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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旒云夜会西京票业十二大财东,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悦敏的耳朵里。永泽公大惑不解。他和玉旒云一样,都是武将出身,所不同的,他一早就知道父亲的计划,也一早就学习着怎样在尔虞我诈的政坛生存,而玉旒云,悦敏看来,无论在战场上怎么英明神武,实在只是个运气好又冲动的孩子罢了。一年前大青河之战后,他们那样轻易地就削了她的兵权,而后,仅仅用她的身世秘密,就逼得她不敢轻举妄动——她或许有些小聪明,悦敏承认,能够陷害博西勒,又悄悄去西瑶结盟,不过,在政治上她决没有大家风范。赵王已经定了论了——玉旒云和石梦泉,后者不消说,办事都有原则,顺着他的原则立刻就能知道他的计划,前者企图玩点儿把戏,但胸中并无丘壑,稍稍推测一下,也就知道她下一步的行动了。赵王推测,西瑶之行毫无帮助,而身世秘密又被人掌握,玉旒云如果不和自己合作,那就会迫不及待想办法把自己除掉。悦敏也赞同父亲的推测。可是,玉旒云的每一个动作都和这推测相去甚远。

他不明白玉旒云为什么选择养老税这个离奇的玩意儿,不是在东台大营部署防务,不是查探禁军、步军中有多少已经效忠赵王,也不打听大臣中有多少是赵王的支持者。她竟然凭空弄出养老税这个绝对不讨好的计划——她会因此得罪户部,而户部就会找她那些欠了银子的属下的麻烦,也许会引起其他欠款官员的恐慌,使他们更加投奔到赵王这一边来……玉旒云竟然对这些明显的弊端视而不见,一门心思就要搞这个养老税,甚至,悦敏想,她竟然为了能够进入议政处继续弄她那些可笑的新政策,不惜嫁给翼王——虽然只是订婚,但是看她将来怎么收场!

夜会票号财东?悦敏猜测,莫非也是为了养老税么?玉旒云疯了么?或者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只好等等看,她地里会有什么动静。赵王倒并不担心:玉旒云的多余动作越多,犯错的机会也就越大,而他们举事的时机就会到来。

悦敏带着这样的想法在议政处跟玉旒云遭遇上了。一连六天,玉旒云不住口地要推行那养老税的计划。悦敏唯恐这后面有阴谋,处处与她为难。而议政处里其他那些不管事的王爷们则觉得——小丫头进议政处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侮辱,况且这小丫头还目中无人非要搞些不切实际的新花样,真是神憎鬼怨,所以他们也都纷纷对玉旒云冷嘲热讽。但玉旒云毫不退让,每天议政处里都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

到了第七天,玉旒云没上衙门里来,说是病了。议政王们无不拍手称快:“怕是气病了吧!哈,今天可真消停!”悦敏只皱了皱眉头:连日来被玉旒云纠缠得,很多正事都没能处理——他进议政处固然是为了日后替父亲夺位而铺路,而夺位之后,朝廷还要继续运转下去,他得在议政处战稳了脚,才能保证权力交接时国家不出大乱子。

于是,议政王们喝茶的喝茶,看戏的看戏,遛鸟的遛鸟,悦敏则留下来处理积压的公务,直到那天黄昏才离开议政处。才出宫门,他的长随已经迎了上来,低声汇报道:“原来内亲王今天只是装病,她到鼎兴银号吊丧去了。”

又是银号?悦敏挑了挑眉毛:“鼎兴银号死了人么?”

“是。”那长随回答,“死了财东。这几年听说一直都是由二姨太当家,那天玉旒云夜会众财东,遇上这二姨太闹事,玉旒云还把人赶走了。”

欲擒故纵,悦敏想,当初不也是骂走了顾长风,转头就让石梦泉去把这铁脖子给收服了,现在用此人治理东海三省,既不会出乱子,又不落人口实。这是玉旒云惯用的小聪明。看来她还是一心想利用票号来促成养老税的计划——这养老税到底会不会是烟幕呢?

也许是因为疲倦,玉旒云的问题并没有占据他的脑海太久,他想,与其让她用烟幕或者别的什么来扰乱自己,不如坐等她出差错。她很快就会出差错——如果赵王对这丫头的估计没有错的话……

赵王多年经营,阅人无数。他的估计大多数时候是不错的。可这一次,悦敏事后回想,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玉旒云到鼎兴银号吊丧,正是财东梁柬头七的最后一天。她这次没有叫石梦泉陪着,只身一人便装前来,银号的伙计都不知道她是谁,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客人,所以也没请她到后面的灵堂去,直到她指名要见晋二娘,而晋二娘又从里面出来了,冷着脸问了句:“咦,王爷倒有功夫,来做什么?”伙计们这才知道是风云人物到了。

玉旒云微微笑了笑:“我既不来存款,也不来兑银票。我特来给你家老爷上一柱香——我还以为店堂里就可以烧香行礼呢,原来还得到后面去。”

晋二娘道:“鼎兴银号打开大门做生意,我们家里婚丧嫁娶跟生意都没有关系。灵位放到了店堂里,成何体统?王爷真想行礼,就跟小妇人到后面来吧。”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引玉旒云来到了后堂。而玉旒云就当真装了香,向梁柬的灵位鞠了三个躬。

晋二娘愣了愣,道:“王爷这又是何必?小妇人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一定不是向我家老爷行礼,所以带你到后面来方便你说话。你真行了礼,传出去还了得?人家要以为我们银号和王爷有什么瓜葛呢!”

玉旒云笑了笑:“银号和我有瓜葛是坏事么?”

“本来不是坏事。”晋二娘道,“盐、茶都是官商,丝绸锦缎也有官办。如果朝廷想官办票业,那在朝廷是件大好事,在老百姓,是个大实惠,而在我们票业行内,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小妇人求之不得。只不过,小妇人没听说朝廷要官办票业这回事,况且那天大人把小妇人赶出了醉花荫,这是全行都知道的了——现在你上门来,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恐怕明天就要传出大人想查封我们鼎兴,人言可畏,生意场上最怕这样的麻烦。”

玉旒云哈哈大笑:“你当着那么多财东的面骂我,我把你赶走,这已经扯平了,何以见得我会公报私仇,查封你家的银号?”

晋二娘道:“小妇人虽然不认得王爷,不过谁不知道王爷是个有仇必报的人?王爷要查封我家银号,那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的事。”

竟然当面也敢指责自己睚眦必报!玉旒云心里稍有不快,但很快又笑道:“我便真的要查封你家银号,你当如何?”

“小妇人要据理力争。”晋二娘道,“哪怕就是滚钉板,告御状,小妇人也不容老爷一手创下的家业被人无理摧毁!”

语气如此斩钉截铁,玉旒云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晋二娘又道:“不过我看王爷又不像是要查封银号——到底有何贵干,烦您赶紧说出来吧。小妇人每天要处理的杂务多着呢,没功夫陪王爷消遣。”

玉旒云笑了,看堂上摆着太师椅,也不等主家请,就径自过去坐下,抱了两臂道:“好。你爽快,我也爽快——我不想查封你家银号,不过,我想你家银号离开票业会馆,不再按票行的老规矩办事。”

晋二娘愣了愣:“为什么?”

玉旒云道:“你们做生意的人何必问为什么?只要知道有没有好处,不就行了?”

“和生意人来往,自然是这样。”晋二娘道,“不过,和官家来往又是两样——生意人只会在钱财上耍手段,再怎么折腾,大不了让你倾家荡产,你还可以重新白手起家。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家的人耍起手段来,我们生意人怎么吃得消?难道还真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么?”

有意思!玉旒云笑了起来:“你可真是考虑得周详。好吧,我这样说,如果你愿意脱离票业会馆,帮我做这件事,不仅你们鼎兴会成为樾国最大的票号,我还会提拔你家成为官商,以后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看如何?”

晋二娘显然觉得这个条件很吸引人,不过还是问:“西京这么多票号,为什么选鼎兴?”

玉旒云叉着手指:“西京票业十三家大票号,那十二家哪怕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也好,表面上还是抱成一团的,只有你鼎兴被他们排除在外。你在票业会馆里只有受气的份,出来帮我做事,岂不是对大家都好?再说,你当日有胆来我面前要求和莫学仁比试,不就是对自己的本事满有信心吗?我如今让你另立门户,地位超然于那主席之上,你反而觉得我不该选你了?”

晋二娘狐疑地看着这个难以捉摸的年轻人,心里飞快地转过无数个主意。她当然知道玉旒云决不会是捉弄她以图报复——单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个人不可能得到像玉旒云今日这样的地位。也许玉旒云只是利用她,那也无妨。商场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只要对生意有好处,应该一试。唯一担心的是,这其中究竟会有多大的风险?权衡来权衡去,最后心里只一个声音:这当儿,玉旒云上了门,难道自己还有的选择么?就豁出去了!她因道:“王爷要我脱离票业会馆,按新规矩办事,到底是什么新规矩呢?”

玉旒云没有立刻回答,轻轻笑了一下,有嘉许之意,但似乎是对着自己,接着才道:“究竟是什么新规矩,我也不知道。我昨天向那十二家财东请教了许久,还没有得出头绪来。不如我把我要做的事告诉你,你依照你多年打理票号的经验来告诉我,需要制定什么样的规矩,如何?”

晋二娘道:“好。”

玉旒云便道:“票号为了避免自身麻烦,一般都不愿做私人借贷。我希望鼎兴能够想出一个办法,让私人借钱变得容易些。”

“就是这个?”晋二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是官商来做,就容易得多——须得定一条律法,欠债不还的,流徙三千里。当然,为免有些人破罐子破摔,来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是得事先有抵押才可借钱。朝廷官员还可由朝廷出面,强制每个月从俸禄中扣钱还贷——这些都是可行的办法……”

她才说到这里,玉旒云就出声打断:“好,这些晚些再谈。短期之内,票号还不会官办。如果没有朝廷做你的后盾,你要怎样办这件事?”

“没有朝廷撑腰——王爷是拿我开胃了?”晋二娘道,“那我就得去找地痞流氓山贼土匪来撑腰了——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知道朝廷的律法之所以人不敢轻易违抗,就是因为背后有公差衙役拿着棍棒刀枪随时准备处罚刁民。你要我敞开大门借钱给人却不给我什么强制手段——难道大人真的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么?”

“你原来会背《三字经》!”玉旒云笑了笑,“要你一力承担这风险,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最近会有许多朝廷官员急等钱用,我希望鼎兴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虽然现在我不能强行从他们的俸禄中扣钱来还贷,不过只要他们现在向你借,将来我就一定让他们还——谁还不出的,抄没家财,流徙三千里。”

晋二娘转了转眼珠:“听起来倒是不错——不是我不信王爷将来能逼他们还钱,但保险起见,房屋田产抵押这一条我可不能让步。其实我这也是为王爷考虑。王爷让官老爷们上鼎兴来借钱,肯定有你的用意,你的大事我管不着,管多了怕掉脑袋。不过我猜你也不想大家都知道鼎兴是奉你的命在办事,所以面上决不能说‘凡是朝廷官员只要签字画押都可借贷’,一定得说成只要能抵押,都可借贷,这才不会露出破绽,是不是?”

真没看错这个人!玉旒云眯着眼睛:“不错。你要帮我做的,就是告诉西京所有的人,你们鼎兴放宽了借贷的限制,让官员们缺银子的时候就想到你们鼎兴银号——这就足够了。”

“想到?”晋二娘挑了挑眉毛,“王爷是要小妇人帮你放烟幕还是真的要官老爷们都来借钱?”

“他们不借钱,你从哪里赚利息?”玉旒云道,“要有借条,白纸黑字,这样本王才好帮你发财呀!”

晋二娘道:“我只是要问个明白而已。做生意定契约,有一处不清楚,将来就会被人钻了空子——小妇人万万不敢钻王爷的空子,但也不想被王爷钻了空子。”

玉旒云笑笑:“好说了,认真严谨是好事。”想了想,又问:“你们鼎兴也算是一间大票号,不知你们的库银能有多少?”

晋二娘犹豫:“王爷为什么这样问?”

玉旒云道:“朝廷有多少官员会需要用银子,又总共会需要多少银子,我心里也没个底儿。如果他们都来挤破你的大门你却借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岂不麻烦?”

晋二娘道:“没有那么大的脑袋就不戴那么大一顶帽子。我们银号向外借贷向来都是量力而行,决不会亏空自己的库房。如今就算全朝廷的官员来了,我们也得根据库银的状况仔细审核每一位大人,看看他们要借多少,有什么抵押,将来能不能还得起。审核需要时间,各位大人登门也有先来后到——我想这么多朝廷命官急等钱用应该是件突然的事,而王爷一早就知道‘突然事件’,所以一定能控制局势,不让这突然事件持续太久。如果时间短,只有三五七天,我们鼎兴还支撑得住。”

她倒想得比我还周到!玉旒云暗道:“好吧,既然你说三五七天都可以,那就预着五天好了。”

“什么时候开始?”晋二娘问。

玉旒云牵了牵嘴角,一副“不能告诉你”的表情,道:“你只管你先做好你该做的——脱离票业会馆,放出消息去鼎兴要受理私人借贷——你的功夫做足了,生意自然就上门了。”

晋二娘皱了皱眉,似乎对这其中的风险还有所顾虑。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一人道:“二娘,小林出了道难题给我,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伴着那话音,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进来,想来就是梁柬正室的儿子,模样十分憨厚,大约因为想难题想得太久,眉头都打成了结。忽然看到有玉旒云这个陌生人在,知道自己失礼了,急忙收住脚,又看向晋二娘寻求来客的辈分,以便拜见。

晋二娘正不知玉旒云是否愿意透露身份,玉旒云却笑着对这少年道:“是什么难题,说出来听听!”

少年由于了一下,道:“把十七枚铜钱分成三份,一份是总数的二分之一,第二份是总数的三分之一,第三分是总数的九分之一。铜钱不可打破。要如何分才好呢?”

玉旒云一听,就记起这是小时候自己也玩过的把戏,用来为难石梦泉,石梦泉想了整天也没结果。这是雕虫小技而已!她即笑道:“谁问你这个问题,你且叫他再给你一个铜钱——十七个铜钱加上一个就是十八个。十八分一半是九个,三分之一是六个,九分之一是两个,九、六、二加起来是十七个,余下的那一个再还给人家,不就结了?”

少年不知道这个“难题”其实早就广为流传,听玉旒云一语道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转向晋二娘道:“二娘,这个哥哥是谁?”

“这……”晋二娘望了望玉旒云。后者哈哈笑道:“真有趣,本王活了二十几岁,还没人叫我做‘哥哥’——晋二娘,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晋二娘听她自己暗示了身份,赶紧拖着少年一齐跪了下去:“回王爷的话,他叫梁新。冒犯王爷请王爷恕罪。”

“梁新?”玉旒云忍不住笑了起来,“做生意讲良心呐,真是好名字——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本王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起来吧。”就虚抬了一下手,又问梁新道:“我听你二娘说你很能帮他的忙。你读了几年书了?是打算继承家业,还是打算考科举?”

梁新傻乎乎的,还没转过弯来这究竟是哪一家王爷,但照实回答说自己开蒙至今已经十年,只是资质驽钝,记账写信都可胜任,科举大概是无望的。晋二娘在一边补充:“能不败家我就算对得起老爷了。今后还请王爷多提拔。”

玉旒云笑道:“我提拔他还不容易?不过也要看提拔得合不合他的心意——他若是一心只想继承家业做个富商,我却提拔他去当侍卫,那有什么意思?”

她本是随口说说,不想梁新的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来:“王爷能提拔我去做侍卫?”

“怎么不能?”玉旒云心中有个念头一闪,“我乃堂堂领侍卫内大臣,往禁军教头跟前插一个人还能做不到?”

“啊,原来你是……”梁新这时才恍然悟出这“王爷”的身份。

“小孩子家不要胡说八道。”晋二娘连忙出声,“王爷跟你开玩笑,你有点什么三脚猫的功夫,去给人家添麻烦?还不给我回去读书!今天练算盘了没?”

梁新好不扫兴,正要告退。玉旒云道:“皇上是一言九鼎,我虽然说话没有那个分量,但是也不会随便开玩笑——梁新你是当真想当侍卫么?你要当了侍卫,你家的生意怎么办?”

“我……”梁新抓抓脑袋,“我只是很想学些功夫,做不做侍卫倒是……”

“原来你只是想学功夫。”玉旒云道,“那更简单了。我提拔你去给石梦泉将军当两年跟班。我看你体格不错,两年光景什么都学到了。”

“啊?真的?石将军么?”少年人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而晋二娘的心却沉下去:自己一时争强引来了玉旒云,现在可麻烦了——卷进一场未知的争斗之中,玉旒云显然是怕自己变节,要扣了梁新做人质。这真是全无退路了!她直直地看着玉旒云,后者只是微微而笑,道:“梦泉这几天正闲着,拣日不如撞日,你一会儿就跟我上他家里去,叫他看看你现在都会些什么。”

“我只晓得很粗浅的……”梁新激动地。不过才说了半句,晋二娘就道:“贸然去打扰石将军,这不太好吧?再说,你还没有请示过你娘呢!”

“梦泉那边没什么关系。不打仗的时候,他是闲人一个,这两天正闷得狠呢,没事就找东台大营的军官切磋功夫,那些人都被他折腾惨了。”玉旒云笑道,“梁少爷去给他当徒弟,他肯定高兴——照礼数,也应该和梁夫人说一声。不如梁少爷你现在就去说,我和你二娘还有点事要谈。回头我就叫人上你家来接你。”

不说“请示”只是打个招呼,又要派人上门,晋二娘知道,全无转圜的余地了。看梁新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她略带愤怒地瞪着玉旒云:“王爷是什么意思?”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玉旒云的笑容渐渐透出了平日那种犀利的冷光,“不过,日久才能见人心呢——相信晋二娘你打理票号这么长时间,也是先看准了伙计的表现,然后才派给他们更重要的任务吧?”

晋二娘咬了咬嘴唇,三角眼瞪得几乎圆了。

玉旒云淡淡道:“如今就是一个‘见人心’的机会。其实你想一想,事情办好了,对大家都好。如果事情办砸了——我相信,你不会让事情办砸的,是不是?”

“王爷这哪里是想看我的表现?”晋二娘冷冷道,“王爷这分明就是威胁我。如果办不好,就要伤害梁新——世上哪儿有能保证办好的差事?说到底,王爷还是不信我。不是小妇人仗着年纪大了就教训王爷,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如果小妇人这样打理票号,拿伙计们的性命或者家人来威胁他们好好做事,票号的伙计早就跑得不个也不剩了!”

玉旒云笑了笑:“不错,票号的确不能如此打理。不过你方才自己也说过,我做的事跟你们的生意不同。生意失败了,大不了白手起家再重新来过,我做的这些事万一出了纰漏,那就真的只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差事不一样,手段当然也就不一样。我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是怕你能力有限办砸差事,我是怕消息泄露出去,害了大家。我请梁少爷去梦泉那里住一阵子,既不会害他性命,又不会耽误他的学业,事情办完了,我自然栽培他——到时候你们鼎兴成为樾国官商第一大票号,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呢。你现在何必要和我较真这个?应该好好考虑怎样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你说是不是?”

晋二娘虽然心里还很不是味道,但是知道玉旒云的话也没有错,只好不作声。玉旒云便又笑了笑,道:“你是聪明人,醉花荫的时候我就看出来。有你在,鼎兴和梁家都是前途一片光明。我不耽误你办正事了,回头我就叫人来接梁少爷。”说罢,起了身,又朝梁柬的灵位微微欠了欠身,便走出了鼎兴银号。

梁新被接进石梦泉府,这个消息也很快如实地传到了悦敏的耳朵里。暂时还看不出玉旒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悦敏决定静观其变。

过了三天,报来鼎兴银号脱离西京票业会馆的消息,然后又过了三天,说是鼎兴门前贴出大红告示,称依照财东梁柬遗愿,为了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发家致富,鼎兴决定改变借贷条件,只要有保人,就可以借钱。旁边还附了梁柬少年时的故事一则:梁柬生意失败又欠了高利贷的钱,走投无路,到一家商号里打杂。商号的老板看出他很有头脑,将来必成大器,就鼓励他借一笔本金,东山再起。然而,当时的票号看他之前已经生意失败且欠了高利贷,都不肯借钱给他,最终,那间商号的老板用自己的名义帮梁柬借到了本金。梁柬依靠这笔钱,还了高利贷的债,又建立了鼎兴银号,成为一方巨富。他想要回去报答当时的旧东家,却怎么也找不到,且周围的人都说,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再去当年的银号,银号也说从来没有借钱这件事。梁柬感慨万分,觉得这位旧东家必是财神无疑,于是每年都将银号红利中两成供奉起来,视为“财神股”,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向财神表示感谢。到临死之时,他得到财神启示,要用这笔钱帮助其他像他当年一样的年轻人。于是他决定用这笔钱设立这项新的借贷业务。

悦敏并不熟悉票号的规矩,单知道什么财神一说显然是穿凿附会。他便只问:“玉旒云有没有再和银号的人联系?”眼线说,没有,玉旒云除了上衙门办公务,就是上石梦泉家里。悦敏听了,暗想:既然还不明了,再等等不妨,就不信户部不愿办的养老税一事,玉旒云靠一间民间票号就能办到——如今看看,这还多半是烟幕。他便吩咐眼线们加紧监视玉、石二人的一举一动。

如此又过了几天,并不见玉旒云有什么动静,无非是继续在议政处坚持养老税计划而已。众议政王已经对此厌烦无比,天气日渐炎热,大家衣冠楚楚地憋在议政处里,身上衣服全都汗湿,脾气也愈加火爆。滕王爷的长子廉郡王是个大胖子,稍动一动,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实在不想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终于忍不住道:“玉大人成日说养老税是真正造福士兵造福朝廷的大好事,但是这一直都是玉大人你自己一个人说的,能否造福朝廷,起码户部一直反对,这且不说了——士兵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找些其他带兵的将领来,问问他们到底怎么看?”

玉旒云道:“也好,这就请石梦泉来问问。”

大胖子廉郡王拿了本书当扇子呼啦呼啦地扇着,正要点头了事,旁边瘦得猴儿一般的雍穆公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请他来,不是等于没请么?谁不知道石将军是玉王爷你的爱将,你说一,他不说二。就算他讲的真是士兵的心声,大家也要怀疑是玉王爷你的授意呢。”

玉旒云冷冷的:“那依你所见,竟是请谁来好?”

雍穆公慢条斯理:“照我看,刘子飞刘将军正合适。他是老将了,这次东征他也是功臣之一,何况……”何况他还是玉旒云的对头,这话不用挑明,大家也知道,雍穆公便接下去:“要是连他都支持玉王爷,那可见王爷你提的当真是造福士兵的好计划。”

“哼!”玉旒云轻轻地冷笑,“好,就请刘子飞来!不过,请石梦泉也一道来,多一个人多一份意见,大家好参考。”

议政王们暗想,两个都请来了,岂不要有一番辩论?看来今天又没希望把这事彻底解决。不过,让他们吵,总好过自己和玉旒云吵,好歹把办公的时辰熬过去再说。大家因而没有异议。悦敏吩咐外面的侍卫,速速去请刘子飞和石梦泉来。

不多时,两人就都到了。对于玉旒云封议政王这件事,刘子飞是心里最不痛快的人之一,进门时,脸上尽是咬牙切齿的表情。不过玉旒云今非昔比,他不好再出言不逊,只有把满肚子的恼火都发作到石梦泉的身上,当两人并排走近房时,他恶狠狠地轻斥道:“石将军,你我虽平级,但是我始终年长于你,规矩上,应该是我走前,你走后。”石梦泉不同他计较,闪身让他先走。刘子飞本想借题发作,没想到硬拳头出击打到了棉花上,只有气哼哼地一撩袍子,率先给各位议政王见礼。

多一个人,屋子里就热一分,镇在墙根儿的冰块在迅速地融化。廉郡王大汗淋漓,扇着风,道:“别多礼了,请你们来无非是想问问,养老税这事究竟下头的士兵是怎么看的?”

“回王爷的话,”刘子飞抢先道,“士兵们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养老税。大家出生入死,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了,最想要的,就是和以前一样——一笔劳军的银子,他们好即刻带回家去,交给妻儿老小。照玉……玉大人的养老税,士兵们要等二十几年才能真正得到实惠——那时候,说不定人家全家都死绝了。玉大人这其实就是变着方儿拖欠士兵的劳军银子嘛!”

听他这样一说,议政王们如释重负:看看玉旒云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玉旒云只是迅速地瞥了一眼石梦泉,后者就道:“下官不同意刘将军的说法。下官以为,虽然士兵要过十几二十年才能得到这笔养老银子,可是养老税通行全军,使所有服兵役的人都得到切实的好处。近日有些士兵,服役数年,也许一直没有上过前线,只是在后防负责治安,粮饷,水利,他们对国家的贡献决不下于上阵杀敌的兵卒,但是却从来也得不到劳军的银两,这不是很不公平么?实行养老税可以实现对士兵们一视同仁。再者,以养老税直接落实到个人,避免了劳军银子发放时层层盘剥——有时发到士兵手上,已经所剩无几了。”

“石梦泉,你是什么意思?”刘子飞立时火了,“你说谁层层盘剥?”

这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议政王们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唯玉旒云板着面孔道:“刘将军,你激动什么?梦泉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随便说说?”刘子飞抓着机会,立刻大做文章,“现在是商量正事,岂是小孩子闹着玩?怎么可以随便说说?那你们的养老税也是随便说说,随便玩玩得了?国家大事也这样儿戏?”他红了脸,连珠炮似的说下去。

悦敏沉默地微微含笑。其实刘子飞这着棋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所有养老税的弊端都是他告诉刘子飞,并吩咐回家背诵流利。他多天以来没用自己走出这步棋,就是要先等玉旒云慢慢消磨了议政王爷们的耐性,然后由别的王爷想到刘子飞身上,这样自己才能兵不血刃。刘子飞前来投诚时他想,这个酒囊饭袋能有什么别的作用?小丑也就只能用来跳梁而已。这养老税是玉旒云的宏图大计也好,障眼烟幕也罢,今天一定要有一个了断!

他就继续微笑着看着闹剧。刘子飞有刘子飞的说法,石梦泉有石梦泉的应答。两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廉郡王手里的书都快被扇散架了,雍穆公这个瘦子也开始汗流浃背。其他的王爷有些眼望房梁,大概惦记着自己的爱鸟儿,还有的怔怔看着窗外发呆,希望有几个美貌宫女经过,可以缓缓脑筋。

终于,看到外面场上旗杆的影子已经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圈点儿,这位眼望窗外的乐安侯兴奋地叫道:“嘿,到时辰了,该散了,有什么明天再议吧。我家里还有……还有要事呢!”其他议政王爷听了,立刻赞同,有几个伸着懒腰,站了起来就要朝外走。

刘子飞还面红耳赤地跟石梦泉争执,玉旒云和悦敏也丝毫没有要结束这场讨论的意思。廉郡王继续折磨着那本书,道:“怎么?大热的天,继续议下去我看也没什么结果呢!”

“难道明天接着议论就能有结果?”悦敏道,“已经拖得太久了。索性了结了,岂不便宜?”他说时,看了一眼玉旒云。

“当然是越快解决越好。”玉旒云冷淡地,“东征大军还驻扎在城外,不给他们一个交待,他们既不能还乡,也不能回归驻地。不过今天诸位王爷们请了两位带兵的将军来,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是不是要再请第三个将军来说说意见?”

再请一个,那岂不是又要半天的光景?议政王们想想都头大了。大家几乎是以哀求地眼神看着悦敏。悦敏摸了摸紧皱的眉头,清清嗓子,道:“其实要说带兵的将领,我也在北方领过军。我是反对养老税的。玉王爷自己久经沙场,却是养老税的支持者——所以就我看,再找几个将领来,也是有支持有反对,吵到明年也不见得有结果。”

“那就看看是支持的多,还是反对的多嘛。”雍穆公道。

“我也是这样想。”悦敏道,“不过要找那么多军官起来表态,耗时费力。不如就我们议政王爷们各自给各意见,看看究竟是设立养老税好,还是按照旧制发放劳军银子好——相信讨论了这么多天,又听了刘将军和石将军两位的意见,大家心里都有决断了吧?”他环视四周,最后把目光停在玉旒云身上。

“好。”玉旒云道,“反正要不就是养老税,要不就是劳军银子——旧制是每人二十两吧?落雁谷那次拖拖拉拉,最后也没发下来,大清河说是并非战胜,所以不发了。这次可的的确确是打了胜仗——每人二十两劳军银子,或者全军实行养老税,二选一吧。”她说着,将手边的茶碗打开,把盖子倒扣在茶几上。

悦敏见了,冷冷地也打开了自己的茶碗,但是将盖子正放。其他的议政王有的毫不犹豫就跟了悦敏,有的还看看别人的意见,才最终表态。一轮下来,几乎所有人都跟着悦敏,唯有坐在玉旒云身边的那个礼郡王先是赞同了悦敏,但是看玉旒云转头头来瞥了自己一眼,又赶紧变卦。但是表决结果已经很明显。悦敏似笑非笑,道:“怎样,玉王爷自己也赞成用这个法子解决难题,如今有了定论,王爷是否要遵从众议?”

玉旒云面若寒霜,手一拂,茶碗连同盖子就一起跌到了地上。她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当然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拟了合议的折子,明天递到上书房里吧。”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玉旒云如此拂袖而去,议政王们终于都松了口气,悦敏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看来玉旒云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喜怒形于色,怎么是搞政治的材料?他自告奋勇起草奏章,说是写好了再给各位王爷过目。王爷们却早都对政事厌烦了,全说:“永泽公作主就好。”相互拱拱手,一转眼就都散了。这正合悦敏的心意,他回了赵王府,写定了折子,又向赵王汇报今日的成绩。

不想赵王听了议政处的一幕之后略一沉吟,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丫头竟然还能玩这一手,敏儿,你中了她的计了!”

悦敏怔了怔:“儿子不明白父王的意思。”

赵王道:“户部那里是什么情形,你难道不晓得么?别说拿二百万两银子出来劳军,就是甘州报了旱灾,赈灾的四十万两银子都还没着落呢。”他手里转着两枚铁胆,相互摩擦着,发出“嗞嗞”的响声:“估计玉旒云也查出户部的银库是空的,所以故意……哼,你不是一直怀疑她闹得着个养老税是个烟幕么?果然就是烟幕了。她假装要搞新政,故意把养老税和劳军银子这事闹得满朝皆知,让朝廷不能拖欠她的劳军银子。她摆出的姿态是,银子一天不发,她驻扎在城郊和戚县的部队就一天不离开——这少说也有五万人马,本来可以随便敷衍一下就让他们回驻地,如今……如今玉旒云用如此合理的理由让他们留在京师,万一我们要有什么动作——我们虽然收服了不少禁军将士,但是区区禁军那几千人马怎么能和那些战场上回来的亡命之徒比?”

悦敏想了想,父亲说的果然有道理,玉旒云同他耗了这么多天,不惜把议政处的王爷们全都得罪了,终于有了今日——看起来像是大家逼迫她接受了一次性劳军银子的方案,实际是她借助众亲贵逼迫悦敏接受了她长期在西京驻军。难怪她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合议的结果,原来是另有目的!

“是儿子一时疏忽,”悦敏道,“低估了玉旒云。”

“也不能怪你。”赵王道,“这丫头虽然嫩了点儿,但毕竟在军队里历练了这么多年,肚子里还是有些诡计的。”

“那现在我们骑虎难下,”悦敏道,“合议折子明天非递上去不可,皇上也一定会批示叫户部即刻拨银,这……”

赵王笑了笑:“我说玉旒云嫩了点儿,就真的嫩了点儿。她对付博西勒也许游刃有余,对你已只有招架之力,遇到我亲自上阵,骑虎难下的就是她!”他的眼里闪出了冷光:“折子你照上,把户部亏空的事揭出来——他手下不是有好几名爱将都欠着银子么?”

“不错!”悦敏恍悟,“罗满、潘硕——这是两个官位最高的,其他还有外放出去做了参将的,朝中向户部借钱的官员太多了,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玉旒云的旧部中肯定有不少。儿子马上就从《百官册》里查一查。”

赵王点了点头:“玉旒云自视甚高,本身从来不缺银子使,也不屑做违法乱纪之事;她身边有个石梦泉,也是素来不碰来路不明的财物。估计玉旒云处身这样的象牙塔中,肯定想不到自己手下竟有这么多闹亏空的人。她想借户部来将我们一军,我们就用户部来将死她。明天你上了折子,等皇帝批示发到户部,待户部一支吾,事情闹了出来,你就自请做查账的钦差大臣,先揪住玉旒云的几个部下——如果能就此将潘硕免职,对我们是大大的有利。”

悦敏记下了,又道:“玉旒云恐怕不会乖乖地让我们将住吧?虽然她的个性,决不会徇私包庇下属,但是万一她也想到亏空是朝廷中的普遍现象,开始调查我们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的人中有比较紧要的几个,”赵王道,“南方七郡总督黎右均、总兵黄延武,刚提升北疆镇守抚远将军的陈源,禁军里火器营的督尉裴力,善捕营督尉孔敬伦,兵部右侍郎谭方……你且看着办,拣那最紧要的几个,给他们通个气,叫他们赶紧想办法把银子还上,过了这风头再说。”

“是。”悦敏答应,“不过这中间有些人是真穷,恐怕还不出银子来,儿子想,不如我们王府替他们还上?”

“就是陈源嘛——”赵王道,“他母亲的那个毛病虽然是个无底洞,但是他也没欠多大一笔数目,你就替他还上吧。千万不要让玉旒云知道就行了。”

“是。”悦敏再次答应,“余下其他的官员,多多少少,欠了不少银子呢,就由得玉旒云去追查么?她那不近人情的办事法子,岂不是要把这些人都逼死了?”

“让她闹嘛。”赵王道,“如果她不来趟着浑水,自然咱们的人也都不用担心。要是她非要插手来查,你就力邀她共同主持,一齐做钦差,由她把户部闹个鸡飞狗跳。现在议政处里,她已经是神憎鬼厌,若她再来查账,全国的文武百官都要把她恨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个人立身再正,也抵不过众人的指摘。何况玉旒云这种四处得罪人,梳了满头小辫子叫人来抓的角色?到时候参劾她的折子恐怕像雪片般地飞来。扳倒了她,正好让我们的人接收她的人马。”

这正是顺水推舟的好计!悦敏想,玉旒云一直既是他们拉拢的对象,又是他们想用作政变的□□。如今拉拢是不成的了,能够以方面把她除掉,一方面制造混乱乘机兵变,也是上佳之策!

“那儿子这就去起草折子,也准备一下查账的事。”他向赵王告辞。

赵王轻轻“嗯”了一声,忽又叫住他:“你……最近是不是又和博西勒有来往?”

悦敏一怔。赵王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一个布包,丢了过去:“你也不用说谎话来诓我,我知道你又和她纠缠不清。这些都是内务府总管何广田拿给我的,说是你托人带给博西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如果不是何广田及时发现截住了交给我,万一要是被皇上的人发现了,你还有命在么?你不要忘记,你上次已经被玉旒云逮过个正着了!”

悦敏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西京夏天炎热,博西勒很不习惯,儿子听说她中了暑。这些都是她在草原时用来驱邪的药草……儿子只是想,如果她病了,就不能监视皇上……”

“混帐!”赵王厉声打断,“你连一个谎话都编不圆,难怪会被玉旒云骗了——博西勒这步棋已经是死棋,她对我们已经再没有用处,你和她纠缠不清,只会坏了大事!”

“没有用处?”悦敏瞪着父亲,眼中已有怒火,“父王的意思,就是要把她丢在皇宫里任她自生自灭了么?她的身份已经暴露,现在就像被打入了冷宫一般。既然不需要她再继续留在皇上身边,不如想办法送她回草原去?”

“你昏头了么?”赵王怒斥,同时将草药包猛掷了出去,重重打在悦敏的脸上,“你这像是做大事的男人么?既然当初你舍得让她进宫,就应该想到她会有这一天!”

悦敏仿佛被打愣了,呆呆地抚着脸颊,其实脑海中晃过草原上的许多个日夜,并辔同骑,追逐嬉戏,蛮族色彩斑斓的服饰,和博西勒的艳丽灵动正相配……那一个夜晚,他在犹豫着他们的将来,而她则告诉他自己的决定,那样复杂的眼神,她说她知道他是个要做大事的男人。其实他心里当时有种冲动,想抓住她的手,说,不如就远走高飞?然而他也许真的是“做大事的男人”,他终于客套地谢了她,然后亲手将她,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推进了火坑。

博西勒,博西勒,北方明丽动人的琥珀。如今后悔莫及。

知子莫若父。赵王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博西勒是个好孩子,为父也很喜欢她。你现在和他保持距离对你们都好。大事一成,你不就可以把她从深宫里带出来了吗?你要送她回草原,还是要娶她,到时候还不都是一句话?她将来如果能做皇后,今天这点儿磨练算什么?”

悦敏显然并不同意父亲的话。他心里是另外的想法:如果大事不成,那么博西勒的牺牲也就白费了!她相信他是做大事的男人,他岂能不做一番大事来给她看?如此一想,只有把儿女私情先丢开一边,默默把那草药包儿拣起来揣进怀里,向赵王顿了顿首,道:“儿子去起草折子,写好了再拿给父王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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