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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庄头的媳妇周氏带着两个佃户家的女儿把饭菜送来,这么短的时间,倒也像模像样地弄出了四菜一汤。

周氏显然是被李庄头提前嘱咐过的,恭恭敬敬道:“主子,小的们都是些粗人,厨艺不精,也不知主子吃不吃得惯?”

齐延做起“贤内助”来十分在行,此时已经开始给温以菱布起菜来。

温以菱很给面子地从碗中夹起一块兔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只觉这肉质异常鲜美,有一种独特的风味。

她又分别尝了其他几样,这才点到为止:“尚可。”

周氏一直在旁边小心观察着温以菱的脸色,见她并未露出怒色,这才松了口气。

温以菱瞥了她们一眼,道:“我们用饭时不需人伺候,你们下去吧。”

周氏见有这位姑爷在旁边布菜,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依言领着两个小丫头退出了房间。

直到把门关上,又等了一会后,温以菱才对齐延说道:“这菜的味道确实不错,夫妇俩还真有两把刷子。”

齐延给她舀了一碗鱼汤,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温以菱挑眉,开始卖起关子来:“等会那李庄头肯定会带着账簿找我,届时我自有妙计,你配合我就好。”

齐延见她心里有主意,也就没再继续问了。

饭后,周氏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碗筷,因知晓她来时没有带丫鬟婆子,离开前还特意问了句,需不需要让两个小丫头留下来伺候。

温以菱自然是婉拒了,齐延毕竟是在装病,房里突然多两个人,还得时刻提防着,终归不自在。

但一想到自己还没洗澡,便命她们等水热了,再过来送下热水就好。

周氏刚从房中离开,李庄头就如温以菱所言,叫了两个成年的汉子,将这几年的账簿一起抬了过来。

他态度良好,确实像个为主子排忧解难的管事:“主子这些年虽不管事,但小的还是将账簿保留了一份,如今都在这个箱子里。”

他这话自是为了在主子面前卖好,谁知温以菱竟连看都没看一眼,只静静地审视着他。

李庄头到底心虚,尽管温以菱只将齐延的眼神学了个三分像,但于他来说,已经够用了。

他后背直冒冷汗,不堪重负地低下了头。

温以菱见李庄头被自己吓得不轻,又等了一会,这才开了尊口:“李庄头,你在小云庄扎根多少年了?”

“回主子,已有十二年。”

温以菱音调骤然拔高,开始发难:“既然有十二年,你难道还认不得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说!你之前一口应下的节礼,为何迟迟不送到东齐村!”

李庄头“扑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开始解释:“小的不是不想送,只是……只是路途遥远,再加上今年秋收后日头不足。小的生怕粮食在路上坏了,便做主在草场上多晒了几日,后来庄子里的骡子又……又相继病倒,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温以菱似笑非笑:“我今日要是不来,你这骡子只怕还好不了吧?”

李庄头猛摇头:“骡子已经好了,小的原本也是打算这几日将东西送过去,单子也一早预备好了,和账本放在一处。”

温以菱冷声:“你倒是能言善辩!”

“小的不敢。”李庄头身子一抖,颤巍巍道。

“你怎的不敢?你胆子大得很。”温以菱故意诈他,“事到如今,还满嘴谎话,当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筹划什么?”

李庄头素日也是个圆滑之人,然而今日从见到温以菱起,便开始提心吊胆。尤其是温以菱还一波接一波地压制他,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心理压力过大,致使他心态大崩,慌得不行,只赶忙磕头求饶。

齐延不动声色地围观了许久,此时倒是开始唱起红脸来:“夫人消消气,李庄头在小云庄操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恐怕也是有难言之隐,便再给他一个补救的机会吧。”

李庄头不敢再瞒,全盘托出道:“对,此事确实并非小人本意。只是那蒋老三,也就是温夫人的表哥,现如今在宝西山庄主事。他平日仗着和温夫人的表亲关系,在庄子里作威作福,时而还会将手伸到我们小云庄来。我能守住这个位置本就不容易,自是敢怒不敢言。”

“去年,主子拿回了地契,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我们本以为以后就不用再受那蒋老三的气了。谁知没等到主子,却等来了蒋老三。那蒋老三说地契又被重新抢回来了,一切还是照旧。我猜到事情有异,但因为不知其中内情,便暂时按捺不动。”

“直到几个月前,周管事过来了,我才知主子现如今住在东齐村,当时也确实应承了周管事会将节礼送过去。可后来蒋老三又过来了,他说让我无需搭理周管事,只将今年的收成送到温家去就是。我想了又想,还是借故拖延了,那温家或许是心虚,也没过来找。”

李庄头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不仅把自己给择出来了,还不忘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

然而听在齐延耳里,便知此人行事颇为滑头。

他是谁都不想得罪,就只等着两个主子斗,哪边斗赢了,他就认谁当主子。

虽说此举不甚光明磊落,却也是他的安身立命之道,齐延并不在这种事上多加苛责。

温以菱对他这个解释也还算满意,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至于究竟如何发落你,我再想想。”

李庄头一听这话,倒是放松了些,温以菱既然没当场说要怎么发落他,想必是有其他的考量。

而他做庄头这些年,很是尽心,自认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李庄头擦着脸上的虚汗,一脸后怕地退了出去。

他经此大难,也不知要折多少年的寿。

————

李庄头走后,齐延扭头去看温以菱:“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温以菱懒懒地撑了个懒腰:“我要先看看他有没有欺下瞒上,再做决定。”

庄头作为庄子的管事人,权力十分之大,下面的佃户都归他管,要是主子不怎么管事,这庄头在庄子里,都算得上是一手遮天了。

欺压佃户也就不说了,还有那些个丧心病狂之徒,强占佃户女儿的事也层出不穷,真真是个土皇帝。

譬如李庄头口中的那位蒋老三,行事霸道,视她这个主子如无物,实在可恶。

想必宝西山庄的佃户们的日子绝对不好过,她还需尽快将小云庄的事情了结干净,再去宝西山庄把那蒋老三给料理了。

说话间,温以菱已经起身把那个装着账簿的大箱子打开,里面放着满满一箱子的账簿。

温以菱一看就觉得头疼,扶着额头道:“这么多,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呀?”

齐延抬眸:“我?”

温以菱理直气壮:“我又看不懂这些,自然只能是你来啦。”语气稍滞,讨好地补了一句,“当然了,我会在旁边陪你的,还能给你捏肩捶背!”

齐延闻言,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只道:“陈年旧账也没有什么翻阅的必要,只把今年的拿来就好。”

温以菱蹲在箱子前,将最上方的那一沓拿了出来,搁在齐延的面前。

翻开第一本账簿,里面夹着一张清单,上面写明了节礼的详细数目。

温以菱刚拿起清单,门外便传来了一道稍显紧张的女声。

“主子,我们来送热水了。”

温以菱赶紧坐下,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账簿在手中翻看,满脸正色道:“你们进来吧。”

周氏之前带来的那两个小丫头一人提着一桶热水,推开了房门。

她们的身材不算高挑,但手上的力气挺大,单手提着水桶走了这么远,水桶里的热水却一滴都没洒出来。

两个小丫头性子都有些腼腆,闷不吭声地进了里面的浴房,她们显然是经常干活的人,手脚十分麻利。

浴房里先是传来一些归置东西的声响,然后才是“哗啦”倒水声。

两个小丫头提着水桶从浴房里出来,又反复从外面提了好几趟热水,这才算好了。

不过小丫头也没敢离开,只神色拘谨地瞄了一眼齐延,问道:“姑爷今天也要洗澡吗?”

这大晚上的,两个小丫头又是烧水,又是提水,被折腾得不轻。不过难得有单独的浴房,齐延还能多泡会澡,放松下身体。

温以菱点头,随即又从荷包里抓出一大把铜板,分给了两个丫头:“这是赏银,你们就再去灶房里多烧一锅热水。”

两个小丫头各自捧着一把铜板,脸上涨红着,想把手里的铜板还给对方,然而温以菱并不接。

她们嘴上不住道:“不用了,不用了。”

温以菱哪里会让她们拒绝,只推她们出去:“这是主子给的赏银,大方接着就是。你们快去灶房烧水,免得火熄了,到时候我可是要打的。”

温以菱故意吓她们。

两个小丫头晕头转向地拿着手上的意外之财,迷迷糊糊地继续去灶房烧水了。

温以菱把两人赶走后,回里间将齐延提前给她备好的寝衣带上。

浴房里,那两个小丫头已经点了灯,只是不知这烛台是不是许长时间没用了,光线不算明亮。

温以菱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她初来乍到,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不过想着齐延就坐在外间看账本,和浴房只隔了一扇门,倒也无需胡思乱想。

心里虽这般安慰自己,但还是抬高了声音,喊了一声:“齐延?”

齐延立马就给予了回应:“怎么了?”

温以菱放下心来,道:“没事,我就试试这里的隔音好不好?”

齐延重新拿起账簿,无可奈何道:“有事就叫我。”

温以菱“噢”了一声,注意力又被又高又深的浴桶吸引了。

里面的热水已经被注到了八分满,温以菱摸了摸水温,稍稍有些烫,不过她挺喜欢的。

温以菱褪下身上的衣物,搁到一旁的架子上,这才踩着台阶,进入浴桶里泡澡。

在车上坐了一天后,身子难免疲懒了些,睡前能够泡上这么一个热水澡,不知有多么舒服,全身的疲惫在热水的抚慰下,都慢慢消失了。

因为太过舒适,温以菱懒洋洋地趴在桶沿,有些昏昏欲睡地半阖着眼眸。

直到烛台上的火星子一跳,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温以菱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眼,僵硬了一瞬,才想起来喊:“齐……齐延,齐延!”

然而从她口齿间吐出的呼喊,几近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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