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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不远处的墙根下,一个男孩儿背对着大门蹲在地上,正埋头抽泣,两手不停抹着泪。

同身后几名男弟子一样,这男孩身上也是沾满了黄泥,脏污不堪,尹秋瞧了瞧他的背影,轻声开口问道:“你没事罢?别哭了。”

许是听到女孩的声音,那男孩动作一顿,但还是十分不耐地道:“用不着你们管!”

尹秋说:“夫子让我们来接你,大家都没有恶意的,你跟我们进来罢。”

“我不进!”

“外边儿这么冷,你总不能一直在外头待着?”

“我乐意!”

尹秋还要再劝慰几句,后头一名男弟子拉住她,恨声道:“你看看,我说了不管他罢,油盐不进,不识好人心!”

余下几个男弟子也是面露嫌恶,嘀咕不休。

“也不知道他那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咱们还是别管他了!”

“就是!我尚且没嫌他穿得那个寒酸样儿,又长得娘娘腔腔不像个男人,他倒来动手打人!”

“不就问问你爹娘身体好不好么,你至于发这么大火!”

这几句话一经脱口,那男孩便猛地站起身来,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再敢提我爹娘一句,信不信我把你……”

“你要把我怎么样!”一名男弟子跨出门去,撸起了衣袖,“我告诉你,就你这瘦不拉几的小身板儿,我一拳就能给你打的哭爹喊娘,你猖狂个什么劲儿?”

男孩紧紧攥着拳头,面目狰狞地冷笑一声:“哭爹喊娘?好……这是你自找的!”

言毕,他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那男弟子狠狠一拽,摔去泥坑里,那男弟子好说也是在宫里习过武的,又自觉并没哪里苛待了他,一时怒从心头起,立即反手给了这男孩一拳,将他鼻血都打了出来。

两个人霎时扭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尹秋只得大喊:“你们别打了!”

然而这两人已是听不进旁人的话,势要把对方打得服服帖帖,都不肯罢休,无法,尹秋只好和另外几名男弟子伸手去劝架。

“你别拉我!”那男孩将尹秋伸来的手一推,“谁要你多管闲事!”

尹秋一个趔趄,差点栽个跟头,她正要说上两句,却见这男孩动作一顿,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愣在原地停了下来。

几个男弟子都搞的一身泥,心情极差,见状便过来拉尹秋,道:“真不管他了!咱们走!给夫子告状去!”

这男孩一脸黄泥,脏的几乎看不出样貌,尹秋见他紧紧盯着自己,又眸光凶狠,心里也不由地犯起怵来,怕他气昏了头连自己也打,便跟着几名男弟子朝院内行去。

不料她才迈出一步,便见那男孩忽然尖叫一声,动作飞快地朝尹秋扑来,抬手便将尹秋搡去了墙边。

尹秋始料未及,“咚”一声撞上墙壁,磕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死灾星!死灾星!”男孩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又将尹秋死死摁在地上,“你这杀人凶手,我杀了你!”

仓皇间听清他嘴里喊了什么,尹秋心中一震,急忙抬手护住自己。

“你这王八蛋,居然连女孩子也打!”先前那名男弟子大骂,“还有没有天理了!给我揍他!”

话音一落,这几名男弟子便气势汹汹地将尹秋拉了起来挡在身后,同时又合伙将那男孩围在中央,好一顿拳打脚踢。

尹秋捂着手臂缩在他们身后,疼的冷汗直冒,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

“何人在此打架斗殴!”

许是动静闹得太大,引来了一众弟子观望,几个夫子得到消息也匆匆赶来。

“宫里严禁同门私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听夫子的怒骂声响起,几个男弟子都急忙收了手站到一边,指着那男孩道:“是他先动手打人的!打我们也就罢了,他还打尹秋!堂堂男子汉欺负一个女孩儿,我们看不过去!”

几个女弟子赶紧过来将尹秋稳稳扶着,出言关怀,尹秋怔怔地看着那男孩,心中五味杂陈。

先前是因着他满脸脏泥看不出相貌,尹秋也不曾留心打量,可听到那一声声熟悉的“死灾星”,尹秋这才反应过来——这男孩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孟璟!

他怎么突然到云华宫来了?

“你们倒是会逞英雄!”夫子大怒,“一个巴掌拍不响,必是你们哪里不对惹着他了,事出必有因,凡事先检讨自己可有过错,一上来就急着推卸责任,老夫平日里就是这么教的你们?!”

几个男弟子受了训斥,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憋着怒火闭起嘴来。

“还有你!”夫子又看向孟璟,“还未正式入宫就对师兄大打出手,你懂不懂规矩!便是他们真的哪里错了,你也不该这般行事,大可找人禀报说明事情原委,你有多大的能耐动手打人!”

面对一双双陌生的视线,孟璟浑身不自在,只觉自己又是初来乍到被人针对了,他仰着下巴,气冲冲道:“谁让他们提我爹娘了!”

夫子道:“提你爹娘又如何?你爹娘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连问都不能问一句!”

“就是不能提!”孟璟红着眼,瞪着尹秋道,“我爹娘都被这灾星害死了!要不是她,我才不会来你们这儿,谁稀罕!”

在场众人都不知孟璟的来历,也不知他与尹秋从前相识,只听他说父母乃是被尹秋害死的,便都露出一副震惊的神情。

闻言,夫子皱了皱眉,正要就此事盘问个究竟,忽听人群后方有个声音道:“孟璟,你父母之死乃是紫薇教所为,与小师妹无关,陆师姐在青罗城对你那般细心照顾,同你说过无数次道理,你怎的到如今还这般冥顽不灵?”

听闻此话,众弟子们都自动分散开来,便见一个少女缓缓行上前来,她先是冲夫子行了礼,尔后便站到尹秋身旁,说道:“你无家可归,陆师姐可怜你,所以才把你带到宫里来,眼下陆师姐深受重伤,情况凶险,要是叫她知道你在宫里闹事,你要她如何作想?”

孟璟愣了愣,脸上神色有片刻的缓和,但还是盯着尹秋道:“陆师姐的恩情我铭记在心,可这是两码事,她害的我爹娘双双惨死,我凭什么不能找她麻烦!”

“别忘了你在青罗城答应过满师叔什么,”少女语气温和,态度却是不容置疑,“若非如此,师叔不会允你进宫,既然有言在先,你又自己愿意跟着陆师姐来,就要记着师叔的教诲,绝不能欺压同门,坏了宫里的规矩。”

之前在青罗城听说尹秋病得快死了,孟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飞到云华宫里趁尹秋还没断气找她复仇,可这一路以来,陆怀薇再三告诫,不准他刁难尹秋,然而两人真的碰了面,孟璟还是放不下心中怨恨,有关父母之死,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既往不咎。

孟璟恨极了,却又势单力薄,无人站在他这一方替他说话,又担心陆怀薇醒来知道后会对他失望,一时间真是羞愤交加,气得身子发抖,再无反驳之力。

“行了行了,都别看热闹了!”夫子挥了挥手,胡子都气歪了,“你们几个,现在就给我滚进学堂罚跪!”

众弟子依言告退,那几名男弟子犹在忿忿不平,但听夫子说了这话,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入了院落,接受责罚。

尹秋立在墙边,眼里泪光涌动,不敢看旁人。

“还愣着干什么?你也得一起跪!”夫子冲孟璟喝道,“刚来就打架滋事,饶不了你!”

孟璟冷哼一声,似是并不在乎什么责罚一般,旁若无人地跟着夫子入了堂去。

“怎么样,疼得厉害么?”先前那少女凑近尹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尹秋万万没想到会和孟璟见面,还引发了这么一场闹剧,先前她被孟璟指控为杀人凶手,周围的弟子们看她的眼神都免不了发生了些许变化,尹秋百口莫辩,也不知如何解释,幸好有这少女及时出来替她解围,不然尹秋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谢谢师姐,我没事。”尹秋拿袖子揩掉眼泪,垂着头。

“不必言谢,是满师叔叫我过来的。”少女说。

“师叔?”尹秋抬起头来。

“你和孟璟的事,师叔都告诉我了,”少女扶着尹秋回到院里,边走边说,“你不知道,宫里一大早就发生了许多事,先是陆师姐被紫薇教打成重伤,后又死了个紫薇教的奸细,师叔忙得脱不开身,没法儿来看你,她料定孟璟过来后可能会与你起冲突,所以特意吩咐我走一趟,没想到还真叫师叔猜中了。”

尹秋沉默不语。

少女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说:“不必害怕,我会将事情原委都告知夫子,旁的弟子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叫人解释清楚,没人会因着此事不待见你,但你也勿要怕了孟璟,他若再敢欺负你,你尽管说出来,万事都不能忍着,明白么?”

尹秋点点头:“明白的,劳烦师姐了。”

“倒是不劳烦,”少女笑道,“你要谢就谢师叔罢,我在宫里也待了许多年了,可从未见过师叔对谁这般上心过,明日还有武试,你可要打起精神考个好名次,这样才能不负师叔对你的恩情。”

尹秋心口发酸,忍着哭意拉住这少女道:“那师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少女瞧了瞧尹秋恳求的神色,猜测道:“你是不是想说,让我不要告诉师叔孟璟为难了你?”

尹秋说:“师姐方才也说了,师叔正忙着,就别叫她知道了,我怕她会担心。”

少女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便我不说,夫子肯定也会禀报掌门,先前那几个师弟们又怨愤难平,少不得会有风言风语传开,即便我有心想替你隐瞒,师叔也总会知道的。”

尹秋犹豫不决,这少女又道:“好了,不要多想,能有师叔关心,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尹秋只得答应下来。

·

下午还有武课,尹秋经历了孟璟一事,难免心绪复杂,上课时分了心表现不好,挨了教导师姐一通臭骂,好在旁的弟子们都知晓她为何心神不宁,都替尹秋说了好话,这才没叫教导师姐的鞭子落在尹秋身上。

尹秋原想和傅湘吐吐苦水,却是一整日下来都没见过她,问起旁的弟子也都说不知她去了哪里,直到入了夜,尹秋从汤房沐完浴出来,傅湘才一脸疲倦地出现在了院子里。

“好小秋,快给我揉揉肩罢。”傅湘活像是受了什么摧残一般,一见面就倒在尹秋身上。

“你去哪儿了?怎么累成这样?”尹秋扶住傅湘,替她揉了揉肩背。

“还能是哪儿啊,”傅湘蔫头巴脑的,“刚考完月试就被叫去天音峰了。”

“又是丁师姐的主意?”尹秋皱着眉。

“那不然嘞,”傅湘苦着脸,“陪她在小竹林练了一下午的剑,累得我腰酸背疼,比上武课还恼火!而且你还别说,她剑术挺厉害的,打的我毫无还手之力,我又觉得自己被她欺负了,激起了点好胜心,就想扳回来几招,但我哪里打得过啊,真是气死我了!”

两人一路相携着回到房里,尹秋点了灯,替傅湘打了热水洗漱,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跟叶师姐说说?”

“说过的,”傅湘说,“可丁师姐每回找我都用了正事做挡箭牌,叶师姐要我多锻炼,不要净想着偷懒,那我还能怎么说?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丁师姐对我图谋不轨,这谁信啊?”

尹秋想了想:“那你上回要我帮你的事……”

傅湘眼睛一亮,赶紧抓着尹秋道:“没忘没忘!我估计明天武试考完她肯定又会来找我,到时候你就按我们那天商量好的做!”

尹秋点头:“我也都记着呢,你放心罢,不过能不能叫丁师姐放过你,这我可不能保证。”

“没要你保证!”傅湘笑起来,“有你出马,肯定十拿九稳!”

尹秋也跟着笑:“你怎么这么笃定?”

“这个嘛……”傅湘笑得狡黠,“事后你就知道了!”

·

次日辰时,众弟子集结于练武场,开始武试。

相比起文试,武试的气氛便有所不同,加上教导师姐一贯严厉,弟子们都屏气凝神,站得笔直,不敢随意乱动。

不过新弟子初次武试,倒不用两两较量,只需将这一月所学的基本功和剑法演练一遍,再由教导师姐当场打分即可。

傅湘平素表现得最好,教导师姐有意叫她开个好头,便令傅湘头一个上,她这些天陪着丁怜真练剑倒也有所成效,一招一式间竟比往日有了不小的进步,看的教导师姐连连点头,面露欣慰,围观的弟子们也不住地拍手叫好。

而后头的弟子们便没那么幸运了,有了傅湘的珠玉在前,相比起来,不少弟子们都表现平平,好些还因为紧张犯了错,有的见了教导师姐吓得两腿发颤,连剑也拿不稳,叫那教导师姐脸色铁青,握着鞭子的手蠢蠢欲动。

尹秋排在最后几个,临近午时才终于轮到她,对于教导师姐尹秋也是感到畏惧的,所以她尽量不去看她,免得影响心神,上了场便收敛了杂七杂八的思绪,按部就班地先打了一套拳法,尔后便取下腰间的小铁剑,有模有样地舞了起来。

有过公子梵与满江雪两人的指点,尹秋在细节方面把握得最为到位,加上她身形清瘦,体态端正,舞起剑来颇为赏心悦目,也就将那点力道不足的瑕疵掩盖了过去。

满江雪立在不起眼的廊下,静静注视着场中那道轻盈的小小身影,眸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叶芝兰站在满江雪身侧,两人已在此处观望了多时,叶芝兰瞧着尹秋道:“小师妹晃眼看去还真有几分沈师叔当年的影子,小小年纪就灵气逼人,举手投足又沉静又稳妥,照这样发展下去,明年新弟子大会,她与傅家小姐该是能脱颖而出。”

满江雪“嗯”了一声,未多作评价。

叶芝兰又道:“不过师父座下只剩一个关门弟子的名额了,若是傅家小姐拿了状元,小师妹就得去别峰长老处,我见小师妹与师叔这般亲近,师叔果真不松松口么?”

满江雪说:“她若真想去惊月峰,不一定非要做我的徒弟不可。”

叶芝兰听出她话中含义,浅浅一笑。

两人还有要事在身,为着看看尹秋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幸好余下的弟子们也不多了,待听闻尹秋的成绩位居前五,两人都露出了满意之色,正要不声不响地离去时,叶芝兰忽然眸光一动,开口道:“师叔留步,您看……”

满江雪回过身去,便见结束武试的弟子们都已作鸟兽散,唯独尹秋一人被一群女弟子给带去了另一头。

那群女弟子当中,为首的乃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姑娘,她先是俯身询问了尹秋几句,接着便微微笑了起来,像是与尹秋十分熟稔的样子,拉着尹秋的手退出练武场去。

而尹秋手脚拘束,立在人群中很明显表情有些慌张,临走前不断回头顾盼,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这幅画面,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那是天音峰的丁师妹,”叶芝兰远眺一番,看向满江雪:“师叔,可要我过去瞧瞧?”

脑子里一瞬回想起尹秋那日在回惊月峰时说过的话,满江雪眉头微蹙,说:“你去照看怀薇,我跟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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