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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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案上摆着这次恩科取士的最终结果。待天子确认无误,便可放榜公告天下了。

恩科特殊，无需殿试，毕竟出身不行,担不起天子门生的清贵之名。这些人的起步不过是小官小吏，名次在主考官那儿就基本可以定下来了。

当今天子出身草莽,刚刚落草之时可谓目不识丁,之后随着秦先生识了字，登位之后更是勤勉读书,亲近饱学之士，这么些年努力下来，也有了很大的成效，虽则辞赋不佳，但其他方面却足以驾驭底下的臣子们了。

他看了那结果，笑道：“这苏静倒是有些本事，竟是榜上第一人。”

老谭接道：“正是。这是臣与两位副主考官一致商议的结果,阅卷时糊了名,结果出来后才知这第一名竟是他。”

天子又调了他的答卷出来,看过之后道：“确实有些本事，脑子灵活,策论颇有想法，是个可造之材。先前那事,是怀才不遇之人的非常手段，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自不必再追究。”

老谭四平八稳说了声：“是。”

皇帝又看过其他几人的答卷，对比着名次觉得这次糊名阅卷优点果真十分明显，这些都是籍籍无名的贱籍子弟，名次排的甚为公平。

他点了点头道：“便就这样吧。这一个月辛苦老先生了,之后便是吏部的事了。”

老谭拱手道：“臣行将就木，还能做些事，实在算不得辛苦。”

天子笑着点了点头道：“若天下人都有先生这样的想法，大殷何愁不强盛。明日便放榜，三日之后朕在集贤殿设宴请这些榜上有名的士子，老先生以后就是这些人的座师了，届时务必要出席。”

老谭点了点头道：“自是如此。”

他从前桀骜不受天子征召，如今入了官场却颇为随和，同一般官员没什么两样，叫人看不出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原是名满天下的九川先生。

天子满意，温和道：“先生回去好好休息吧。”

老谭行礼告退，天子看着这份名单，屈指轻扣御案，轻声念道：“倒是有些意思。”

沈珏自是比天子更早看到这份名单，他看着排在第一位的苏彦周，也说了这么一句话：“苏静，苏彦周，倒是有点意思。”

也不知公主殿下知道了这个结果，可会欣慰。想到元羲，才惊觉已与她多日不见了，这段时日都忙着恩科的事，没工夫再去公主府私会公主殿下。

这般被时局逼迫着冷了几日，倒叫头脑也冷静了几分，现在回头再看前些日子兴兴头头的狂热，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会儿荒唐得不成样子，实在是不像他。这些日子冷了下来，又觉得一切像是镜花水月，是一场旖旎的春|梦，梦过之后，了无痕迹。

放纵过后，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沈珏忙完了恩科，回家好好休沐了一番，裴忌上门来看他，绕着他转了一圈道：“当个副主考官都这般累吗？看你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懒洋洋的，这身体也太虚了，不行啊。”

沈珏觑他一眼道：“你才不行。”

裴忌嘿嘿笑了一声，道：“听说过两日在集贤殿陛下设宴招待这批金榜题名之人，你这副样子出席，可是会丢了探花郎的脸。”

沈珏顺着他的话头道：“这探花郎的面子，那就只能靠你裴少去挣了。”

裴忌气道：“你明知道我不爱读书，我哪日便是成了楚韵馆的头牌，也成不了探花郎。”

沈珏笑了笑，道：“想不到你还有成为楚韵馆头牌这样大的志向，真是了不得。”

裴忌“啧啧”两声道：“这是怎么了？九川先生折磨你了？把先前光风霁月风雅无边的沈韶卿给折磨成了这副刻薄样儿，哎，在下真心替帝都思慕你的姑娘们心痛。”

沈珏听了嗤笑一声道：“思慕我的姑娘们心痛了，正好叫你有机会安慰她们，不是正合你意？”

裴忌哼了一声，道：“哪轮得上我？这年头姑娘们都爱读书人。便是恩科出身的读书人，在姑娘们心里怕也比我高上那么几分。”

裴忌一个纨绔，竟还想那些名门淑女看上他，怕不是在做梦。在世家淑女眼中，一个长进的夫婿可比一个袭不了爵的败家子靠谱多了，姑娘们可不傻。

沈珏颇觉有趣，问道：“怎么？你这是被哪位姑娘伤了心了？”

裴忌“哗”的一声打开折扇，作风流倜傥状，满嘴不在乎道：“明日放榜，陛下会在朝堂上传胪唱名，钦点状元、榜样和探花，接下来不是有个游街的老节目嘛。”说到此处，他开始有了烟火气：“你是不知，我这三德楼因了上次被查封过一段时间，生意大不如前。结果这一回因为临近御街，这包厢都叫人提前定满了。定金付得十分爽快，来办事的人看衣服料子想必也是出身富贵之家。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原是应在此处。”

沈珏心想，怪不得他要叫自己去挣脸面，原是被刺激了。

他笑道：“还当什么大事，原来只是为了这个，这就叫你跑来我家阴阳怪气，当真沉不住气。”

裴忌被他刺了一句，却也不急着跳起来，只是挤眉弄眼道：“这前三名里，可有白面书生？”

沈珏笑道：“有是有，不过比不过你就是了。”

恩科学子出身不足，能读书识字已是十分难得，吃穿颇为寒酸，面黄肌瘦的多，白净俊逸的少。苏静倒是有个花旦亲妈，脸长得不错，只是略瘦了些，气势上差了那么一点。

裴忌颇为臭美，听了眉开眼笑，蹬鼻子上脸道：“有本少七八成，便够他们攀附豪门了。”

沈珏听了无奈摇头。

裴忌高高兴兴道：“我给你留了最好的包厢，明日你过来，松乏松乏。”

沈珏想了想，道：“再看吧。”

元羲接了天子传来的诏令，稍稍把自己收拾一番便上了鸾车直入紫微宫。

见了君父，当先行礼，礼才行了一半，便被天子叫起道：“这是此次恩科录取的学子，你先看看。”

元羲遵命，打开案上的名录，第一眼便看到了苏静的名字。她一目十行看过去，这回总共录取了二十三人，除了苏静她认识之外，其他是一个也不认得。

毕竟是第一届恩科，录取人数是少了些。

她看过之后，放下道：“做学问儿臣不懂，这既然是九川先生都审阅过的，大抵应是没什么问题。看着人数是少了些，但想来都是有真材实料的。比起滥竽充数招个几十人，这样反而好一些，还能为朝廷省许多银子。”

她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天子听完笑了笑道：“这苏静是第一名，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

元羲便大义凛然道：“先前父皇已开了金口，给了他机会证明自己，这回他证明了自己。便容儿臣先同父皇请个罪。”

天子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请罪，愣了愣道：“你何罪之有？”

元羲立马跪下道：“那一回儿臣在驿站遇上学子议论儿臣与沈珏之事是不假，但这苏静是唯一出声制止之人。儿臣投桃报李，又惜他才华，上回在父皇面前说的怨怼之言，乃是假话。还请父皇降罪！”

天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元羲，方才她说的事，实则他已叫人查过了，今日叫她来，便是试探于她。先前沈珏提起恩科改制的事，他便对这苏静的旧事未及深想。这回看他拿了恩科第一名，这才找人又查了他的旧事。方才知晓元羲上一回，乃是故作姿态。且不查不知道，一查方知那出《玉锦春》的大戏，就这样这苏静还能安然无恙走进考场，元羲倒是真心笼络他。

天子听罢元羲的请罪之词后，慢悠悠道：“你欺君不说，还自作聪明揣摩上意。元羲，你可知罪？”

说到这最后一句，声音陡然转厉，似金刚伏魔，威压自上位者降了下来。

元羲这被伏的小妖便老老实实道：“儿臣知罪。请父皇严惩。”

这女儿今日来认罪，态度倒十分诚恳，且到底还用着她，天子便小惩大诫道：“虽则你是好心，为朝廷延揽人才，但你不该欺骗父皇。朕便罚你半年俸禄，你可有怨言？”

元羲受封不过半年，俸禄倒是被罚了一年了，竟是叫她倒贴了半年。

被罚了的公主抬头道：“女儿无怨，女儿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如今犯了错，被父皇罚，也是应当。”

天子喜欢这句“女儿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她作为公主的宠遇，都是君父所赐。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元羲倒是领悟得不错。总算她还懂些事，君王这样想着。

然则元羲是以荆州归顺顾家称臣为代价换回来的女儿，天子恐怕是忘了，元羲的身份和宠遇，不止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其背后有特殊的政|治意义。

天子伸手扶起元羲，缓了脸色道：“明日放榜，三日后朕会在集贤殿设宴请这二十三人，恩科是由你倡议，朕便允你出席此宴。”

这是正式把她摆到台面上了，算是打了一巴掌之后给的甜枣。

这棍棒加大枣的法子，是□□奴才的手法，君父倒是用得甚为顺手，元羲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感动，俯首谢了恩。

两年前她擅闯琼林宴，得罪了一群读书人，名声败坏殆尽，招来天下人的非议。这一回，她却是正式被邀请进去的。

很好。她心想。

昭宁公主自熙宁三年开始，活跃在了大殷的历史舞台上，开启了她的弄权之路。在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党羽，史称“公主党”。

“公主党”成分复杂，上至勋贵，下至贱民，稍有利用价值，便被这公主殿下网罗门下。这般鱼龙混杂泥沙俱下，颇受某些清高之人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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