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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在整个大殷版图的东边,离国都甚远,这回各州府报过来的灾情里,青州最为严重。如今传来消息说那头有变,也不知是怎么个有变法。
营帐很快拆除,一行人直往冀州而去。
冀州临近青州,若青州境内真有什么变故,冀州应该会有更确切的消息。
昭宁公主一行很快抵达冀州府,冀州牧盛大人是个惯会来事的,亦早听闻昭宁公主平日作派,洗尘宴上美酒佳肴一样不缺,更有出色歌舞助兴。
这回来的官员都很年轻,年轻人嘛,总是爱好吃的好玩的。更何况有昭宁公主这等纨绔在。
这位公主也很上道,席上便与冀州牧你来我往吹捧上了。盛大人哈哈大笑,觉得公主殿下与自己颇为投契。
宴饮完毕,帝都来的一群贵客下榻四方会馆,这是冀州府专门用以迎接贵宾的候馆。当夜,便有冀州牧准备好的各色殊丽美人送往各位大人房中。
昭宁公主这边更是一连送了五个过来,想着公主殿下眼光高,便多准备一些,也好有的挑。
公主殿下却是无福消受也无心消受,只说车马劳顿,实在疲累,早早便歇下了。
冀州府看起来一切正常,关于青州的消息却是没有。
第二日,却传来公主殿下染了风寒的消息。整支队伍不得不停驻于此。盛大人出于礼节去探望公主,便见重重纱帐之后,传来女子压抑的咳嗽声,他便远远说了几句场面话,叫公主殿下保重。这位公主据说年前就大病过,身子骨当真是弱。
娇贵的公主殿下病倒了不便露面,但她带过来的几名年轻臣子,还是兢兢业业忙着做事。
到了冀州,勘灾都是其次了。
冀州这回受灾并不严重,但是冀州有常平仓,那冀州便非来不可了。常平仓乃是官府设立的用作平抑粮价的粮仓,丰年时高于市价大量收购农人手上的粮食储存,荒年粮价上涨后又把粮食低于市价卖给百姓,及至灾年,朝廷也会开常平仓放粮赈济灾民,其亦是整个救灾体系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常平仓在整个大殷不过三个,帝都有一个,冀州一个,荆州亦有一个。这冀州的常平仓便是主管冀、青、衮三州,这三州境内若有需求,便是要来冀州的常平仓调拨粮食。
这帝都的钦差来此,大多也是盯着常平仓。
“冀州的常平仓内看着没什么问题,整个冀州一切如常。便是私下打听盛大人的为人,只知这人乐嬉游,爱美色,有些附庸风雅的毛病,为官倒没有大的错处。”
“正常来说,青州报灾既然这般严重,应该会有大量流民涌入相邻的冀州……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低垂的纱帐后,传来低低的女子说话声。那声音有些轻,需得附耳才能听清。
“殿下觉得现下该如何是好?”
“这自来消息最灵通处,便是酒肆青楼,尤以青楼为甚。”
“殿下是想让我去逛一逛青楼?”
那公主殿下斜他一眼,笑道:“你一身的脂粉味,明明方才从那处地方来,还同我装。”
沈珏笑了笑道:“殿下鼻子真灵。”
元羲便问道:“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沈珏道:“据说青州境内灾情严重,州府赈灾不力,当地闹了民变,死了好些人,青州府现已封锁了消息。我这也是道听途说,具体真相如何,还是要亲自去看过才知。”
元羲偏头不语,陷入沉思。
沈珏见她兀自想着事,便只抚着元羲的秀发,并不说话。灯光朦朦胧胧笼住了这二人,两人的影子印在那屏风上,晕在一处,分不出你我。
过了两日,这昭宁公主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这队伍便又往青州而去。
到了青州境内,军府的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毕竟有大灾便有大量流民产生,为防流民冲撞公主鸾驾,谁也不敢松懈一二。
便就这么无灾无难到了青州府。
青州牧盛大人身材伟岸,看着不像文官,竟似武将。公主殿下一入青州府,便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保护。盛大人怕她闷,还叫自家两个女儿陪着公主,那姿态确确实实是把她当作一名公主,而不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
公主殿下随意笑了笑,算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昭宁公主整日同州官女眷们在一处,连一路随行而来的官员,都不大见得着。公主殿下偶尔问一句,便有人告诉她那几位大人这些时日正由青州府的属官们带着勘灾,殿下不必操心。
州府的属官们当然不是闲着的,他们把帝都来的年轻官员们分隔成几波,几乎每一位有品秩的帝都官员身边都有专门的青州府属官负责接待陪同,如同最热情的主人般日日同进同出,叫帝都来的这些小年轻们根本没有单独接触民众的机会。
女眷们原本以为公主殿下不好相处,个个提心吊胆,却见她爱玩爱闹,风花雪月俱能上手,投壶、打马吊、玩双陆无一不精,女眷们有意奉承,输了好些钱财于她,倒叫她越发乐不思蜀。
有一回几个人在院子里玩秋千,公主艺高人胆大,叫她们把秋千越推越高,官家小姐们越看越心惊,纷纷劝她,还被她板了脸训斥了一通。骄横跋扈的公主殿下发了好大的脾气,把这几人处得十分融洽的小姐妹通通轰走,自己一个人坐着荡了起来。
盛大人听说女儿们被公主轰走,把两个女儿叫去训了一通,又叫她们收拾好心情赶紧去侍奉公主。他下了死命令,便是公主发脾气动手打骂,也不可离开半步。
两姐妹重又挂上笑脸前去向昭宁公主请罪,那位骄矜的殿下坐在秋千上看着她们,眉头一剔,笑道:“你们走了本宫也觉无趣,一个人玩实在没劲得很。什么罪不罪的,以后可别提了。”
公主殿下和颜悦色坐在秋千上,发上山茶花正艳,越发衬出了她的好颜色。她带了明媚的笑意,带了些纯稚的天真,如是说道。
如此这般,这事儿便就这么揭过了。几人玩在一处,亲密更甚从前。
那一日天还未亮,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青州牧盛大人亲自来见公主殿下,隔着屏风向这位金枝玉叶禀报此事。
“有刁民知晓殿下下榻此处,聚众闹事,堵住了州府大门,请殿下放心,下官定会拿下这些宵小之徒,以儆效尤。臣的两个女儿便留下来陪伴保护殿下,未等臣来接,殿下切莫开门。”
这州府衙门是前衙后邸的规制,前面的衙署用于处理政事,后头乃是州官安置家眷的官邸。元羲如今下榻此处,民众围堵州府,便是冲撞她,对她产生威胁。州牧大人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元羲蹙了眉,只淡淡道:“孟大人辛苦。”
“殿下莫慌,这些刁民不成气候,父亲定会保护好我们的。”青州牧的大女儿见父亲离去后,公主殿下仍蹙眉,面有忧色,不由安抚道。
元羲转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令尊拿下他们后,预备把这些人如何?”
那孟小姐笑了笑道:“这个,臣女就不知了。”
元羲却道:“本宫倒想出去,会一会这些宵小之徒。”
“刀剑无眼,殿下还是在这里安全一些。”青州牧的小女儿劝道。
公主殿下凝神想了片刻道:“也是。”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见她不找事,稍稍放下心来。
这样的时刻,时间过得格外的慢,一寸一寸,都是煎熬。先头外面声音还大得很,渐渐的那边的动静似越来越小了,到后来变得极为安静,不闻一丝一毫的金戈之声。两姐妹紧握着对方的手,手心里都是蜿蜒而过的汗水。再去看那公主殿下,却已阖了目,大抵也是太过害怕了吧。
却见那鸦羽似的眼睫划过优美的弧度,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竟突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睁了开。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从外头破门而入,来人一身黑衣玄甲,剑上还滴着血,随着他的走动,落下一地艳痕。他如入无人之境般进了这处公主休憩的闺房,州牧家的两位小姐立刻起身惊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此地!”
那人却并不理会她二人,只朝着端坐的公主殿下道:“幸不辱命,外头已控制住了。殿下可有受伤?”
公主闻言露出了笑意,温声道:“我没事,辛苦表哥了。表哥可有受伤?”
顾祎摇了摇头。
元羲站起身来,那两姐妹想要拉住元羲,她们也是练家子,然而却连这位殿下的衣袖都未沾上,便见有人挡在公主面前,把剑直指向自己。
元羲回头道:“刀剑无眼,两位还是小心些。”
她说罢,抬脚走了出去。四喜和九月立刻跟了上去,一人前锋一人殿后,护着元羲往外走。
外面静悄悄一片,到处都是人的尸首,看衣服样式,什么身份的都有,血亦到处都是,随着她往外走,鞋底变得黏稠起来。
顾祎带来的人杀了不少青州府的人,却留下了不少所谓的宵小之徒活口。
“本宫是朝廷钦差,何人有冤可与本宫说。”
已是有许多人看到了那从后头走出来的女子,容色殊丽,一身赤霞色的衣裙,站在血泊中,似是那鲜血中开出来的艳丽花朵。
她这边话音刚落,外头就有飞箭瞬间而至,一时人人狼狈躲避,又有好些人中了箭簇,还未来得及说出心中的话,便已身亡。
四喜与九月护住元羲,把剑舞得密不透风,挡下不少的箭羽。
青州牧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到元羲,行礼道:“这群刁民意图谋反,叫殿下受惊,死不足惜。还请殿下回后堂休息,这里便交给本官。”
未成想他竟然留了一手。
元羲看着他,笑道:“孟大人客气。只是朝廷既派了本宫来,本宫若一味躲避,便是辜负圣命。是不是谋反,怎么个谋反法,也要审过才知。”
那孟大人哈哈大笑了一声,高声道:“殿下万金之躯,还是莫涉险地,否则臣无法向陛下交代。还不送殿下回去!”
后头传来了打斗声,元羲心知大约是有高手缠上了表哥。
那孟大人身后之人大步上前,以强硬的姿态道:“请吧,公主殿下。”
元羲却道:“孟大人,我说我想留下来审问这些人。怎么?你听不懂吗?”她的脸上已没了笑模样,眉宇之间似覆了霜雪。公主殿下看也不看冲着自己来的那个人,只目光雪亮盯着青州牧道。
今日她既然从后头的官邸走到了前面的府衙,便不能再回去。她若走了,这些人势必殒身于此。
孟大人带来的人一时为她气势所慑,又见公主的两个侍女纷纷挡在公主身前,脚步顿了一顿,去看孟大人。
“都道昭宁公主骄横不讲理,今日本官算是领教了。”青州牧目光沉沉看着她道。
元羲冷道:“本宫最喜欢讲道理的人,但是不喜欢孟大人用这样的方法讲道理。”
孟大人已懒得与她废话,正要上前一步,却听到后头有劲风袭来,他心中一惊,一箭飞至,擦过他的手背,瞬间便有淋漓鲜血淌落于地,与那原本的血污混在一处。
红在一处,肮脏亦肮脏在一处。
一箭方至,后面又连跟着两支,孟大人不得不躲避这携了风雷之势而来的箭羽,以此拉开了与昭宁公主之间的距离。
白衣公子扔下弓箭,闲庭信步般走入这狼狈不堪的府衙之内,见了公主殿下,微微欠身道:“殿下恕罪,微臣救驾来迟。”
刀剑喑哑,天地希声,他与她之间隔了三支箭。
他的声音抚平了那些箭支颤动的尾羽。
元羲抬眼看向他,却见那人身后是朗朗晨光,并不耀眼,却一时叫人无法直视。她的眼光不自觉地往下扫,却见那平日纤尘不染的白袍上染了点点红痕,若梅花盛开,在这样和煦的日光之下,亦染上了凛冽肃杀之意。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了。
公主殿下眉宇间的冰霜雪意尽皆消退,眉目随之舒展开来,笑意在她眼底升起,带了些动人的意味。
元羲冲他一笑,道:“来得正好,再好也没有了。”
那孟大人已明白过来,外头自己的人马只怕都已被控制住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的心中有些颓丧,想不明白这些人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公主殿下这会儿转过头来看着他道:“孟大人讲道理的方法确实好用。本宫一介弱女子,不敢当强龙。但事已至此,便只能强出头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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