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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旒云所期盼的这一场仗没有打起来。
她兴奋了一夜没有睡着,天不亮就起身,赶在朝会之前先到议政处看看动静。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官办票业的消息已经在夜里飞遍了西京,廉郡王等几人都得了消息,因为他们欠着巨款,一旦追缴利息怕要倾家荡产,所以都不赞同,看到玉旒云进来就一齐瞪眼睛。玉旒云只想看看悦敏的反应,然而却不见,她暗道:莫非还在家里思考对策?
她料得倒是不错,只不过赵王和悦敏所想的对策却大出她预料。
前夜谭方跌跌爬爬地将玉府发生的事情报告到赵王府,赵王父子两人有半晌没说出话来:他们陪着玉旒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没想到只把自己绕了进去,而玉旒云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他们发觉时已经招架困难。
“设立票业司程序复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打发走了谭方,悦敏思考着怎样应对,道,“而且她这样一个只晓得带兵打仗的人独立制定如此庞大的计划,一定漏洞百出。虽然我们现在来不及联络百官一起反对,但是明□□会上据理力争,也应该可以得到支持,制止玉旒云的计划——不过可惜,谭方对玉旒云的设想只听懂了十之一二,我们实在很难想出具体的辩驳之策——父王,你看如何?”
赵王深锁着眉头,沉默半晌,突然阴阴地开了声:“不,我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反对玉旒云。”
悦敏一怔:“为什么?”
赵王道:“你看到她改变了皇城的禁军巡逻制度,就猜到她是想摆一个陷阱等着我们朝里跳——户部这件事,本来我们是想让她做恶人,进一步削弱她和皇帝的势力,如今她提出这么高明的计划,凡有脑子的静下心来想一想,哪个不支持?我们一反对,就成了恶人了,就算不掉进她的陷阱里,也会被她削弱了实力。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悦敏道:“可是,她既解决亏空问题又给了官员们一条活路,在朝中声望必然大涨。许多还不为我们所用的官员得了她的恩惠,就不会投靠到我们这一边来了。”
“谁说那是她的恩惠?”赵王道,“如果我们也支持,那这恩惠不也是我们给的么?宁可水涨船高,大家到浪尖儿上一起再比一场,不能由着她扬起一个浪头来把咱们淹没了。”
悦敏想想,玉旒云下好了套子,自己怎么也不能朝里钻,但是被这个一年前还被自己玩得团团转的小丫头挫败,他心里十二万分的不甘。“父王的意思儿子不太明白,”他道,“同到浪尖儿上再比一场,要怎么比?”
赵王冷冷一笑:“设立票业司,说得这么好听。我不管她弄得有多么花哨,肯定是一边追亏空一边向有钱的人借钱,想办法把国库里的窟窿填起来。我们跟她比,就比谁填得快,比谁得罪的人少。”
听语气仿佛已经有了高招,悦敏即问道:“莫非父王想出了反击的法子?”
赵王看了他一眼,责备之意流露无遗:“你要是把花在博西勒身上的精神花一半到正事上,也不会被玉旒云踩在头上!”
悦敏垂下头。
赵王叹了口气:“你这么大人了,我总以为你可以独当一面,现在看来你还难成气候,多跟着我练练吧。”当下就把自己的想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跟儿子说了一回。末了,道:“总之第一件事就是明□□会上你带头支持她。这必然大出她所料,迎头一棒把她打懵。然后,咱们再一步一步收拾她。”
悦敏将父亲的话细一体味,不得不佩服他姜还是老的辣。点点头道:“儿子这次一定不让父王失望。”
赵王道:“失不失望不是靠嘴说出来的,你还不写条陈?”
“是。”悦敏答应了,挑灯夜战,写下条陈二十——这也就是第二天让玉旒云在朝会上大吃一惊的那些话的出处,虽然悦敏并不是完全了解玉旒云的设想,不过他在官场的经验毕竟丰富些,又有赵王从旁指导,这二十条有一半都派上了用场——七条正好是陈述了官办票业的好处,三条是玉旒云并没有想到的,悦敏提出来正好作为补充。
本来玉旒云是预备好了在朝会上先打上一场口水仗,不料敌人竟成了自己最大的支持者,她预备好的所有陈词最终变了和悦敏一唱一和。文武官员许多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既然这两个人都支持设立票业司,其他人也不敢反对,纷纷表态,愿意为官办票业出力。唯一公然反对的就是廉郡王等几个人,理由是,向官员追讨亏空或者抄家抵债都没关系,但是此法不应适用宗亲。这一点阻滞被悦敏疏导通了——反正票业律还没有制定,这些都可从长计议嘛!最终,满朝官员一致赞同票业官办,设立户部票业司,庆澜帝当堂口述,翰林院立刻笔录润色,上谕既出,当天传邮全国。
玉旒云本来满怀兴奋,这时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感觉窝囊——其实赵王会有如此应对她早就应该考虑到,无奈百密一疏,一番心血变成为他人作嫁。石梦泉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开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才一个回合,胜败还不知道呢。今晚送鬼大放烟花,大人不放轻松一下,也许就想到对策了呢?”
玉旒云哪里有心情:“每年还不都是那个样?还不如回去睡觉。”
石梦泉拉住她道:“我就不信大人能睡得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再说,大人怎么知道永泽公忽然来打了你一闷棍,为的不是乱你的阵脚,然后乘机发难?中元节放烟花历来是皇城最混乱的时候,可不能大意,大人还是陪在皇上身边为宜。”
玉旒云倒不觉得赵王想趁乱加害皇帝,只想:输拳脚输口舌也不能输气势,就算一时扳不倒赵王,实现了官办票业也是一件好事,怎么也不能再悦敏面前示弱。因道:“好吧。”当晚还按往年的规矩来到宫中,看焰口鬼王,和尚道士做水陆法事,以及女眷们放莲花灯——从头到尾什么异状也无。她和容贵妃匆匆地打过一个照面,这位迅速得宠又迅速失宠的蛮族公主消瘦了许多,比先前更显得高鼻深目,很符合这鬼森森夜晚的气氛。玉旒云并没有多想,只记挂着下一步要怎样行动,看那千万盏莲花灯位孤魂野鬼照亮了前程,知道诡异又热闹的中元节至此告一段落,就早早地向庆澜帝告辞,只留石梦泉继续监管当夜的防务。
她回到府中其实时辰还早,不过已经有客人在等着了。让下人一一带到书房来见,头一个是罗满和卢进派来送信的。罗满升任东海总兵之后按照玉旒云的吩咐,收编郑国陆军水师,陆军凡愿意继续当兵的,一边操练一边参与郑国战后的修建,而郑国水师则由卢进负责和铴国水师统一重新编队为大樾水军,分别在蓬莱城和神女关操练,目前已经初有成效。只不过,许昌率领工兵营研制火炮和灌钢技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按照西瑶提供的图纸和《铸造秘要》的描述,无论是制造火炮的炮筒还是坚硬的箭头都需要“重石”。玉旒云虽然从西瑶带回了几枚重石作样品,可许昌和工兵营所有工匠以前都没有见过这种矿石,也不知道樾国何处能够开采。目下他们正一方面寻访各地矿山有经验的工匠,看看能否勘采此矿,另一方面试图以其他成分取代重石,只是两下里都还没有什么进展。
玉旒云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脸色更加阴沉了:可恶的段青锋和孝文太后——她早该想到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尤其是遇上了这两个精打细算之人!哼!她不禁暗暗咬牙,就不信我大樾地大物博还开不出重石矿——即便真没有,也不信我精兵良将以现在的装备打不下楚国。等楚国一灭,下一个就轮到这可恶的西瑶。
需要好好考虑一番才好回复罗满并布置新的任务,玉旒云便叫那兵士先去休息,自己会见第二个求见之人。这个人她不认识,并非军中人士,问了问,原来是驿站的,说了有一件很重要的礼物从楚国送来。
“楚国?”玉旒云奇怪,接过盒子来一看,上面有一封信的确是写给她的。信封上已经属上了写信人的名字,乃是程亦风。信里程亦风说,那对狮子已收到,感谢她将张至美夫妇送来凉城,又说既然她对这夫妻二人能有恻隐之心,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兴战事,以致生灵涂炭呢?程亦风探花出身,文采斐然,一封信写得不卑不亢,既恳切又略带责备,本来是洋洋一篇大作,但玉旒云看来迂腐可笑:这书呆子怎么也想不到她送那对狮子的真正目的——他想不到,那么公孙天成呢?
吩咐来人把盒子打开,见里头还有两个小锦盒:“怎么,程亦风这么阔气,送我两件礼物?”再仔细一看,小盒子上贴着纸条,上面“敬呈玉旒云大人”几个字和信的字体相同,应该是出自程亦风之手,而另外一个大盒子上的纸条则有送礼人的署名,乃是公孙天成。
哼!她冷冷一笑,先看程亦风送的礼——是一部《论语》。圣人以仁义治天下,书呆子想说什么,她不用猜也知道。再看公孙天成的,是一面红木小屏风,上面用极小的字刻了一部《女孝经》。这老头儿!玉旒云又好气又好笑,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哪里像是个谋臣,简直像是泼妇!
正想叫人把这屏风扔了,可当她看到屏风下衬着的浅黄色丝帕,她的心不由猛地一跳。“你出去领赏吧。”她打发那驿站的人。
等那人去了,她即倒了盆清水,将黄丝帕往里一浸便显出字迹来。看那开头处涂着三个葡萄大小的实心圆点,正是和细作约定的记号,她不由松了口气:开始还担心是公孙天成识破机关特来挖苦她呢!便细看那信的内容,一读之下,不禁大喜:原来她交代偷取楚国官票印版的事已经得手,为免被人识破,现在交上的是印版的副本。又因为害怕运输途中出差错,所以假装是公孙天成临时要送礼给玉旒云,当程亦风的“外交”礼物已经运出凉城,再追赶上去装在一处,保证无人检查。作幌子的屏风乃是细作依照公孙天成平日在人前对玉旒云的议论而选择,希望玉旒云不要介怀,云云。玉旒云看了,不禁大笑:“这猴崽子,也不枉我栽培他一场!”当即将信再看一遍,确信内容都记住了,就凑到灯上烧了,然后撬开大礼盒的夹层,内中果然躺着木雕印版——楚国户部官票原印版乃是铜板,但是为免铜板太重引人怀疑,所以做了木板的副本,细作信上说了,请玉旒云自寻巧匠,重新按此制造铜印版。樾国各票号也要印制自家的银票,制版的巧匠不难寻觅,玉旒云想着,拿起木印版来数了数,一共有十二张——楚国官票要十二张印版套色印刷,在防止伪造上真是花足功夫,但万万想不到会整套印版落到敌人的手中吧!
低沉了一天的情绪又好了起来:俗语说“有钱使得鬼推磨”其实也很有道理。在户部的这场交锋中,赵王砸进去了多少银两?他几乎就是靠银子来笼络人心,最后还是妥协到玉旒云票业官办的提议上来,才扭转败局。官办票业其实也还是在银子上下功夫,只不过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追亏空、筹银两,还不要玉旒云自己掏腰包。如今有了这套楚国官票印版,玉旒云可以掏楚人的荷包来填樾国的亏空——不仅如此,她还可以从楚国买粮食,买矿石——如果楚国也不出产重石,就跨越楚国到西瑶去买……
仿佛一个死结被解开,玉旒云的思路一下子变得开阔,先要如何、再要如何,派什么人、做什么事,所有的对策一一涌上心来。
好!她把那部《论语》当扇子摇着:就这么办!
第二天,票业官办的事就正式启动了。票业司郎中的人选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就由议政处直接管理。玉旒云是这项新政的缔造者,理所当然从户部清账钦差变成了票业司总理钦差,悦敏作为重要的“支持者”顺理成章作了她的副手。两人虽然背地里都恨不得把对方吃了,表面上还是合作无间。悦敏说玉旒云钻研票业行规已久,最适合把握大方向,所以应该主持编定票业律,而他愿意一边追缴亏空一边和商家、票号协商以求筹得甘州的赈灾钱银。
玉旒云懒得花功夫去揣测他的每一个小动作,就依了他,自己招了刑部、礼部、户部几处的官员来,将早就拟好的提纲交给他们,又吩咐他们尽快挑时间照会西京票业会馆,商议细则,写好草稿再拿来给她过目。待众官员都领了命,又问罢了各种杂项问题,她就离了衙门到鼎兴来找晋二娘。
晋二娘正亲自出马在总号柜台上忙着,一看玉旒云进来立刻迎上来迎她来到后堂。“我想王爷也该上门了。”晋二娘道,“现在要求到我们票号借款的人还有很多,这种事我们不能再做下去。王爷的大事办妥了么?”
玉旒云笑道:“上谕已经传邮天下,你怎么还没听到消息?如今朝廷设立票业司,本王的这间票号算是开张了呢!”当下就把最终写进上谕的官办票业计划略略说了,因晋二娘早先也给玉旒云出过主意,所以全不陌生。
“上谕虽发,但都是先发到官府,传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耳朵里还需要好些时候呢。”晋二娘笑着道,“小妇人有心要恭喜王爷,不过实在也不能装出笑脸——第一,王爷的票业司要再向我借银子,我可借不出来,第二,王爷若不尽快让人把我这儿的欠款还上,万一有人使坏让存户上门取现,鼎兴可就麻烦了。”
玉旒云笑了笑:“难怪你能打理这么大一间银号,原来你眼里只有钱。放心,我就是给你送钱来的,只是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赚。”
“做我们这一行跟王爷你打仗也差不多。”晋二娘道,“不怕没本事,就怕没胆子。只要胆子够大,没有做不了的事。”
玉旒云道:“打仗可不是只靠胆子。”
晋二娘道:“没胆子也学不了本事。”
牙尖嘴利!玉旒云笑笑:“好,不管你是有胆子还是有本事,只要你能把这事办成了,你鼎兴银号一定成为天下第一大票号。”说着就把随身带着的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十二块木印版,以及细作随版送来的真正楚国户部一百两的宝钞一张,道:“钱嘛,多印一些就有了。”
“十二印版套色印刷?”晋二娘吃了一惊,捧着那宝钞细细观察,“票业会馆通用三色套印已经很难仿制,以前我也兑换过我们自己朝廷的官票,是五色套印的,简直不可能伪造。谁的本领这么高,能根据这张宝钞做出这十二印版来?”
玉旒云道:“这个你不必关心,我只问你有没有办法根据这十二块木版做出相应的铜版来,然后大量印刷这种银票?”
晋二娘皱了皱眉头:“印制□□会造成混乱,王爷初办票业,为什么……”
“我帮你发财,又没有叫你杀人放火,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晋二娘道:“有多少银子在流通才能印制多少银票。如果银票太多,最终就会成为一叠废纸,倒霉的是老百姓。老百姓倒了霉,就宁可把白银留在身边,或者以物换物,那我们做票号的就没有生意可做了。”
玉旒云轻笑了一声:晋二娘对银票过剩的警惕倒和郭罡的说法一样。“你看清楚,这是楚国的户部官票。”她嘴角挂着冷笑,“我在落雁谷和大青河两次和楚军血战,你不会以为我只是打着好玩吧?将来楚国被我拿下,这种宝钞也自然就作废了,不管真假都不再流通。而你们鼎兴会得到大樾票业司的特许,专营楚国境内的票号,这宗买卖,你不想做吗?”
晋二娘又仔细将每块木版看了一回,思考片刻,道:“虽然困难,但是花点时间一定能做出铜版来。不知王爷所谓‘大量印刷’是多么大的量?”
听她答应玉旒云心里就松了些,道:“我要赈济甘州旱灾,还缺二十万银子。这印版是一百两的银票,算来也就需要两千张。你也知道,这是楚国的宝钞,要兑换需要去楚国,来回需时,所以月底之前我希望这两千张宝钞能印好。”
晋二娘道:“甘州旱灾要银两也是为了向别的州县或者米商买粮食,王爷何不用这些宝钞直接到楚国去购买粮食呢?岂不可以省些周折?”
玉旒云当然也考虑过,只是从楚国运粮食过大青河太显眼了,须得在南方购买然后从天江运出海,然后海运北上从东海三省登陆再在樾国境内运输。以后也许可以这么做,但是现在要运救命粮去甘州,花不起这个功夫。何况,和赵王交手的第二回合打的就是银两仗,她要让新成立的票业司能够有足够的银子周转,不再追亏空追得那么紧,这才能够让官办票业的新法立稳脚跟,也让自己牢牢把握住国家的银钱命脉。不能和晋二娘细细解释,只道:“我有我的考量,不让你吃亏就好。你只回答我印得出还是印不出。”
晋二娘将那张真的一百两宝钞递到玉旒云的面前,指着道:“印银票制版是第一道防伪,如果版差得太远,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来。而套色就是第二道了,套色越多越难印,一旦对不整齐,图案和文字就会参差。这里十二块印版,有一块出差错,整张银票就印废了。一般我们票号的师傅印三色套印一天印二百张也不在话下,但是十二套色就……”
“就怎么样?”玉旒云道,“你给我一个确数,我好计划。”
晋二娘道:“辨别银票真伪我很熟练,可是套色印刷我不是行家,要问我们那负责印票的师傅才行。”
玉旒云道:“那还不请他来?”话出口了,又道:“等等,你手下的人,你能保证他嘴巴牢靠么?”
晋二娘道:“印票和管理银库都是我们做票行的最重要的工作,不信任的人怎么会让他做?王爷想到用假官票扰乱楚国,我难道不怕别家票号偷了我们鼎兴的印版弄些假银票来坑害我吗?”说着已经起身到后面去叫人,不多时就带了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头子出来,向玉旒云介绍名为全友,就是鼎兴的银票师傅。
晋二娘并不说明玉旒云的身份,只道:“全师傅,这里有十二张木印版,把它们都做成铜版需要花多少时间?”
全友完全不问缘由,凑到跟前仔细地看了看,竖起三根手指。
“要三天这么久?”玉旒云微微蹙眉,“那么做好之后十二铜版套色印刷,每天能印几张?”
“就我一人印?”全友略一沉吟,“三十张。”
“才三十张?”玉旒云道,“三四一十二——三套色你一天印两百张,十二套色少说也要印五十张吧?怎么才三十张?”
“会印错。”全友简短地。
“那能不能多找些人手?”玉旒云问。想到套色的确是很复杂的工艺,又补充道:“比如,全师傅你有没有徒弟?”
“有,不过没出师。”全友一句一句顶过来,虽然说得是实事,但还是让玉旒云心里很不痛快,觉得他好像是存心泼自己冷水一样。
“不过如果掌柜的你急着要用,也不是没有办法。”全友并不看玉旒云,只和晋二娘说话:“清音寺的几位印经师傅都跟我交情很好,如果让他们帮忙,每天印一百多张也没什么问题。”
“让和尚来印银票?”玉旒云讶异,“这……这是什么说法?”
“你以为天下套色印刷手艺最好的是给户部印官票的人么?”全友一副教训无知少年的语气,“这张宝钞十二套色,看其来好像很复杂,但是跟清音寺的《天花乱坠图》比起来,这简直就是儿戏。”
“啊,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晋二娘指着厅堂南墙上挂着的画卷道,“这就是《天花乱坠图》,请看——”
玉旒云走到跟前,见那画卷色彩鲜艳,浅深浓淡,阴阳向背,无不精细入微,哪里像是印的,竟像是手画出来的一样。
全友道:“这幅《天花乱坠图》是六十四色套印,铜版刻好之后,开始每印一张大概用一天的时间。后来诸位大师们手法熟练,彼此合作,一天也可以印十来张。照这样看,印区区十二套色的银票,怎么能难得倒他们?”
玉旒云不禁大喜,但又皱了皱眉头,对晋二娘道:“不过,印银票毕竟不比印普通图画,让清音寺的人插手,会不会节外生枝?”
晋二娘知道她担心机密外泄,想了想,就有了主意:“放心好了,十二张印版,其中九张都无关紧要,只是图案而已。我们将有字的三张抽下来,等清音寺把九色套印的图案印妥,再在票号里印字,不就成了?”边说边看看全友,征询意见。
全友便又将宝钞和印版仔细看了一回,道:“掌柜的这个主意可以行得通。那我就不耽搁时间了,这就去雕铜版。”说着就将宝钞印版都收拾了,退出门外。
毕竟是一件大事,玉旒云始终没那么容易放心,一直盯着全友的背影。晋二娘见了,忍不住道:“王爷何必担心?他在梁家做了一辈子工,他孙女儿是我的贴身丫鬟,又和我们梁新青梅竹马,现在梁新还握在你的手里,他孙女儿也握在我手里,真要有个万一,谁还逃得出王爷的手掌心?”
听她这话颇有埋怨自己的意思,玉旒云笑了笑:“谁又真想出什么‘万一’呢?梁公子聪明伶俐,在梦泉家里住得很开心。你帮我把官办票业的事做成了,我怎么会亏待他?之前答应你要提拔他,现在就兑现。”
“果真?”晋二娘狐疑地,“王爷你不会当真让他去做侍卫吧?”
玉旒云摆摆手,笑道:“小孩子哪里有定性?学武做侍卫,也都是看着好玩儿而已。他是你梁家的独子,自然要继承梁家的生意。你不是很想他能够成为官商么?我自然会让你如愿。”
“哦?”晋二娘道,“既然王爷也打算让他做生意,何必还要让他继续打搅石将军?难道他能跟着石将军学生意吗?”
玉旒云道:“你说对了一半。我不是要他跟着梦泉学做生意,我是要他跟着梦泉,替我做一桩大买卖。”
“他?”晋二娘皱了皱眉头,“王爷别消遣小妇人了。那小子是个实心眼儿,生意上的事,他只知道皮毛,王爷的大买卖交给了他,肯定会赔本。他赔了本,小妇人就要照单赔给王爷,到时候就是卖了鼎兴也赔不起。”
玉旒云斜睨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冷光:“你究竟是不放心他给我办事,还是根本不想他给我办事?”
晋二娘一寒,暗骂自己糊涂,怎么能因为几次和颜悦色地对话就忘记玉旒云是怎样的一个人?赶紧道:“小妇人怎么敢。我们家梁新能给王爷办差,是他的福分。但我实在是怕他年少无知,坏王爷的大事。”
玉旒云笑了笑:“他年少无知,你铺子里就没有能够提点他的人么?记得当日我会见票业各大财东,你说什么扬长避短,大吹大擂用人之道,不会真的到了用人的时候,你连一个合适的人都没有吧?”
晋二娘的三角眼又恢复了柜台上的精明:“王爷得要先告诉你想做什么事,我才好看看店里有没有能派得上用场的人。”
“难道你还猜不到么?”玉旒云道,“这么多的户部宝钞,如果只是拿到楚国境内去兑换,很容易引起怀疑,当然是开办一间商号买进卖出,才可以掩人耳目。如今印出来的宝钞就是本金,我希望到八月底的时候能够拿回二十万两现银,其他如果还有赚,那就是你鼎兴银号的——你看做什么生意能够达到我的目的?”
一个月的时间要将二十万假银票全部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现银,这可不是件容易事。晋二娘想了想,才道:“要我看,只有做黄金珠宝买卖,而且不能怕赔——反正王爷这几乎就是无本生意,哪怕我用四十万两假银票给你换二十万两银子回来,还是有赚的。”
玉旒云想想,也对,便道:“那么黄金珠宝买卖你打算怎么做?”
晋二娘道:“只要能够到达楚国,就先买下一间黄金珠宝铺子来,然后大肆搜购珠宝,这时,一部份的假银票就可以变为珠宝,而人人都知道我们在搜购珠宝需要现银,我们再去票号兑换宝钞也就不足为奇。这样,很快就可以把剩下假银票统统兑换成现银。这时候,如果珠宝能卖出去,自然很好,若卖不出,我们就假装周转不灵,将珠宝贱价变卖,自然又变成现银了。”
听起来倒是不错。玉旒云知道晋二娘做生意很有一手——用人之道,贵在扬长避短,自己何必来多操这个心?因道:“好。我不管你是买卖珠宝还是田产,只要能把假银票给兑换回来,反正就是你鼎兴的钱,我会让票业司来跟你借。其中一部分有借有还,就是你的报酬,另一部分,你很会做人,应该知道怎么办。”
“捐款赈灾嘛——伪造宝钞始终是一件缺德事,怎么能不做善事来补偿?”晋二娘道,“不过,伪造楚国户部官票宝钞,在西京算不得什么,但是到了楚国可是要掉脑袋的。就算我有做生意的人才借给王爷用,可身为樾人却到楚国做买卖,本身就引人怀疑,恐怕还没做什么就已经被盯上,更何况樾人怎么可能掌握那么多楚国宝钞?这不是明摆着要人家来查我们么?”
“这个你可以放心。”玉旒云道,“你出几个懂生意的人做掌柜,告诉我的人要说什么,买什么,卖什么。一切要抛头露面的事,自有我的人打点。至于我的人如何在楚国站住脚,不需要你操心。有一点,为了方便你们在两国间往来,你们的身分都将是西瑶商人。”
“西瑶商人?”晋二娘道,“那可省了不少麻烦——西瑶商人在离开楚国之前把楚国的官票换成现银,顺理成章。”
“那真是好极了。”玉旒云道,“你出人负责想办法兑换银子,我出人确保你们来往安全,生意安全,以及银子能平安无事运回樾国——你看这生意如何?”
“差不多就是没本生意,”晋二娘道,“虽然缺德,不过算是为皇上一统天下出力,也说得通了。只是……”她顿了顿,似乎考虑了一下,才道:“没必要让我们家梁新卷进来吧?我会派几个精明能干嘴巴也牢靠的人给王爷,请王爷不要让梁新来冒险。”
“我不是要他来冒险。”玉旒云道,“你鼎兴银号的生意状况如何,莫学仁他们比我清楚。你究竟有多少银子能够拿出来又借又捐,他们不用打算盘也算得出来。你已经脱离了票业会馆,又做了些暂时回不了本的交易,突然再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他们能不怀疑你有鬼吗?无商不奸,你也许并不在乎人家知道你用什么手段得到这些钱,可是本王的计划以及本王和你的关系,不可以让外人知道——否则我没有好日子过,你也没有活路走,你明白么?”
晋二娘点点头,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玉旒云接着道:“本王当然不想自己没好日子过,也不想你没有活路走,所以本王才一定要提携梁新——你想一想,鼎兴银号面临危机,少东家决心开创一番新事业。虎父无犬子,他本来以长随的身份跟梦泉南下办事,却正好见到了绝佳商机,于是与西瑶商人合作,短短时间就获得巨额利润——这是不是可信得多?”
“这……”晋二娘果然无言以对,不知道是该佩服玉旒云考虑周到还是该恨她阴险狡诈。“原来只是要我们梁新作幌子。”她道,“王爷说的提拔是这样提拔吗?小妇人可看不出这对他将来的前途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玉旒云道,“起码这以后商场上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将来他继承家业,谁能不给他面子?何况,他还有你这个好二娘悉心教导,又有我这个内亲王做靠山,还怕将来他不雄霸票行?说不定票业司郎中他也能做上呢!”
晋二娘清楚,这些承诺不能全信,玉旒云坚持要让梁新陪在石梦泉的身边,重要目的之一就是继续以他为人质。所以,哪怕玉旒云提出的计划对鼎兴毫无利处,也由不得她不答应。当下道:“王爷为我们梁家想的这么周到,小妇人一定尽心尽力为王爷做事。不知我家梁新南下之前能不能回来一趟?她娘很惦记他呢!”
玉旒云微微一笑:“当然能。你只管先准备他南下所需的一切,等你把人挑好了,宝钞印够了,让梁夫人为儿子也收拾好行装,本王自然安排梁新回来拜别你们。”
中元节后,夏天的日子流逝得飞快。玉旒云照旧上朝、下朝,面上和地下,打点着她的两套事情。各部官员会同十二大财东商议拟定了票业律草案,交到玉旒云手上时,七月已经过尽了。玉旒云并没有时间仔细研究,因为石梦泉奉旨到贺城县修葺祖坟并建立武备学塾,钦天监定下八月初三为吉日,庆澜帝委派玉旒云送行到戚县。
八月初一晚上,玉旒云就按照和晋二娘的约定,带了梁新回到梁家辞别亲人。梁新之前说喜欢学武,但是真正开始练了,叫苦不迭,成日闷在石梦泉家中也无聊得很,得到南下的机会当然喜不自禁。对于这个兑换假银票的事,他丝毫不知。玉旒云告诉他,自己有一批西瑶朋友专做楚樾间的贸易,将樾国特产贩卖到楚国,然后再把银子带回樾国来;如今西瑶人选择鼎兴来存钱,而鼎兴在南方还没有开设分号,所以晋二娘决定派梁新带几个坐柜一起到贺城县开设分号。
梁新本来就头脑简单,玉旒云早就在军中养了一批细作,本来都专学楚国方言,自玉、石二人西瑶之行后,玉旒云洞悉西瑶野心,即令细作们找各地西瑶商号模仿西瑶口音,目下这批细作已经学得惟妙惟肖。他们又带了些西瑶特产作为礼物送给梁家各位。梁新只顾着好奇,哪里还关心这些人究竟去楚国贩卖什么?更加不会知道他的二娘已经把四十万两假银票交给了这些人。
晋二娘挑选的几个坐柜玉旒云也都一一见过了。想来行动的紧要性,晋二娘已经同他们交待过,玉旒云也就不来再做恶人。倒是看到晋二娘身边跟着的小丫鬟,知道那就是全友的孙女儿,便笑着问了她的名字。原来也很有新意,名叫“全心”。玉旒云便道:“你家少爷很有‘良心’,而你就‘全心全意’对他,真是一对璧人。晋二娘,不如就让这个小姑娘跟着南去,伺候梁少爷的起居吧?”
此言一出,羞得这一对少男少女恨不得地上裂条缝儿好钻下去。不明就里的梁夫人也道:“妹妹,我瞧着也好。新儿长这么大,也没出过远门,原是有个人照应的好。”
晋二娘却清楚玉旒云的意图:这个铁血将军冷面王爷若不把鼎兴所有关键人物牢牢捏在掌心里,是决不罢休的。即使是突然,也要争取一下,因道:“姐姐,你忘记老爷生前说过,新儿成年之前只能有小厮不能有丫鬟么?都要像莫家、柳家的那些少爷,没娶媳妇倒先弄个人在房里,可要学坏的。”
梁夫人不知道晋二娘的苦心,道:“你怎么看定了人家全心就只能做通房丫鬟做姨奶奶?她怎么就不是做少奶奶的料了?全师傅也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全心就像我们自家的女儿一样。何况我们梁家也是白手起家,哪里就有什么门第之见?全心,夫人给你做这个主,你就跟了少爷去,等他把王爷的差事办妥当了,成了材,就给你们两人把亲事办了。”
梁新和全心二人听了这话,不由得羞红了脸。晋二娘却暗暗跺脚着急。玉旒云哈哈笑道:“梁夫人真是明白事理。不知道本王算不算得一个媒人,到时候有没有喜酒喝?”
“王爷肯赏脸,是我们梁家的福气。”梁夫人道,“还要多谢王爷提拔犬儿呢。”
“不必,不必。”玉旒云笑看了晋二娘一眼,继续同梁家人把盏言欢。过了一会儿就说时辰已晚,带着梁新、全心、晋二娘挑选的四名坐柜,以及自己的手下离开。
梁家的人,她自然都送到石梦泉处,而自己的细作们则带回府中再次确认了行动的细节,直到确定所有能想到的情况都有了应对,才让他们去休息。当时已经快到五更天了,与其睡不沉整天无精打采,倒不如索性熬个通宵。于是剔亮了灯,叫坐夜的重新沏一壶浓茶来,推敲那票业律的草案,一直看到天色大白要出门送行的时候。
便换上她全副内亲王的服色,等下人回报仪仗备好,就到城门口去见石梦泉。
她这次是替皇帝送行,所以必须隆重其事,一切都要依足规矩,石梦泉要行君臣大礼,而她则要训示“用心办差,勿负圣恩”等等场面上的话。大队人马起行向南,一直走出了五里地,礼部的官员先调头回城,两人才能说些私己之话。
石梦泉看她面带倦容,知道必然一夜未眠,因道:“整个计划你已经布置得很妥当了,我在南方也会帮你看着,总这么不休息,当心京里出事,你不够精神应付。”
玉旒云笑道:“我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倒是你,嘿嘿,我觉得你会出事。”
石梦泉不解道:“为什么?”
玉旒云道:“你不觉得每次我们两个分开行动你就会出点事吗?去年在大青河你大病一场,害人家担心得要死!”
听她这样说,石梦泉不禁心神荡漾,记起那时她曾明令过自己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丢下她一人,后来又数次说过要他永远陪伴身边之言,虽然无关私情,却也仿佛生死盟约。此生此世,得她如此相待,真是死而无憾!
玉旒云见他突然失神,伸手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做什么?还没分开,你就要出事给我看么?”
“哪儿有!”石梦泉道,“谁说每次分头行动我就出状况?去年大青河只是被毒烟熏着了而已。前年你让我去南方七郡督粮,我可什么事也没出,还抓住了康申亭这只大老鼠。”
玉旒云“扑哧”一笑:“你还好意思说前年没遇上大麻烦?你喝了那么多黄连水都忘记了?还是因为那是人家亲手整治的,再苦你喝起来都甜如蜜糖?所以你也不觉得她是麻烦了?”
知她说的是愉郡主,石梦泉道:“果真,这个麻烦是够大的,大到连王爷都老要挂在心上。看来她给王爷惹得麻烦,比给我惹得麻烦多。”
玉旒云一愣:“什么……啊,那可不是么?她追你追到大青河前线,是没有烦着你,都烦着我了呢!她又时不时送你点儿这个那个的……呶,那个荔枝,也是只吃坏了我。果然她给我惹的麻烦比给你惹的多!”
石梦泉笑着不插话,听她数落愉郡主的不是。却忽然看到玉旒云手一指:“啊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这个麻烦她又找上门来了!”
石梦泉的脑袋立刻发昏,赶紧顺她所指去看,可是半个人影也不见,才知道是被她耍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王爷,玩笑不能这么开。当心‘好的不灵,坏的灵’。如果大麻烦真的追上来,死缠烂打要跟我一起去南方,我说不定真把差事办砸了呢!”
“那个我可不管。”玉旒云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我的下属,我交代你办差事,你就要给我办妥当了。不管什么原因,出了岔子,我一定会罚你的,绝对不讲情面。”
“属下惶恐!”石梦泉夸张地作揖,“不知道王爷要怎么罚下官?”
“我当然是罚你……”玉旒云斜睨着他,转了转眼睛,“罚你把大麻烦娶回家去,然后把你们两个远远地派到天塔城去,让你一辈子被她烦死,我好耳根清静!”说着,哈哈大笑,一夹马腹,疾驰向前。
石梦泉愣了愣,清风拂面而来,仿佛把玉旒云的笑声也都吹到了他的身边,像蒲公英的种子,有细小的钩子,粘上了身就再也甩不开。但是他宁愿这样被缠住——不,光是随风吹来的还不够,他要追上去,一路搜集她的笑语。于是,也一扬鞭,策马赶上。
毕竟不像微服楚国时那样自由,两人并没有离开大队太远,就重新放慢了速度,并辔而行。阳光已经失去了盛夏的猛烈,灿烂却又轻松,两人心里都知道前面是一条更难走的路,于是更要抓紧机会享受片刻的愉悦。
“喂,这个给你。”玉旒云突然丢过一个匣子去,“是送给程亦风的礼物。”
“什么东西?”石梦泉问。
“自己看看。”玉旒云说着,又解释,“其实是我给那暗桩子的一封信,有关重建细作网络的。我怕叫我们的人带过去,会引人怀疑。所以借还礼的机会,让你这个‘亲信’通过驿站光明正大地传递,反而好。何况,程亦风这个书呆子,他损我,我不损他怎么行?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暗桩子本事也够大的,居然在公孙天成的眼皮子下面能送信回来。”石梦泉道,“官票印版也能偷到,实在厉害。”他打开了匣子,见里面果然有秘密通信所用的丝帕,而丝帕包着的,正是程亦风送给玉旒云的那本《论语》,只不过已经被切成了两半,不禁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送我一部《论语》要我以圣人之言治天下。”玉旒云笑道,“难道他不知道昔日的一代名相是‘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吗?好歹他身为大学士,把变法搞得红红火火,怎么也算是一代名相了,应该也是半部《论语》治天下。而我和他打了两次平手,算得不相伯仲,我又怎么会需要一整部《论语》呢?所以,我把这两个半部《论语》送给他,让他先挑,挑剩的那半部再给我。”
真是小孩子脾气。石梦泉道:“可是,人家那半部《论语》是把《论语》分成了上下两部,都还可以读。你这样把书切开两截儿,两截都不能读了。”
玉旒云嘿嘿一笑:“史书上只说是‘半部《论语》’,又没有说是怎样的半部。再说了,程亦风自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敢来教训我,他因该够本事读这‘半部《论语》’吧?要是读不通,那就让他告老归田吧。”
“好,好。”石梦泉笑笑,“王爷说的都有道理。”他重新将残破的《论语》包好:“放心,一定会交到程亦风手里的。如果真把他激得告老归田,王爷正好一举攻下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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