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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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羲在府中养病第二日,天子便派了太医来为她诊治。

回头太医走了之后，天子又赐下了许多补品玩物，传旨的内侍还带了口谕,嘱咐她好好休养，不必操心其他。

元羲接旨,心里却颇不以为然。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如此卖力，可不只是想要这些东西。

她看着池塘里五彩斑斓的锦鲤,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鱼食，心想陛下现在应该很忙。忙到除了这些表面功夫，都没空再做得细致一些，比如出宫来探她的病什么的。

她抓了一把鱼食扔到池中，一群看着温顺灵巧的锦鲤立刻便互相凶猛地争夺起来。这么点鱼食，可不够一群鱼吃。她想着，又扔了一把进去。

元羲投喂着鱼儿,心中却想着陛下是不是也是这样投喂着她,投喂着那些臣子,那些世家，叫所有人为了他手上的一点儿权力,争得不成样子。

既进了这池子，好像也由不得这些鱼儿了。她一边喂着鱼,一边思索着。

白日渐短，这日子一天天的过起来特别快。喂喂鱼练练字,便就这么过了。

好生无趣。

众目睽睽的刺杀，被卷入阴谋中的公主殿下如此无辜，听说还受了惊吓得了病，知道的便叹一声这最受宠遇的公主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天子趁此机会大力整顿吏治,趁着元羲被刺的东风，把不合心意的人换下去了好些。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沾上前朝残党的边，不死也要脱层皮，好些个旧臣提前告老还乡，也算是急流勇退，保全了最后的体面。

当年天子率军入城，手下将领抢占了好些个来不及逃走的周朝宗室贵女，听说连金枝玉叶也有落入先锋将领手上的。前朝贵人们一朝跌进泥潭里，有些人没熬过去就这么去了，有些人熬过来了成了遗民，苟延残喘活着，这些年亦渐渐积攒着力量缓慢影响着大殷王朝最上层的那些人。

天子心中有数，前些年朝局不稳也不便拿这些还未成气候的力量开刀。如今既成了气候，便不得不收拾了。

那些府中藏了前朝旧人的官员，也不都是能被轻易愚弄摆布的傻子，能活到现在的，都有几把刷子。便有一心向着当今天子，还想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臣子向天子告了密，又得上授秘旨，假作入彀，实则秘密煽动那些个不满今上篡位窃国的人们搞出了当街刺杀皇嗣的大事。

前朝残党把刺杀选在中秋夜，便要叫这歌舞升平阖家团圆的日子里留下帝裔的性命，好震慑那夺取了大周江山的乱臣贼子们。

如此这般给了今上光明正大清剿前朝残党的机会，当今天子用得甚为彻底。又顺手整顿了吏治，师出有名，罪名都是现成的，办事也少了许多阻力。

裴忌身为三德楼的真正老板，那一日拜月大典的幕后主事人，除了被大理寺叫去问了话外，竟未受牵连，连大理寺狱都不必参观。在家等了几日，三德楼的二掌柜也被放了出来。

如此倒越显元羲能耐。

史载此次中秋之乱至四百多人身死，上百人丢官，更有数不清的人被祸及牵连而入了大狱，叫整个大殷朝廷上上下下都陷入了不安之中。

天子为了一个昭宁公主把朝堂搅得一团乱。这后宫嫔妃皆安分守己，皇后也贤德大度，这般祸乱朝纲倾国倾城的事天子的女人们没做到，却叫他的女儿昭宁公主做到了，说起来不得不叫人唏嘘。

也有许多人明白，圣上不过借题发挥，公主只是捎带。但大部分人都还是认准了昭宁公主独得圣宠，公主遇刺，陛下大怒，这才有了这些个事。

这公主听说没被刺客伤到，就已是如此，倘若当日受了伤甚至真被刺死，还不知整个帝都会如何腥风血雨。

大约便会重现史书上那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恐怖场景吧。

元羲在公主府里，每日听着朝廷人事动荡，喂鱼喂得也渐渐心浮气躁起来。

她还在等着属于她的圣旨。

大约过了七日，天子降旨，说是为了公主安全，特恩许昭宁公主府的府卫人数提升至三千人。

三千人，已是一支不小的军队。上府军不过辖一千人而已，公主府的府卫人数已有三个上府军一般多，用以自保，绰绰有余。

天子到底还是给了她想要的东西，算作这回刺杀事件的安抚。

他用元羲正用得顺手，到底也是亲骨肉，叫元羲受了惊吓吃了苦头，便也想着再补偿一些。既是受了惊吓，便给了更多的人手保护，倒也顺理成章。

如今的昭宁公主虽还是公主的名号，但从实际排场和所拥有的特殊待遇来看，她已同亲王没什么两样。

开府置官属，拥有自己的一套人马，提前享受实封，如今又加了府卫，昭宁公主府俨然已是一座亲王府。

朝臣们自然不同意，台谏的官员们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希望天子能收回成命。

从古之礼法说到今之现状，纷纷表示天子爱女太过，最后更掰碎了往细讲，这朝廷养兵不易，三千府卫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兵部养好了给公主用，实在有些浪费。

天子便表示，那就让公主自己养，反正公主有钱。

陛下这个答复倒也算切题，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等等，这根本就不只是钱的事。

有人跳出来说，这更不行，公主府竟可畜私兵，这昭宁公主是真准备当亲王了？

然后很多人纷纷觉悟过来，今上对昭宁公主竟是当亲王来养的，如今的公主跟亲王也就差个封地了。亲王还要就藩呢，这公主连就藩都不必，在大殷的权力中心搅风搅雨，生出许多事端，她自己却活得甚是滋润。

这还了得！

公主便是公主，如何能当亲王？这不是乱了纲常？这陛下现下还有三位皇子呢，宫里娘娘们也不是闲的，保不齐未来还有许多皇嗣出生，叫一个公主处处压在前头，置未来的储君于何地？

既然说到这里，大臣们又开始上书要求天子尽快立太子。

立谁？自然是立皇后娘娘所出的大皇子。大皇子乃是嫡长子，名分上最是尊贵不过，中宫贤淑，大皇子亦聪慧仁厚，立大皇子是众望所归，从哪里都挑不出错来。

天子却是把这些上书请立太子的官员们都批驳了一通，说他们不思为国尽忠，尽想着从龙之功了，实在是大大的奸佞之徒。

好嘛，请立太子就算奸佞了，这奸佞未免当得也太容易了些。

天子如今刚整顿完吏治，正春风得意，是不想旁人破坏自己的计划的。

大皇子还太小，江山虽迟早是他的，但是他如今还未经风雨，不吃苦头便登高位，将来只怕会摔得很惨。也因为太小，他如今还颇为依赖母亲，皇后对他影响甚大，实是后宫干政外戚专权之相。

且国之储君立太早，君权与储权难免会起冲突，反而容易出事。

他要给未来的太子先找一把磨刀石，处处压着他，好叫他奋发向上。待到他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少年郎，再顺理成章立他为太子，如此再好不过。

元羲便是那块称手的磨刀石。如此喧天气势，相信多少能给大皇子造成一些压力，待把他打磨成锋利的快刀，便可投入这时局中发挥储君的作用。

皇后在甘露宫里听说天子驳斥了立储的奏书，气得摔了手上的茶盏。

都这样的时候了，元羲已处处压了众皇子皇女一头，快要位比亲王了，他竟还不肯立储。说来说去，还是忌惮沈家忌惮她。

中秋那一日，天子按例是该歇在皇后宫里的，结果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还没说上几句话，便有宫人来报大殿下遇刺。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沛儿怎么了，后来那宫人才说明白是昭宁公主遇刺了。

大殿下原该是给大皇子的尊称，称一个皇女大殿下，便是把她排到了她儿子的前头。这是万万不行的。她可以容许元羲越过嘉蓉，却绝不能越过沛儿。

皇后眉头轻蹙，问道：“既然陛下立储心意未定，那昭宁公主加府卫的事如何了？”

宫人俯身低着头，恭恭敬敬道：“还僵持着，未有定论。”

皇后冷笑一声，心想好得很。你不立我儿子做太子，我便也不叫你女儿好过。

沈德音当了十多年皇后，这一国之母也不是当假的。虽不至于明目张胆以皇后的身份结交朝臣，但是沈家毕竟在朝中多年，朝臣们也向着她和大皇子。台谏这边便对昭宁公主加府卫一事不依不饶起来。

皇帝刚刚整顿了吏治，想要一个得心应手的朝堂，不说一呼百应，却也不想处处被找茬。台谏此时刚好撞在枪口上，天子起了血性，免了几个谏官，又把几个台官关了起来，此事便也就这么继续拖着。

到底还是君王的意志为先。

元羲听说了这些事，便赶至宫里跪在天子的紫宸宫前，请天子收回成命，不要寒了臣子之心。

这一幕不但许多宫人看到了，许多臣子亦看在眼中。

公主弱不胜衣跪在晨风里，不施粉黛鬓发微乱，愈显她心急如焚来时匆忙。跪得久了，她的脸色和唇色都变得苍白起来，看了直叫人心软。

沈珏那时远远见了，便想着，公主殿下这般收买人心，台谏那些人可会买账？

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元羲看到了他，不过轻轻一瞥，便又转过头去正经看着前方。

她的唇色有些白，脸色也不大好，形容狼狈，整个人由原本的艳丽变得极为苍白。像花失了水分般，失了颜色。

沈珏脚步一动，元羲整个人便晃了晃，待他回头，她已委顿在地。

公主殿下整个人伏在丹墀之上，像赤地里开出来的白色花朵。

他快步走过去，抱起了她。

因了他的动作，公主的裙角随风扬起，日光给她飞扬的裙裾滚了一道金边。那鲛绡雾縠因了阳光临幸，透出些霓虹般的光晕来。

看了直教人头晕目眩。

视线余光里，公主在他怀里嘴角一勾，沈珏的眉头不禁紧蹙了起来。

大约又是被她讹上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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