烧了么?你们……”
“是谁说的?”玉旒云厉声打断,“就算是有人说了,我并没有下命令。没我的命令,谁敢擅作主张?我看谁敢——”经过了水淹靖杨一事,她对下属隐瞒情况、自说自话的行为更加深恶痛绝。她早已暗暗发誓,决不给郭罡和刘子飞好果子吃。
端木槿没想到她重病在身依然有如此的威慑力,裹在白色披风中虚弱的身体好像一支锋利的冰凌,就算下一刻便会断裂,此时也要把违背她意志的人扎死。众人全都噤若寒蝉。
半晌,韩夜才大着胆子道:“将军,我们并不想置乾窑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可是我们也不能因小失大。”因将自己先前的论据一一列出。“现在这里到处都是老鼠,我们就算每人多长出几只手来,也不可能都消灭,但无论如何,灭一只少一只。”他道,“但治病的事,我们就帮不上忙了——拖得越久,病的人越多,那我们灭鼠的成效和端木姑娘治病的成效就化为乌有。所以我觉得,惟有尽可能迅速地消灭一切病源,才是战胜瘟疫的关键。”
石梦泉并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控制疫情的方法。他想,以玉旒云果断且又顾全大局的个性应该会赞同韩夜的意见——的确,韩夜分析的没有错。自己虽然以为消灭包括人在内的病源太过残忍,但拖下去只会害了大家,尤其玉旒云现在身体虚弱,万一感染,后果不堪设想。他望了玉旒云一眼,见她眉头深缩,忽的心中一动:啊,她知道我不忍,会不会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就放弃眼下最便捷有效的措施呢?两害相权取其轻者,要她下令杀或者不杀都是使她为难,我怎能在此时还加重她的负担?这个恶人不如由我来做。他想着,便道:“韩督尉说的……”
“你能消灭得了么?”端木槿打断了石梦泉的话,冷冷地看着韩夜,“冬季突发洪水将田鼠、老鼠的洞穴淹没。它们跑得到处都是,感染的人也越来越多。你要消灭,恐怕把全天下的人都杀光了,也不能杀掉老鼠的一半。而且你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只有尽快给病人诊治,摸索出最有效的治疗方法,才能真正控制疫情——就算来再多是老鼠也不怕。”
她以为只是陈述事实,却全然不知石梦泉等人已经心底冰凉。“大人——”石梦泉扶着玉旒云,“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这……”
玉旒云推开他的手:“你就是要瞒着我这个么?料不到的事我们也要承担吧。”
端木槿不知内情,完全莫名其妙:“玉旒云,你——”
玉旒云看了她一眼,眼神极具威严,接着转向石梦泉、罗满和韩夜道:“你们听着,什么消灭病源的话,谁也不许再提。大军立刻准备拔营前进,明天要到达乾窑城。我们要打开城西门,步军营负责守门,凡染病者不得外出。健锐营需要维持城内秩序,所有人须得按照端木姑娘的吩咐,有病的要隔离,无病的要熏醋并服药。神弩营负责继续灭鼠,此外,端木姑娘需要的药材量大,我希望能够尽量就地取材,你们要帮她采药。”
听到这样的军令,众人无不愕然地看着她。而她却平静地继续说下去:“不管在乾窑花多少时间、多少人力、物力,一定要把瘟疫控制住。若不能控制住,我军决不离开——而那之后,无论在哪里遇到疫情,也是同样的处理。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罗满立刻回答,韩夜则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才领命。而石梦泉只是百感交集地望着玉旒云,半晌,才道:“大人,这事请交我全权负责,你可安心修养,属下决不会令你失望的。”
玉旒云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好。”然后又转向端木槿:“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石将军,无论是需要我军配合什么事或者需要我们找什么东西,他都会尽力给你解决。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你说你做大夫的不是神仙,我们做军人的也不是神仙,不一定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你可明白么?”
端木槿根本就没有料到玉旒云会下这样的命令。在她的印象中,这是一个率领大军使楚国数万士卒殒命沙场的恶魔,楚国武林中人对其恨之入骨,绞尽脑汁要杀之而后快;而且,此人狡猾万分,竟然能在那么多对手面前从容不迫,安然逃脱,留给楚国武林奇耻大辱。这样一个人将自己的全部兵力投入对敌国瘟疫的救治,自己不会是听错了吧?她将信将疑地望着玉旒云,而后者淡定安静,并不觉得自己的命令有多么的奇怪,而且白衣的身影这样坚定地立着,仿佛是说自己言出必行,便是老天她也要斗一斗。
“我明白。”端木槿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去煎药,请大人服了药就去休息。我明天给大人扎完针大军再拔营不迟。”
樾军健锐、步军、神弩三营因为玉旒云治疗的关系,到第三日清晨才到达乾窑。依照命令,城西门被打开,步军营迅速地封锁出路,而健锐营则立刻开入城中阻止百姓蜂拥出城,石梦泉先亲自向百姓说明了樾军的计划,接着,健锐营士兵又将军令带到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已遭瘟疫,又被敌军占领,乾窑中着实恐慌了一阵,几乎没人听到所传的军令究竟是何。直到众百姓见樾军训练有素,行动有序,没有对一个百姓动武,大家这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士兵传来的命令再听了一回,接着,半信半疑地等待着樾军对自己的处置。
骚乱一停了下来,士兵行动就方便了。卢进按照往日部队攻城后实行全面占领时的方法把城分成东西南北四个大区,每一区又分为若干个小区派士兵巡逻把守,另有一支一百人的队伍专门负责向各个区传递命令。
第一道命令就是要全城的郎中及其徒弟、跟班药童,药材铺掌柜及其伙计、学徒,统统到城中原乾窑县衙集合。端木槿在那里再次向这些人说明了樾军和她的意图,要求所有懂得医理药性的人帮她一起救治病患。接着,卢进命令药材铺立刻上缴全部库存药材,各家所缴数量、品种将登记造册,以便日后按价补偿。
第二道命令是让城东区的人全部撤离,暂时分散到其他三个区中,立此区为病区。神弩营在此区中实行一次熏醋,并投放鼠药。次日搜集并焚烧一次死鼠。第三日开始协助健锐营将分散在其他三个区中的病人转移到此区中,端木槿和各位郎中随同队伍一个区一个区地排查,如发现疫病轻微症状的,也立刻转移到病区。
第三道命令向居住在其他三个区的百姓传授了熏醋和用松叶预防瘟疫的办法,健锐营、神弩营士兵监督并协助各区百姓消毒灭鼠。
三道命令全部执行结束时,已经过去了十天,城中的秩序相比占领当初又有所改善,虽然还是有不少病人被瘟疫夺去生命,也有不少人又被送进病区,但是百姓已不像开始那样恐慌,开始在各自的居住范围内散步串门,买卖交易。再过了十天,因为军民不懈的灭鼠、灭虫、熏醋,新发病的人就大大减少。端木槿和众郎中在松叶方外又加了用螺靥菜、龙胆草、白茅根、金银花、土茯苓、淡竹叶、坡菊、白莲叶、马齿苋等所熬煮的药水,每日在县衙煮好后,由士兵抬到各区分发,百姓喝了这种药之后,便不再有新发病的人了。众医生大为振奋,开始全力救治病区内的百姓。
这时病区内的病患有千余人,有些只是发热咳嗽,有些则和最先发病的那个士兵一样身上长出肿块,还有一些神昏、谵语、舌起黄黑、二便闭涩,最可怕的是有一些皮肤广泛出血、瘀斑、紫绀、坏死,又呕吐并便血、尿血——这一类病人死后尸体呈紫黑色,惨不忍睹。起初连负责搬运尸体的士兵都不敢动手,端木槿一声不响用布将尸体一裹就朝外面拖。正好被门口经过的罗满看到了,便前来帮忙。士兵们见副将都动了手,不好站着,也才纷纷行动起来。后来他们发现用布包裹着尸体并不会使自己受到感染,胆子也就大了,病区内一旦有人死亡,他们立刻就会把尸体拖去烧毁,以防影响其他人的病情。
大家初时觉得端木槿寡言少语苛刻挑剔,相处了一段时间都对她渐渐钦佩起来,病患、郎中、士兵,都会跟她招呼问好,看到她有需要,不必她开口,大家也会主动地去帮助。而端木槿对待樾军士兵的态度也不像开始那样冷硬,时不时露出笑脸。
这一日,一个健锐营的士兵看到端木槿正拖动一具尸体,便跑上前去,道:“端木姑娘,这些事让我们来做就行了。”
但端木槿却笑了笑道:“不,这具尸体我另有他用,你先去忙别的吧。”
士兵先时并没有在意,可后来一想:尸体能有什么别的用场?心里不觉一阵发毛,壮着胆子溜到端木槿平日研究药方的那间小屋门口一张望,这可差点儿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紫黑色的尸体平放在一张台子上,下面的裹尸布染满了污血,旁边端木槿眉头紧锁,正专著地用小刀给尸体开膛破肚。这士兵当时就吐了出来,调头狂奔,和经过路口的罗满撞了个满怀。
“你这猴崽子,撞鬼了么?”
“不是撞鬼。”士兵道,“端木姑娘……端木姑娘……”
莫非是端木槿出了事?罗满不待他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端木槿的房跟前。也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立时也就呆住了:“端木姑娘,你这是……”
端木槿转头看了看他:“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被吓成这样?”
罗满入伍多年,出生入死,不说是全军最勇猛,但几时被人说过自己胆小?如今还出自一个姑娘之口,他可不能认,大了胆子上前道:“不是被吓……只是不知姑娘切开尸体做什么?”
端木槿手一摆:“不要就这么走过来——那边架子上有手巾,把你的口鼻都捂住。旁边盒子里有雄黄麝毒丹,你含一粒在口中。”
罗满知道医理上她的行家,不敢有违,照着做了才走到台边。这时端木槿已经放下了刀,叹气道:“疫症这样厉害,到这地步要怎么治?”
罗满不解何意,忍着恶心朝那尸体望了一眼,只见心肝脾胃都溃烂出血,活像老鼠跑到肚子里乱咬了一番。他不禁惊道:“我还以为只是身上长肿块,不料内脏竟被毁坏成这副模样!”
端木槿道:“何止,连骨髓也发炎出血了。病在骨髓,神仙也难救。”
罗满听她这样的语气,担心道:“姑娘的意思,这疫病是不治之症?”
端木槿摇摇头:“大部分人只是发热,身上长出肿块,肿块会涨大,流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发展到这地步。”
罗满道:“那么会不会是有些人天生体弱,所以经不住疫病的消耗?”
端木槿又摇摇头:“我也这样想过。可是,这些死后尸体发黑的人既有老弱妇孺,也有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我想,会不会是他们用过的药有所不同呢?”
罗满道:“怎么,你不是组织大夫们会诊么?应该所用的药都是你们一同商议出来的,还会有不同?”
端木槿道:“会诊归会诊,但是我们得对症下药。每个大夫都有各自负责的区域,在主方的基础上自然会根据他所见病患症状的不同有所增减。而不同的大夫对待相同的症状又会开出不同的药方,所以两个人就算症状相同,如果身处不同大夫负责的区域,吃的药就有可能不同,病情的发展也就有可能不同了。再说,就算所有的大夫只用主方,不加不减,许多病人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吃过药,那些药究竟有何疗效,我们也不得而知啊!”
原来如此复杂!罗满对医药一窍不通,但是他在军中这么久对于管理军队十分有经验,所以当时石梦泉离开瑞津时把一切都交给他,就是晓得他对任何状况都能有所掌握,有所交代。他想了想,就道:“端木姑娘,我有一个主意不知能用不能——”
他建议将其他三区健锐营士兵中凡是会写字的都抽调上来,分派给各个郎中,每日当郎中巡诊的时候,这些士兵就跟后记录——在每个病患的床头都挂一个小册子,上面要写明每次巡诊时的症状和大夫所开的药,同时每个大夫的辖区还要准备一本总册,将每个病患小册子上的内容誊抄上去,每三天送到端木槿处汇总一次,如此,什么症状用了什么药,效果又如何,就一目了然了。
“这可真是好办法!”端木槿赞道,“不过这么多病人,得多少士兵才管得来?而人太多了,就不怕手忙脚乱,反而坏事?”
罗满道:“这个你放心。只要你觉得可行,抽调士兵和记录的事都包在我身上,你只需多花点功夫看那一千多条记录就行。”
端木槿笑道:“那好。不过,麻烦罗副将先帮我把这具尸体抬出去吧!”
罗满果然就禀报了石梦泉,得其首肯后,开始从健锐营抽调识字的士兵。不想,诺大的一营中只有百来人。于是他又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步军、神弩二营,最终集合了五百多人,几乎达到了每两个病患就有一个士兵负责记录。
玉旒云的部队以服从指挥、纪律严明、行动迅速而著称。这批士兵抽调上来之后,立刻就进行了分组,介绍他们给每个区域负责的郎中,并交代了任务。而同时,城中买文房四宝的店铺和印所的纸张也被征调——自然和先前征调药材一样记录在案,将来会补偿。只不过用了两天的时间,病床前的册子,区域的总册,一切的记录工作就开始按照罗满对端木槿所承诺的运做了起来。又过了三天,端木槿就得到了第一批记录的汇总。
这天夜里,她和诸位郎中挑灯夜战,每人分读一部分,希冀找出阻止疫毒向内脏蔓延的方法。不过可惜,一直到了黎明时分,还是一无所获——病人皮肤开始出现瘀斑、紫绀后不到一天就会死去,任何药都没有效果——就有细微的作用看不出来。大家未免都有些丧气,实在困倦难当,白天还要继续巡诊,于是就纷纷告辞回去休息。只端木槿还不甘心,看看天就快大亮了,索性不睡,把其他郎中分看的记录统统拿来准备重读一遍,非要找出点眉目不可。
其时正当士兵换岗,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这半个多月来端木槿已经习惯了这样稳健的“踏踏”声,仿佛是宣告一种坚定的保护,让人感觉十分安心。人一放松就感觉累了,眼皮不住地往下沉,头也越来越重。可正在这个时候,那脚步的节奏突然一变,士兵全体肃立:“将军!”端木槿一惊,瞌睡虫跑了,抬头看,是玉旒云和石梦泉来到了外面。
原来玉旒云休息了半个月,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听石梦泉汇报这些日子军民同疫病斗争的状况,又知道前夜大夫们第一次汇总所有病人的记录,说什么都要亲自来看看。石梦泉拗不过她,只有陪着一道来。他二人看到窗口的端木槿,都微笑着招呼。
端木槿虽不再对玉旒云心存敌意,但是也不能把她当作朋友,于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却突然听到身后一人道:“玉将军,石将军,你们怎么来了?”竟是罗满。端木槿不由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到了我后面?”
罗满反而显得比她还吃惊:“我昨夜一直和诸位大夫在此,方才他们走的时候你说还要多研究一会儿,我还说要留下来帮你打下手,你怎么就忘了?”
端木槿愣了愣,一看自己身上披着件斗篷,显然是方才打瞌睡的时候罗满的所为,再细一回想:他可不是从前一夜起就一直在此么,只是自己专著病历记录,完全没有在意罢了。不觉脸上一红:“对不起。”
玉旒云笑道:“端木姑娘大概是一夜没睡,现在头脑都糊涂了。我们行军打仗还说要避免疲劳作战,你不如先去休息休息。”
端木槿摇头道:“一刻不找出最有效的药方来我一刻就睡不着——哪怕只是一盏茶、一顿饭的时间,也会有许多病人死去。”
“可是,如果端木姑娘也倒下,那病人岂不都无望了?”罗满道,“也怨我出的这个馊主意,抄了这么密密麻麻几大本,看得眼花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玉旒云笑道:“你布了个迷魂阵给自己钻,我且瞧瞧!”
她说着走进屋来,随手翻开了一本总册,见上面无非是张三某日的症状如何,用了什么药,次日的症状呕如何,用了什么药,第三天的情形又如何——有时记到第三天,这个病人就死了。她看了几页,实在毫无头绪。
石梦泉惟恐她在外面耽搁久了会感染疫毒,想要劝她回去休息。可是她举起一只手示意不要打扰,自对着那册子出神地思考。半晌,忽然笑道:“哎呀,罗副将,亏得你还是你身经百战,我来问你——每次派遣士兵出战的时候,你如何发号施令?莫非说:张三,你会骑马,你去打前锋,李四,你箭法好,你去设下敌人的大旗,王五,你也会骑马,你跟着张三冲锋?”
罗满不明她的用意。
玉旒云笑道:“你是我和梦泉的得力干将,我二人麾下的士兵是如何编制的,你总清楚?我们有骁骑营、健锐营、步军营、神弩营、前锋营、工兵营,各营士兵有所专长,打仗的时候你不需要知道张三、李四还是王五,只需要派出骁骑营,你就知道这里全是弓马本事过硬的士兵,派出神弩营,就晓得个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
她说到这里,石梦泉已经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大人是说,现在所有的记录都是按各个郎中所负责的区域装订,如果重新整理,按照不同的症状归类,就比较容易看出端倪——是也不是?”
玉旒云不及点头,端木槿已欣喜地叫了起来:“可不是!我虽然心里是按照症状来寻找,但是看了后面就忘了前面,就算笔记都不行,究竟是把所有记录重新整理来得清楚。”
“既如此,”玉旒云道,“罗副将,你再抽调二十个识字的士兵来,立刻按照症状把这些记录重新归类誊抄,抄完了再拿来给端木姑娘过目——而端木姑娘大可趁这时间去休息一下。我希望今天晚上就能有所突破。”
端木槿的确累,不过自听了玉旒云的提议就兴奋得睡不着。好容易盼到士兵们将记录全都抄写完,就迫不及待地来看。这次果然比原来清楚了许多,虽然那最凶险的瘀斑、紫绀依然药石无灵,但却发现用石膏、生地、赤芍、归尾、甘草和柴胡等可以治疗大热大渴之症,而加上朴硝、知母、红花、连翘、桃仁、枳实和干葛等,就对神昏、谵语有特效;至于身上的肿块,除了用石灰、雄黄之外,捣烂的河蚌或草麻根亦可以减缓肿痛——这些虽无一是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但至少给了大家些许希望。端木槿将这些笔记传给各位郎中看,让他们在此基础上继续改进,力求能够治愈疫病。
郎中们先有些将信将疑,不过既然端木槿受樾军指派全权负责抗疫之事,众人就按照她的交代用药。如此过了三天,再汇总病历时,发现虽然病患的情况并无明显的好转,但是也没有太多的恶化——大夫们都知道,对待这种凶猛的疫病,最怕“药未服而症已变”,若不能把病治愈,能暂时找到一种药将病情控制住,也是十分好的。众人便振奋了起来,士兵们对症状变化和药材加减的记录愈加详细。病历又汇总了三次之后,又有好几个新方被总结了出来——这时候病人只剩下八百多人,大部□□上的肿块都已化脓溃烂,众大夫就把精力集中在处理脓疮之上。有的以拔毒膏贴之,俟其脓成,拔出疔头,有的则用天仙子研末调醋厚敷,日易五六次,不过最有效的要属一位曹大夫——那天黎明,众大夫还聚在端木槿的房中研究病历,突然有曹大夫辖区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也不叫外面的士兵通传,就嚷嚷道:“好了!有人好了!”
众人都是一愣,看到士兵脸上狂喜的神情,难以置信地相互望望:是有人病好了么?
片刻,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一个跟一个都站了起来,然后又一个跟一个地出了房。士兵也没再说什么,调头在前带路,大家就来到了曹大夫辖区的一间房中,只见一个青年在床上坐着,面色红润,双目有神。曹大夫头一个走上前去,一试额头,再一搭脉:“啊,真的好了!”
端木槿和其他大夫也拥到了跟前,细看这青年身上的脓疮,发现全都愈合结痂,问他有哪里不舒服,青年只是摇头。众人都欣喜万分,把床头的病历册子拿来,想要看看曹大夫究竟用了什么灵药,却见上面只写着“黑玉膏”三个字,大家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用什么药材配的?”
曹大夫凑上来看了看:“哦,我试了好几种药,原来这个有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熊胆和烟膏。”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给众人看,道:“其实熊胆用的倒还少了,主要是烟膏。”
众郎中嗅了嗅气味,果不其然:“真是□□!”
□□?罗满心中一惊,这不是樾国明令禁止培植与提炼的毒物么?听说害处极大,居然能够治病?
端木槿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只道:“还有哪个病人用了这黑玉膏的,我们看看去!”
曹大夫便前面带路,又看了隔壁的一对祖孙和对面的一家三口,虽然无一人像那青年一样精神奕奕,但是他们都已经不再发热,身上的脓疮也有愈合的迹象,对比曹大夫其他未使用黑玉膏的病人,这些人的状况明显好得多。看来这黑玉膏果然效果非凡。
端木槿道:“如果调集全城所有的熊胆和□□配制黑玉膏,不知够不够所有病患用?”
乾窑的众郎中道:“要说别的药,还真难找,这两样倒还容易——”原来二皇子带着军队去靖杨之前曾在这里逗留,他喜爱抽□□,又爱喝熊胆酒。人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出来挑衅樾军,就把这两样东西随军运送。他指望自己能在靖杨和樾军纠缠上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还可以率军深入樾国,怕将来从江阳运熊胆和□□会来不及,所以实现囤积了一批在乾窑,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二皇子早在富安做了无头鬼,这些熊胆和□□就堆在乾窑成了无主之物。
端木槿听了,道:“这可太好了,就去和石将军说一声,让他调拨些人手立刻着手办起来!”
“端木姑娘……”罗满忍不住轻声道,“这恐怕有点儿麻烦……”因把□□在樾国为违禁之物的事略略说了:“这东西真能治病么?难道只用熊胆不行?我怕……”
“世上万物岂有一样是十全十美,又有哪样一无是处?”端木槿道,“麝香虽好,却能使妇人滑胎,□□虽毒,却可以治疟疾、痰喘和瘰疬——这□□的确会使人上瘾,但是也可以治疗痢疾。如今你确实看见它能治疫病脓疮,难道还不用它来救人么?”
罗满道:“这……还是由我去和石将军说吧。”
他心中很是矛盾,因为这毒物一旦管理不甚就会在百姓中甚至军中流传起来,祸害无穷。不过□□又却有奇效,因此他也怕玉旒云和石梦泉会不准使用。
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玉旒云处,不料将事一说,玉旒云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答应,且笑道:“好极了,以往征调的那些东西将来还得估价补偿,二皇子反正已经见阎罗去了,这些东西理当充公。你问明了他们储藏之处,就立刻召集人制药。”
罗满不意事情如此顺利,即兴高采烈地回去告诉了端木槿和诸郎中。曹大夫写出了黑玉膏的详细制作方法,罗满立即让韩夜挑选神弩营中老实可靠的一批士兵来帮忙制药——纵然这些人是韩夜所推荐最忠心诚实的一批,罗满还是坚持在出入烟膏仓库和出入制药作坊时对所有人员进行搜身检查,严防夹带烟膏。
这日起,整个病区的八百多病人开始使用黑玉膏,次日即大见成效,与原来的汤药配合着使用,内外双管齐下,第三日有五十多人基本康复,第四日,又有一百多人复原,到了第七日,除了有几个身体特别弱的人依旧在康复之中,其他病人都可以下床行走了。虽然为了防备万一,症状完全消失的病人也还在病区内居住,端木槿率领众位郎中战胜疫病的消息已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全城,一个月来只在划定的区域内小范围活动的老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日色崭崭,料峭的春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温暖的和风所取代,许多人都拿着自制的糕饼点心等在病区的门口,有的是想让士兵传给自己的亲人,而有的则是特为来感谢辛苦已久的大夫和值班的士兵们,一时间大家竟忘了驻扎在此的乃的敌国军队。
玉旒云本来想亲自到跟前去一睹盛况,但是被石梦泉强行拉住,只得在县太爷府邸的一座楼阁上用望远镜眺望,解解眼馋:“我们打过这么多场仗,占领了这么多的城市,这情形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石梦泉有很多感慨,却不便发:他们可以说是“兵不血刃”,但也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次战役都打得辛苦;他们可以说是不杀一民,也可以说是杀人无数;他们可以说是以最小的伤亡换来了最大的胜利,但是又可以说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石梦泉觉得后怕——玉旒云的身体状况是一件,而水淹靖杨既而引起瘟疫,这更是一个甩不脱的阴影,他努力不去想,但是这一切又时时浮上他的心头。一只细瓷碗被摔坏了,可以请巧匠来掬,只是再怎么高明的工匠也不能将这只碗恢复原状,裂痕将永远存在。莫非他和她之间就像这只碗么?
久不听挚友说话,玉旒云放下望远镜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是累傻了吧?这些天我除了吃就是睡,简直快变成猪了,你却除了处理公务就是陪着我,都瘦成竹竿儿了——还说怕我出去会感染疫病,我看你出去被人一口气吹跑了才是真的!”
石梦泉一怔,振作起精神来:是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像脆弱是瓷器?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我对她却始终如一,是火烧不化,锤打不烂的!因笑道:“大人太小看我了,把我当纸糊的不成?大人要是觉得最近疏于锻炼,我愿意陪你练几趟,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玉旒云“嗤”地笑了,道:“呵,你不是纸糊的,可你不是一直把我当成纸糊的么?出门你怕我被人推了碰了,难道你出手不比这些小民厉害?就不怕一巴掌把我打死了?”
石梦泉一愣,也笑了起来:“大人真的这么想出去看看?”
玉旒云道:“其实……不去也就不去吧。你觉得大家眼里我是一个会跟百姓打成一片的人吗?”
石梦泉不懂她的意思。
玉旒云笑看着他:“在南方七郡,跟人一起下地种田,把自己晒得跟黑泥鳅似的是哪一个?”
石梦泉脸一红:“怎么翻起这旧帐来?”
玉旒云道:“为什么不能翻?我们将郑国打下来之后,这片历经了洪涝、瘟疫和战乱的土地要交给什么人来管理?朝廷总要派一位总督来……”
莫非要派我?石梦泉有点儿急了。
但玉旒云立刻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别瞎担心,自有更适合你做的事,也有比你更合适当总督的人——顾长风怎么样?”
顾长风?此人心系百姓疾苦,对地方治理农耕水利都很有经验,石梦泉想,何况,他始终对玉旒云有些误会,留他在京里日夜摩擦,倒不如外放他到可一展拳脚之地……当下点头道:“非常合适,那么总兵打算派谁?”
“还需要找吗?”玉旒云摇了摇望远镜,朝病区的方向一指,“罗满在乾窑出了多少力,我们看到,百姓更加看到。他们服不服他我不知道,但是总不会反他吧?总不忍反他吧?”
果然如此,石梦泉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病区那边人头攒动。解救乾窑的大功臣是端木槿和众位医生,可是若没有罗满想出给每个病人配上一本病历,恐怕大夫们也没有这么快找出药方。而且,占领乾窑后的政令虽然出于自己,却是由罗满监督实施的。不过,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抗疫赈灾的却是玉旒云——戴着手套而造成的过失她都一个人背了,而戴着手套取得的成绩她却不肯占为己有,石梦泉想,这就是玉旒云被许多人误解的原因。
玉旒云自己毫不在意,只道:“等病区里的人全好了之后,我大军就要继续前进。把罗满留下来组织百姓修筑水利开展春耕,我们也可放心了——”
正说着,有士兵来报:“将军,北方有战报来了!”
“哦?”玉旒云道,“我正想知道在这里耽搁了一个月刘子飞这老小子在北方干得怎么样——递上来!”
士兵犹豫了一下,道:“这……这战报古怪得很,递不上来。怕得请两位将军亲自去看。”
玉、石二人互望了一眼:还有这么奇怪的事?刘子飞——或者不如说郭罡又在搞什么鬼?
“就去看看!”玉旒云站起了身——世上还有她怕的事么?
便和石梦泉一起随着那士兵走出了县衙门,又上了马,一直来到乾窑的北门外。这就不由吓了一跳——十来个兵士护送着五辆马车正停在城外,那赶马车的看来都是寻常的大户人家家奴,车后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几辆车里还传出了孩子的哭闹声。玉旒云不禁奇道:“这……这是什么战报?”
众士兵士见玉、石二人来了,都下马向他们行礼。领头的竟然是邓川。当日玉旒云留他在朱家坝,大约后来是跟刘子飞去攻打龙牙关了。“玉将军,石将军,能见着你们真是太好了!”邓川道,“我本到富安去寻你们,后来追到靖杨,又一路来此,还担心你们进兵太快,追不上呢!”
玉旒云没心思寒暄,只问:“你带这些人来,是何意思?”
邓川道:“是这样——刘将军已经攻下龙牙关了,接着就占领了定洲城。他一进城就派了骁骑营三百铁骑去包围一户姓乔的大户人家,要主人乔日新出来投降。不过,乔家人根本就不理会,似乎他们是一方巨富,家里粮食充足,就围上半年也不怕。刘将军气得不得了。”
玉旒云皱着眉头:“这是搞的什么鬼?”当日郭罡和刘子飞密谋劫持乔日新的时候玉旒云正在房里发火,一点儿也没听见,这时莫名其妙。
邓川又接着道:“我们也不知他是何意。不过有天夜里,郭先生来找我,他说骁骑营将打开一个缺口,要我立刻带一队人从缺口进入乔家,把他全家带出定洲到南方来见你。我是丈二和尚摸不扎头脑,不过既是郭先生的话,我就听了。这里五辆马车就是乔日新全家。”
郭罡?玉旒云和石梦泉互望了一眼:这个名字让他们有些不自在。
“乔日新是什么人?”玉旒云道,“郭罡为什么要你带他来?”
邓川道:“郭先生有一封信在此,请将军过目。”说着,就把信交给玉旒云。
玉旒云展开看了几行,眉头锁得更紧了,望望邓川,望望那几辆马车,又低头继续读信。石梦泉还没有看到信的内容,心中已升起了不安:郭罡这人诡计多端,先已将他和玉旒云害得如此,现在又要玩什么花样?不错,玉旒云也知道姓郭的绝非善类,会对他有所提防,然而郭罡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看到她的弱点,因而能操纵她,令她接受最狠毒的计策……真希望玉旒云能直接将那封信撕掉,看也不要看,这才能彻底躲开郭罡的算计。
玉旒云终于将信读完了:“梦泉,你看看——”她把信递了过去,自己却走向乔家的马车:“乔老先生在哪辆车上?樾国玉旒云拜见。”
她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有好几辆车的车帘儿都微微揭了起来,可知里面有女眷在闪缩窥人——她们大概对樾国这位神话般的少年统帅早有耳闻,虽然立场敌对,还是忍不住要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儿。
石梦泉迅速地将信浏览了一遍。郭罡说话很简短,一个多余的字也无,甚至连问候都省了。信里只交代了乔日新的身份,说他不仅是郑国德高望重的绅士,更是一位水利高人——当日富安城中码头地道的神奇水池就是出自他家先人的设计;乔日新是乔家水利技术的传人和发扬者,他一定可以帮助玉旒云解决南方洪涝的问题,使得大军在南线可顺利前进,同时也可以帮助安抚南方占领区的人心,防止□□。
果真如此么?石梦泉将信将疑。这时,他见一辆车上跳下个年轻人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历经长途跋涉,还是锦衣华服,气宇轩昂。他带着怒容大步走到了玉旒云面前,道:“你就是玉旒云?你派人把我们全家绑架来此,究竟是何意图?”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未及回答,石梦泉已经走了上来,道:“你又是何人,这样跟大人说话?”
青年傲慢地掸了掸衣服,仿佛跟这些武夫面对面也是对自己的侮辱一般,道:“我乃乔百恒,是乔家长子。我们乔家人向来就是这样,见了什么人就说什么话,人以礼待我,我以礼待人,人若以无礼待我,我自然也以无礼待他——世上有谁对待强盗绑匪还恭敬有加的?”
好厉害的一张嘴!石梦泉担心玉旒云立刻就要发作了,不想,她面色如常,很平静地道:“为了将乔先生请来,实在不得已,用了非常手段,还请乔公子见谅。”
乔百恒一怔,大概是没想到以冷酷骄傲而闻名的玉旒云竟然没被自己激怒,一通恶言就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里,力气有去无回。呆了片刻,他才道:“你这非常手段,未免太叫人吃不消了吧?先叫人围了我家庄园,又叫人强行把我们带上马车,颠簸来此——如此匆忙,我们连行李都来不及整理。上有老,下有小,路上若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待得起?”
玉旒云的面色还是淡淡的,不过石梦泉看得出她是在努力让自己不要发火。“我虽然久仰乔老先生的大名,不过叫人包围你家庄园的并不是我,叫人带你们出来的也不是我。”她道,“乔公子孝顺长辈又疼爱晚辈,玉某人十分佩服,你惦念家中财物,我也很是理解。但是,我想告诉公子,如果不带你们出来,长期围困下去,恐怕对你家老人孩子更加不利,而你们激怒了那位刘将军——哼,他是以屠城纵兵而闻名的,一旦他失去耐性,你家的财物能不能保得住就是问题了。”
“你……”乔百恒气得想要高声斥责。可玉旒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像被寒冰冻住,把什么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后面那些在车上偷窥的女眷也纷纷都放下了帘子来,各自按了按心口:好可怕的眼神!
“百恒,你退下!”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便见第二辆车上有个男子跨了下来。他身材魁梧,皮肤是古铜色,从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来看,分明已经年过半百,就是头发和胡须都还是乌黑的,可见身体极好。这一定就是乔日新了,玉旒云想,因为乔百恒立刻就垂首闪到了一边。
“玉将军,”乔日新负手来到跟前,“你是真心搭救我也好,和那刘将军搭档演戏也好,如此大费周章地找老夫来究竟有什么事?”不等玉旒云回答,他又接上一句:“刘将军包围我岳父家,逼老夫跟他合作,是要老夫投效樾国,做卖国贼,帮你们统治我国百姓。若玉将军也是为了这个目的,那大可以不用说了,老夫愿现率全家领死。”
这是真有骨气,和他儿子那夸夸其谈大不相同!石梦泉忍不住对此人肃然起敬:如此看来,他的确是在郑国颇有声望之人,郭罡倒没说谎。
“在乔老先生面前我可不能说谎。”玉旒云道,“不错,如果乔老先生能安抚南方的百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否则我和刘子飞还有什么区别?我的……我的一位幕僚说乔家是郑国的水利世家,老先生对堤坝桥梁都很有造诣,不知老先生愿不愿意在此地治水?”
乔日新眯起眼睛,想检视一下玉旒云是否在说谎。
玉旒云道:“乔老先生随邓副将一路前来没有发现这里有发过大水的痕迹么?”
乔日新当然看到了,他不知内情,还一直奇怪呢。“冬天里为什么会突然发大水?”他问。话一出口,突然反应了过来——洪水,樾军的侵略,他全家被绑架来此,这不会是巧合。“你——”他指着玉旒云,“你为了攻城掠地,竟然毁坏堤坝?”
“不是玉大人做的!”石梦泉见玉旒云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就忍不住冲口而出:“有人瞒着她毁坏了你家富安旧宅中的机关,大青河水灌进地道才淹没了下游。玉大人率领我们日夜抗洪,刚刚才大病一场……”
“梦泉——”玉旒云止住了他,自己对乔日新道:“现在追究是何人造成了洪水一点意义也没有。富安的地道是我叫工兵营的人堵的,究竟效果如何、能支持多久,还是个未知之数。靖杨的河堤有多处渗漏,是这位石将军率领将士们修葺的,有多结实,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工兵营还有不少人留守在堤坝上,防止出现险情。靖杨、乾窑等县地势低洼,一旦上游再出现洪水,后果如何,我想乔老先生比我们都清楚。你是想赶紧去富安和靖杨修筑水利,还是想……如果你想回到定洲的家里,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我都不会阻拦。乔老先生,你是何说法?”
乔日新拈着胡子:“老夫背井离乡从辽洲迁到定洲就是为了不做亡国奴,不听你们樾人的差遣,你说老夫有何说法?”
玉旒云背着手:“我没有‘差遣’你,不过是让你自己选择。”
“我们能选择吗?”那边乔百恒大声插嘴,“强盗把人抓了来,叫人家选择怎么个死法,这叫什么选择?笑话!要是今日我把你制住,拿刀架着你的脖子让你选择是砍左手还是砍右手,你又是何说法?”
玉旒云不理他,只是看着乔日新,道:“除非是神仙,要不谁能自由地选?我也希望地道的机关从来就没有被毁,就可免去了很多麻烦,也不必和老先生僵持在此。但是现在别无他法,希望老先生也能以百姓生计为念……”
“你同老夫说百姓生计?”乔日新语气里带着讽刺,“我还以为将军视人命如草芥。”
玉旒云被敌人骂得也多了,轻轻一笑,道:“玉某人是否视人命如草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乔老先生你视人命如何?”
“哼!”乔日新冷笑了起来,“你不必花言巧语来激将老夫。别以为老夫顾念百姓的生计就会替你卖命。我郑国虽弱,但还不至于弱到奴颜卑膝,向强盗摇尾乞怜。你会用洪水当武器占领我国的城池,我们也会用洪水作武器,向你们反击。我乔家是郑国大族,蒙各方抬爱,做了百姓的表率。我就要告诉全郑国的百姓,带着他们投降,让他们苟全性命,不是真的对他们好,相反,带着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将强盗赶出家园去——大不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能让他们不至无颜见列祖列宗!”
这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大出玉旒云的意料之外。对付战俘,她可以威逼可以利诱,乔日新这样的,还第一次遇到。老先生铁骨铮铮,她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
“怎样?”乔日新道,“老夫的话说完了,老夫想立刻带了全家东去江阳,和我国军队一起与将军决一死战。将军方才说不会阻拦,老夫可以走了吗?”
玉旒云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再捏紧,再松开。“不行。”她终于冷冷的道,“我改变主意了——邓副将把乔家人就地给我看守起来!”
“好!”乔日新冷笑,“你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你何必将我们关在城外?我看你将这城围得铁桶一般,怕是在里面屠城吧?索性将我们带进去杀了,岂不干净?我是永远也不会帮你做事的!你死心好了!”
“我就是不要你死,所以不让你进城。”玉旒云道,“这城里有瘟疫,刚刚才控制住。你想进去,等疫毒全部清除了再说——步军营的,你们协助邓副将看管这家人,一个也不许跑,一个也不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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