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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跌落,落在柔软的织锦地毯上,轻轻弹起,复又落下,轻滚了几圈,整个过程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因烧着地龙,这会儿整个室内温暖如春。青玉笔筒里那支从外头冰雪中带过来的红梅,被这热意熏得恹恹的,带了些颓色,不复先前艳丽。

在其他的地方,早已兵戈四起,征伐不休。元羲近日颇有些压力,此时心中又带了怒意,这次沈珏送上门来,倒也叫她发泄了一通。

这怒意来的却也十分奇怪。沈珏虽同她私下亲密,但她可从来没有对他抱有其他幻想,他那番作为,再合情合理不过。异地处之,若有机会,她也不会手软。然而事情发生后,她偏偏心中有了怒意。

越是欣赏这手段,心中怒意越炽。

诚然有被搅局截胡的不满,偏偏搅局的这个人还是沈珏,越发叫她心生冒犯之意。一时心头恨起,便咬上了他的肩头。沈珏闷哼一声,上下都被她吃住,差点便缴了械。

但这样的关头,又如何能投降。

元羲咬了一半便松了口,这人看着细皮嫩肉是个小白脸,底下肉这般硬实,差点伤了她的牙口。仔细一看,只在他肩头留下一小圈牙印,连皮毛都未伤到。只那牙印周遭还带了唇脂的殷红,看过去恁的香艳。

公主伸出长长的指甲,刮了唇脂往那牙印深处抠去,沈珏低嘶了一声,眸色深深看向这吃人肉的妖孽,轻声道:“殿下要吃,开口便是,臣没有不给吃的道理。”

语气温柔,端的是柔情似水,叫人心旌神摇。然而方才,屏住了力叫她无处下口的明明也是他。

元羲心想,这世上好看的男人千千万万,不独他沈珏一个,她若愿意,日日换新都是可以的。然而沈珏毕竟是不一样的,他是当朝皇后的侄子、帝都第一门阀的继承人,是她原本最不可能与之发生纠葛之人。光这一点,就搔在人心痒处。偏又是这样的性情有这诸多手段,越发叫人兴起征服之欲。

然而这等极品,又何尝不是一个诱人的饵。

一开始只想玩玩的,不指望从他这儿得到除了色相之外更多的东西。这男狐狸精野性难驯,难以收买。饲之美色,他便还以美色。如今他却叫她用心,言下之意,她想要从他那儿得到更多,便要饲之真心。

然则这是床笫之间说出来的话。没有凭据,亦可当作调|情之时说出来的昏了头的话。

这狐狸精算盘打得倒是妙,只是他自己嘴里却没一句真心话。

元羲想着这些,笑了起来,眉眼间带出了咄咄逼人的艳色,她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肩,拉出一条细长的红痕,漫声道:“本宫不喜欢别人送到嘴边的,只喜欢自己亲自动手拿到的。”

她的眼中波光潋滟,望过来的眼神带了些疏淡的冷意。沈珏心道,这位殿下果真是只有作为对手,只有你有价值,才会把你放在眼里。若你只是暖床的玩物,便同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

能激出她这番脾气,已是他手段了得了。

方才她这话,四两拨千斤,却饱含深意。

沈珏于是便缠上了她,嘴里没个正经:“殿下,你要不要尝试对我用一用心。”

床笫之间哄人的混账话,这两人说的多了,这一句算不得是最孟浪的,却偏偏最是惊心。

元羲是什么人,自不会畏首畏尾,便摸着他的脸笑道:“本宫在你身上还不够用心?这公主府都叫你来去自如了。”

男女之间原该海誓山盟的情话,被这两人用床笫之间的混账话打发了,于风月一道,这两人倒也算是旗鼓相当。

这种场合下说的话,本就是做不得数的。也没有人会把重要的话,放到床上来说。

他们做着亲密之事,明明身体已各越了雷池八百步,心却坚守阵营,寸步不让。

那一招敲山震虎,震的不止是一个人。

殿内春光融融,那梅花却已现出败相。元羲意乱情迷间一挥手,便叫它跌下了案头。

过了几日,春风堂正式揭牌。春风堂这名字,还是先前沈珏帮着起的。彼时他看着那坠下去的梅花,慢悠悠说,殿下那善堂还没想好名字吧?不若唤作春风堂,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既有盼春之意,春风送暖又正好切题。

元羲便顺水推舟,把善堂定名为春风堂。

那牌匾还是元羲自己亲题的字,公主殿下不便前来,牌匾却着人送了过来。这事是她起头做的,便要落下她的名,板上钉钉成为她的善举和功绩。

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昭宁公主的风格。

然而她这点事迹,同大皇子如今的贤名比起来,却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实在是不够看。

一个皇子的起点,本就比公主高得太过,这回又有沈珏这阵清风,越发显出两者之间的差距来。

大皇子如今忙着监督京畿重地赈灾之事,嘴里都上火起泡了,把沈皇后心疼得不行。皇后心疼之余也想着为儿子做些事,便同天子建议,宫里妃嫔一干供应全都降一降,省下来的钱财,便都用作赈灾之资。

天子已陆续收到各地奏报,明白今年雪灾严重,明年税又收不上来,国库压力很大。听了这话,虽知皇后此举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毕竟不是什么坏事,便也点头允了。

皇后宫妃都降了待遇,元羲这样的皇嗣们便也跟着表明态度,以示与百姓共克时艰。

沈皇后削减了宫里开支之后,又仿着前朝有名的贤后,在自己宫里弄了个佛像,开始潜心为天下祈福,也顺便为自己儿子祈福。

天子也心疼儿子,这每日里跟着京兆尹早出晚归的,实在是受苦受累。但这次是很好的锻炼机会,也叫他渐渐接触政事,毕竟是未来的储君,不可太过娇养。

这一年,便在这乱糟糟的局势下,迈向了年尾。自腊月二十七开始,各衙门便都开始封印,准备过年。

因了年末这场雪灾,这过年过得也低调了很多,宫里宴也不好大摆,只意思意思,便都散了。

翻了年,因有雪灾,天子便改年号天佑。

天佑元年的春节,大雪终是停歇了几日,元羲怜顾幼澄前一阵子辛苦,自己也想放松一番,便陪着她一道叫顾祎带着去跑马。先前顾祎答应了顾幼澄病好之后带她骑马,结果后来天气一直不好,大雪连天,又有诸多事宜,此事便也作罢。顾幼澄嘴里时常念叨着,这一回便叫她如愿。

难得雪停,又是年节,顾祎便也没有拒绝。元羲把他俩带到了皇家马场。这是专供皇室宗亲所用的马场,里头马儿都是训练有素的,场子又大,跑起来十分畅意。

元羲和顾幼澄的马术不过稀松平常,顾祎带着她俩跑了两圈,元羲兴致起来了,一个人骑了匹红马便拍马而去,把顾幼澄唬了一跳。

“幼澄,你先在旁边休息一阵,我去看着她。”顾祎说完便扬鞭赶了上去。

黑色的骏马很快追上了前面红色的马匹,结果红色的身影一甩马鞭,那红马吃痛,向前猛的窜上一段,立刻又与后面的黑马拉开了距离。

顾祎心一沉,亦挥鞭赶上,这回只错一个身位,便这么缀着,直到元羲的马渐渐缓了下来。而后他赶上去,与她一道并肩而行。

两人沉默地骑在马上走了大半圈,元羲才道:“跑一跑马,心里果真畅快多了。”

顾祎问道:“你是在为九川先生之事烦心?”

元羲看向远方,道:“老谭设这一局,其实并不高明,起码在皇上那儿,他已失了圣眷,现在还留着集贤殿大学士的名头给他,也是做给天下人看。我只是在想,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的明君。”

老谭在大理寺待了几日,年底害了风寒,差一点便要驾鹤西去,元羲便生出这许多感慨来。

那一局,她几乎没有任何的动作,避嫌避得彻彻底底。只因如今的她,是不好明着悖逆君父失去圣眷的。

她不是那些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的读书人,她是受宠的公主,自是选择明哲保身。

顾祎听了摇头道:“你这话当着他的面说,只怕会叫他与你翻脸。”

元羲听了,乐道:“可不是,听着像在咒他早死。”

顾祎也道:“九川先生自己便是大夫,必是长寿之人。他历经两朝,在官场多年,不是全无城府之人,他一定等得到真正欣赏他的明君。”

元羲回过头来看着他,笑道:“表哥倒是信心十足。”

顾祎看着她,道:“我自然有信心,只是不知殿下是否有此信心?”

元羲笑了笑,道:“自然。”

风吹起了她鬓发,元羲笑语嫣然,明媚娇艳,她挺直了脊背端坐在马上,如同威风凛凛的战士。

顾祎见此,又道:“且说起来,这一回借着此事退下来,也许并非全无好处。”

元羲听了,叹道:“也许吧,只能这般开解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于他并非是好事。然则这些总归是自我安慰之语。”

顾祎不欲与她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转了话题道:“你的生辰快到了,从前天天盼着长大,如今又要大上一岁,已长成了能够握住更多东西的大人了,该高兴才是。”

元羲听了眉头一舒,神采飞扬道:“表哥所言甚是。”

她看着远处的顾幼澄,笑道:“只是今年过生辰,不但没有进账,只怕还要散财。到时候澄儿又要心痛了。”

顾祎听了亦笑了起来,道:“千金散去还复来。”

元羲听了这话,同他相视一笑,两人御马,缓缓走向顾幼澄。

前面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已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润色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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