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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钟声照常响起,尹秋洗漱完毕,去饭堂吃了早饭,随着弟子们一同往学堂赶去。
此番是今年最后一场月试,考完就能放假回家,弟子们都显得十分雀跃,院儿里四处都是欢声笑语,比平日里还要热闹许多。
尹秋早早就入了课室,坐在窗边专心致志地背文章,不多时便见傅湘从窗边探头进来,冲尹秋笑道:“马上就要开考了,你紧张不?”
尹秋回了她一个笑:“不紧张的,你呢?”
傅湘说:“我也不紧张,不过我已经预料到了,这回我肯定没上次考得好。”
尹秋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傅湘嬉笑:“其实我本就不爱念书,况且头一个月都是在吃老本,学的东西都是以前学过的,那当然得心应手了,可这个月就不一样了,堂堂课听的我云里雾里,怕是考不了什么好名次。”
尹秋不由打趣道:“那你完蛋了,文试考不过我,武试说不定也要被我比下去。”
这一月以来,尹秋在武课上的表现有目共睹,连教导师姐许连枝也对她不吝称赞,反而是傅湘晒边打网学得不甚积极,挨了不少骂,且她和尹秋两两对战时,赢过尹秋的次数寥寥无几,几乎没什么进步。
“这样下去可不行,”尹秋难免替傅湘感到担忧,“你那么有天赋,可不能白费了,平时上点心不成吗?明明一开始就是表现最好的那一个。”
傅湘随性道:“无所谓啊,反正我又没指望能回明月楼,学那么好干什么?”
她是因着傅岑再婚一事没了盼头,尹秋叹口气,目露惋惜。
两人说话间,孟璟又是最后一个入课室来的,他还是那副睡眠不足的模样,抱着笔具慢悠悠行到桌边坐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尹秋,也不说话,只略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坐在桌前翻开书本看了起来。
见了孟璟,尹秋免不了又联想到那天练武场发生的事,便冲傅湘道:“一会儿就该开考了,你快回去准备准备。”
傅湘将他二人来回扫视一遍,撇着嘴道:“他来了你就撵我走,喜新厌旧也别这么明显罢?”
尹秋好笑:“你别乱讲,怎么就喜新厌旧了?”
傅湘低哼一声,摆摆手,一脸不乐意地走了。
这时夫子还未来,课室里俱是学生们晨读的声音,尹秋看了看孟璟,心里有些话想问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倒是孟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目回望着尹秋,先行开口道:“有事?”
迎着孟璟的目光,尹秋反倒有些踯躅不定了。
孟璟见她欲言又止的,顿了顿又道:“那天……谢谢你来帮我。”
尹秋赶紧道:“不用谢,应该我谢你才对。”
要不是那日孟璟帮了她,丁怜真也不会唆使那些女弟子找孟璟麻烦,害得他又挨了一顿打,还气得心疾发作。
孟璟“嗯”了一声,没再接话,又看起书来了。
尹秋看着他的侧脸,好些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暗暗想着要不等文试结束再问,却听孟璟声音里含了点不耐烦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尹秋纠结一番,见前前后后的同窗们都在认真研读,便下定决心道:“我有话想问你。”
闻言,孟璟像是愣了一下,随后暗暗捏紧了手里的书册,面色不改道:“你想问什么?”
尹秋组织了一下措辞,压低声音说:“这两次你心疾复发,我给你拿药的时候……”
不料她这话还未说完,便见孟璟忽地抬起眼睫,打断尹秋道:“别说了。”
尹秋微怔,继而说道:“你……”
“我叫你别说了,”孟璟瞪了她一眼,神情复杂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
尹秋便不吭声了。
孟璟突然间烦躁起来,脸色不大好看,过了一会儿又道:“等文试结束,我在后院等你。”
尹秋瞧了瞧他,点头应了声“好”。
“但你只能一个人来,”孟璟又道,“不准告诉傅湘。”
尹秋默然片刻,还是答应道:“好,我记住了。”
这话作罢,两人便都心照不宣地噤声下来,很快,夫子抱着一沓考卷入了课室,文试就此开始。
·
山境空空,无闻鸟鸣,正阳当空而照,投下一片金光,笼着层层升腾的薄雾。
烟云微晃,好似湖水波涛,荡起细密轻缓的涟漪,在那蒸发而起的雾里,一队步伐稳健的巡视弟子有条不紊地穿林而来。
明日便是年节,宫里不少弟子都已归了家,虽是过节,但巡视防卫仍是不得松懈,这队弟子自清晨便已绕着整个云华山走了一趟,直到午时也未休息片刻。
“将此处巡视完毕,就可以回去歇息了,掌门特地拨了好酒好菜,但也不可多饮,都听清楚了吗?”那行在最前方的弟子如是说道。
一听说有好酒好菜,弟子们都面露欣喜,齐声回答:“听清楚了!”
此处无人,平时也不会有弟子来此走动,这厢开了话匣,弟子们都忍不住交谈起来,纷纷商量着年节该怎么过,没回家的又要如何写封书信慰问家人,气氛一派和乐。
没过多久,便见那领队弟子忽然挥手停了脚步,指着前方的林子道:“那是什么人?”
众弟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林中正有一名年轻女子步伐轻快地走着,她抱着双臂,姿态闲散,像是春日出来游玩的闺阁小姐一般,行走于那稀薄的雾气中,显得有几分宁静出尘。
“那不是天音峰的丁师姐么?”有弟子道,“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果见那女子乃是不久前才被撤了腰牌的丁怜真。
“听说她犯了事以后,本该立即遣送天池,是程长老央求掌门让她在宫里过完最后一个年,她不在天音峰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要不过去拦住问问?”
“慢着,她好像是要去新弟子院……你们看,那是新弟子院的方向罢?”
领队弟子仰着下巴朝山下瞧了一眼,皱眉道:“的确是新弟子院的方向。”
丁怜真因何被罚,如今宫里是人尽皆知,见她似乎要往新弟子院去,不由都感到诧异起来。
“她不会是偷跑出来要去找那几个小辈麻烦罢?”
“这大过年的,好好待着不行吗?怎的又要出来惹是生非。”
交谈间,丁怜真已穿过林子入了下山的小道去,那领队弟子转身道:“你们接着巡视,我去向许师姐报个信。”
他说罢,悄然隐去另一条小路,施展轻功下了山。
·
“停笔收卷!”
随着夫子的声音落下,院里的钟声也即刻响起,学生们纷纷搁了笔,齐齐站起来俯身作礼。
“明日武试结束后放榜,”夫子高声道,“再见就是来年了,届时你们当中一些人便要因此次成绩重分课室,考得不好的往后要再接再厉,年节也莫要净顾着贪玩,不可懒散懈怠,复了学我会再安排一场春试,下去了都给我好好儿背书,散了罢!”
学生们齐声欢呼,成群结队地跟着夫子离开课室,尹秋收好了笔具,还未来得及动作,孟璟却一反常态地抢在她前头起了身,二话不说便快速走了。
尹秋看了看他的背影,连忙也跟了出去。
学堂内外处处涌动着人影,弟子们适才结束考试都很兴奋,尹秋在人群中挤了一阵,行出学堂时孟璟早已不见踪影。
“小秋!”傅湘扒开人堆而来,拉住尹秋道,“吃饭去?”
尹秋想着孟璟应当也是要先吃饭的,肯定不会这时候就去后院等她,便同傅湘一起去了饭堂。
然而直到吃完了午膳,也始终不见孟璟出现在饭堂何处。
尹秋心道他该不会真的直接去了后院等她?便寻了个由头说要回房一趟,傅湘自是没多想,也准备睡个午觉补补精神,两人便又一起回了弟子房,等傅湘先入了房中后,尹秋才急急忙忙地朝自己房门奔去,打算先把手里的笔具和书册放一放,再去和孟璟汇合。
房门推开,尹秋动作飞快地行到桌边将东西搁下,正要转身再出去时,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轻的关门声,有人替她把门给关上了。
尹秋扭过头去,还没看清那人是谁,眼前便倏地闪过一道模糊不清的白影,下一刻,她就感到胸口被人重重点了两下,尹秋霎时间动弹不得。
“你——”尹秋大惊,这才瞧见面前站着的人是谁,诧异道,“丁师姐?”
丁怜真笑吟吟看着她:“又见面了,惊不惊喜?”
她怎么会到这儿来!尹秋下意识挣扎起来,恼怒道:“你点我的穴干什么?放开我!”
丁怜真没有理会她,而是在房中转了一圈,颇为新奇道:“这就是如今的弟子房?我倒是许久没来过了,和我当年入门时差不多么,还是那么寒碜。”
尹秋憋得脖子都红了,始终挣脱不开,她至今还未学过内功,自然冲不破穴道。
“别费劲了,”丁怜真毫不客气地在榻上躺了下去,枕着双臂悠然道,“你那点功夫可解不了我的点穴。”
还以为她被软禁在天音峰,没想到她居然能自由出走,尹秋见挣扎无用也就冷静下来,说:“你想做什么?”
丁怜真笑了笑,怡然自得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尹秋背对着她,看不见丁怜真此时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安,沉声道:“什么忙?”
“随我去一趟后山,”丁怜真说,“到了你就知道。”
她偷偷摸摸地来,又趁己不备点了自己的穴,尹秋自然知道她没安好心,便回道:“我不去。”
“小忙而已,好歹同门一场,你就这么拒绝了?”丁怜真坐起身来。
“请人帮忙也没有这样请的,”尹秋说,“你先把我放开。”
“那可不成,”丁怜真说,“万一你跑出去叫人来怎么办?”
“我现在也能叫人来,”尹秋很镇定,“要么你把我放开好说好商量,要么你就在我叫人前赶紧走。”
丁怜真兀自轻笑一声,行到尹秋跟前打量她几眼,似乎觉得尹秋的表现很是有趣,笑道:“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变化不小。”
一想到孟璟还在等自己,尹秋免不了有点心烦,说:“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便见丁怜真揽住她的双肩,十分友善道:“你放心,我来此没有恶意,只要你跟我去一趟后山,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始终不肯说出来意,尹秋快要没了耐心,说:“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谁知道她又有什么坏心眼儿?说不定是趁着还未前往天池便想报复自己一顿,尹秋才没那么傻。
“你果真不肯跟我走?”丁怜真还是笑。
“不走。”尹秋态度坚决。
“最后一次机会,”丁怜真操着手,直视尹秋,“走不走?”
尹秋顿了顿,忽然间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唔!”
丁怜真赶紧捂住尹秋的嘴,尔后又顺手点了她的哑穴,却是不怒反笑道:“一段日子没见,你倒是越发胆子大了,”说完这句,她又自顾自补了一句,“虽然你也从来没真的怕过我。”
她到底在说什么?尹秋疑惑又抗拒,一时间心急如焚。
“好言好语请你不肯,非要活受罪才高兴。”丁怜真叹一声,弯腰将尹秋扛在肩头,越过门缝朝外观察了一阵,见得院儿里的弟子们都回房休息,没什么人走动后,她才扛着尹秋大摇大摆地行了出去。
怎么办?
尹秋急得要命,却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何况她根本没想到丁怜真会如此胆大,竟会光天化日跑来弟子院掳劫她,还这般明目张胆地扛着她走,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由于弟子们平时的起居习惯都定点定线,是以到了午时多半弟子都有午睡的习惯,加上冬日天寒,也鲜少有弟子愿意吹着冷风在院中玩耍,所以这时候到处都没什么人影,丁怜真显然很熟悉弟子院的环境,一路上走得无比畅通,也知道何处会有可能遇上巡视弟子,分外谨慎小心,待离开弟子院,丁怜真便直接施展起了轻功,带着尹秋隐去林间,极速朝后山飞掠而去。
周身景物不断倒退,尹秋气得头昏脑涨,却也无可奈何,她被丁怜真带入林中高处,向下俯视时,瞧见孟璟正一个人蹲在后院的水池边探头张望着,显然是还在等她。
尹秋在心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见孟璟的身影逐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消失不见,尹秋愈发火大,被丁怜真颠得头晕眼花,胸口反胃。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怜真才终于停了下来,尹秋鼻息粗重,一张脸涨得通红,慌忙打量这里是何处。
然而目之所及皆是绵密山林,尹秋又不曾来过后山,自是不认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丁怜真便又翻了个身将她打横抱着,尹秋侧目一看,竟见身边乃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底下云深雾浓,不见鸟雀,只能听见骇人的风声,好似鬼怪哭嚎,听来格外使人心慌。
丁怜真疯了吗?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尹秋目露恐惧,下意识猛力挣扎起来。
偏生丁怜真这时还故意冲尹秋微微一笑,说:“你猜我接下来会干什么?”
尹秋紧闭着眼,不敢再往下看,一时心头悲愤交加,陷入绝望之中。
丁怜真垂眸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越发大了,她问完这句,便抱着尹秋朝那崖底纵身一跃,两人转瞬便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破裂的风声顷刻间在耳边响起,尹秋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浑身上下如坠冰窟,血液凝固。
然而只是一刹那过去,尹秋便又感到身子蓦地一沉,紧紧提起的心“咚”一下归了位,像是在方才那短暂的时间里她们两人就稳稳落了地一般。
尹秋几乎要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她条件反射般睁开眼朝外看去,见身侧仍是被雾气半遮半掩的悬崖,并未到底,再匆忙移动视线往下一看,便见丁怜真正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尹秋脸色惨白,只觉自己方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丁怜真笑看她一眼,伸手将尹秋的裙角掀起来盖住了她的眼睛,似是不想让尹秋看见接下来的去路,尔后又施展轻功飞踏了起来。
就这么悬着心高低起伏了一阵,尹秋才终于又感到丁怜真顿住了身形,同时,她又听见几个声音粗狂的男人欣喜若狂地叫喊了起来。
“哈哈!护法回来了!”
“不愧是护法,好俊的身手!”
“快快!护法快坐下来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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