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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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池旁的桃树上挂了盏宫灯,光晕笼罩着池边一角，叫此地草木俱都染上了三分春意。

这庄子里因有一眼天然的温泉，温泉旁气候湿润温暖,竟然生长了许多茂盛的花木。这时节，温泉旁的这株高大的老桃树上便缀满了桃花,挨挨挤挤,层层叠叠压弯了一枝又一枝的粗壮桃枝。

水汽上涌，蒸腾得桃花瓣虽缀在枝头却失了生气,萎焉而苍白，便就这般飘飘洒洒坠了下来，尽入了那乳白色的汤池中。

这会儿沈珏手上沾着一瓣桃花，正抬眼看向元羲。那纷扬而落的花瓣，有一片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叫这风流倜傥的白衣公子给接住了。

即使如此，却到底未改变宿命。

沈珏手一松,那花瓣照旧飘入汤池,没入于它而言太过滚烫的命运。

那轻薄桃花却还不死心,又有几片翩然而至他的怀中，却皆被这不解风情的贵介公子振袍掸落,零落成泥。

元羲看着沈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满目蓊蔚洇润中,池中的公主忽而一笑道：“我方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

离府别居的公主,身边没有焦孟不离的表妹和围绕着公主府的三千府卫，这实在是个好得过分的机会。

沈珏眨了眨眼，递过来一个眼神，道：“若知道殿下这般想下官,下官该早些来的。”

元羲斜他一眼，不说话。

该说的话却也在这一递一回中说尽了。

沈珏绕过汤池，衣袍擦过一旁的葳蕤草木，来到元羲所在的那一头。

公主殿下靠在池壁上，好整以暇看着白衣的公子一步步走到她的身边。

明月高悬在天幕之上，四下里极为安静，仿佛这座别庄里，就只他们二人。

沈珏拿起一旁的布巾，轻轻捧起元羲的秀发，慢慢吸干上头的水分。他动作轻柔，不叫公主殿下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元羲见了，咬唇笑道：“沈大人服侍起人来，倒是很有一套。”

沈珏却答非所问道：“你的那几个侍女，怎么不近前服侍？”

元羲道：“若她们在此，那还有你什么事？”

沈珏自失一笑，点了点道：“也是。”顿了顿又道：“沈某一路过来如入无人之境，看来殿下提前知会过了。不知殿下是在等沈某，还是在等旁的什么人。”

元羲伸出湿漉漉的手指，捏住了沈珏的下巴，把他的脸移向了自己，缓缓道：“旁的什么人……你在指代什么？”

这几日她在此休养，还是接待了些客人的，有些贱籍子弟通过一些门路找上元羲，想向元羲行卷。公主殿下在此百无聊赖，便也拨冗见了那么几个人。这事虽不算顶顶机密，但若不特意盯着这里的动向一般也是注意不到的，不想沈珏却是知晓了。

他倒是耳目众多。

沈珏把黏在元羲脖颈处的桃花瓣拿起，拈在指尖，稍一用力，那花瓣便被他揉碎了。只听他轻声道：“殿下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看着是温润如玉知书识礼的大家公子，竟完完全全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元羲瞥了眼他手中已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桃花瓣，慢条斯理道：“我觉得你不老实。”

她松开了手指，就这般看着他。

沈珏歪了歪头，问道：“那殿下呢？殿下喜欢我老实，还是不老实？”

元羲心中一叹，这男狐狸精即便是修成了仙，道貌岸然哄骗住了世人，这骨子里却还是野性难驯的狐狸精本性。

这样轻薄，轻薄到放肆。

那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喜欢你闭嘴。”公主殿下说。

她说完，伸手勾住了沈珏的脖子，便吻了过去。

这注定是个会发生什么的夜晚。

侍女们没有元羲的命令，无一人来到这汤池附近。唯有天上明月与周遭草木，见证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此地花木逆时而开，不远处竟又有飞蛾望火而来，绕着汤池飘然入场，围在宫灯附近不愿散去。

有些个不知死活的，竟撞入那宫灯中，霎时便被火舌吞噬，丢了小小性命。然而即便是如此，即便看到了这样的命运，那些飞蛾们却还是前赴后继，扑火不止。

温泉汤池还在兢兢业业蒸腾着热气，热气聚拢在汤池之上，笼住了那小小宫灯，亦笼住了那两人。

元羲透过雾蒙蒙的水汽看向那花树下的宫灯，看着那些飞蛾一往无前地赴死，觉得这世上一物降一物，当真有趣。

沈珏察觉到了她的不专心，略用了些力道，元羲吃痛，伸出手来打他。

公主的花拳绣腿虽是不够看，但她那精心养护的指甲却十分锐利，尾指随意一挠，便在他眼角处勾出一道血痕。

今日，竟是她先叫他见了红，吃上了苦头。

这公主殿下，当真是一分亏也不吃的。

沈珏心中一哂，抓住了元羲的手腕，施施然问道：“殿下，要继续吗？”

都这样的时候了，他竟还问出了这一句，元羲听了笑了起来，这要命的男狐狸精是要她亲口认下这一切。

虽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却也要她亲口认下，他们之间是互相需要，彼此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既是如此，以后便是愿赌服输。

幸而元羲也不是害羞扭捏的主儿，她只干脆道：“继续。”

最后一只飞蛾受不住火的引诱，扑进了宫灯，燃了翅膀，刹那死去。

宫灯吞噬了那一群飞蛾，又燃了片刻，挣扎了几下，便就这么熄灭了。

此处少了唯一的光源，只剩一片黑暗。

但有些事，是黑暗中也能做的。

夜色掩藏下，有大大的落水声传来。水花盛开，溅起无数人间云雨。他们同时跌入了那个名为欲望的漩涡。翻江倒海，彼此吞没。

那些暧昧的喘息，淅沥的水声，此时此刻的心跳，在黑暗下格外清晰分明。

月亮碎在元羲的眼眸中，她抬头望上去的时候，觉得月亮一晃一晃，竟似在颠簸流浪。

沈珏觉得，他最荒唐的梦，也比不过今夜这一场。

现实中的公主殿下和他梦里的公主殿下是决计不一样的，没有人能是她，他的想象也不能。

若不是那些梦，他也不会那么快意识到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望，若不是今夜，他也不会如此彻底地意识到那些梦终究只是梦。

公主殿下总是能叫他惊喜的。说是讨教，也不知是谁向谁讨教。

汤池周边的草木中有星星点点的流萤，随着宫灯暗下，开始纷扬登场。它们如此不解风情，却又不知不觉成了这风月的一部分。

今夜格外漫长。

元羲趴着池壁上，扯了扯从树上垂落下来的铃绳，清澈的铃声响起，传向远方。不久便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放在桃花树下，复又拿下熄灭了的灯留了盏新的，便飞也似的离去了。

送来的大抵都是些衣物鞋袜，沈珏看了看，竟是套男装。

她倒是准备充分。

他似笑非笑看过来，元羲面不改色问道：“你要不要？”

他原来那一套入了汤池一泡，已是再不能穿了。公主殿下如此贴心，他又怎好不领情。

于是便道：“却之不恭。”

元羲懒洋洋靠着池壁上，看着他穿好衣物，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殿下可要我帮忙？”

她骄矜地抬了抬下巴，道：“却之不恭。”

沈大公子自是亲力亲为服侍到位，从头发梢到脚底根，一处不落，要不是实在不会绾发，便那发髻也要替元羲弄好了。

差一点便要抢了九月的饭碗。

离开汤池，外头略有些寒意，元羲拢了拢衣袖，拿下了宫灯，看到了沈珏站在一旁，问道：“怎么还不走？”

看看这是什么话，竟是用过就丢。

沈珏叹了口气，道，我送殿下吧。

元羲看了他一眼，道：“我住在哪处你都摸清了？”

沈珏摸了摸鼻子道：“大致方向总是猜得到的。”

元羲把灯递给了他，沈珏接过，当先一步走在前头开路，公主殿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宫灯在夜风下摇晃，灯火亦随之摇曳，一忽儿暗一忽儿亮。沈珏突然转过身来同她道：“殿下，这灯火明灭不定，还是我牵着你走吧。”

说罢手伸了过来。

元羲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眸看了他一眼，终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这不算什么，她对自己说。他们已经做过那样亲密的事，如今不过牵个手而已。她却是不知，这世上便是夫妻，也少有这样牵手同行的。

沈珏牵着元羲的手，提着灯，两人并肩走在去她寝宫的路上。

昏暗的光线把他们的身影叠在一处，虚影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清。

人与人的界限便是在这一瞬跨过的。原先泾渭分明的两人，因了这一刻的并肩而行，而变得亲密起来。哪怕只是一刻，这一刻也是亲密的。

双鹤与四喜原是等在路口，结果看到沈大人牵着公主走来，瞬间尴尬得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好像偷香窃玉的是她们俩似的。

沈大人却是一脸淡定，公主亦是如此。

公主殿下抽出被沈大人牵着的手，拿过宫灯道：“你们帮我送送沈大人。”

啊，这还要送啊。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还是老持沉稳的双鹤稳住了脸色，向沈珏做了个恭请的姿势道：“沈大人，请。”

沈珏同元羲道：“殿下早些安歇，下官先告退了。”语气正经的好像青天白日在正经场合告辞。

元羲矜持地点了点头。

双鹤在前面引路，沈珏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回头看去，见那头早已没了公主的身影。

想是已进去了。

沈珏半夜回府，换衣裳之时那衣衫里掉出一瓣桃花，他轻拈起，那花瓣竟还带了些热度，应是贴身带了来。

他想了想，随手夹在了案上的书页里头。

手指动作间，那封皮便印入眼帘，月光照了进来，照在那封皮上，只见上头赫然是那三个字。

玉锦春。

作者有话要说：　　yesmeansyes

对象不温柔就该有所反抗，觉得冒犯可以喊停。

最后，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祝所有人都遇上值得的伴侣。感谢在2020-07-3101:51:02~2020-08-0101:1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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