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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衍挟着春花出了不度阁,外头已吵嚷起来,许多火把攒成细流从观内各处涌来。

春花道:“这两日正是腊祭,吴王府派了重兵在观外把守,壮士要无声无息地逃出去,恐怕不易。”

严衍知晓她秉性,定能做个优秀配合的人质,心中有些好笑:“你乖乖的不要生事,待人少些处,我自会放你下来。”

他此话一出,怀中女子气息大大一松。

明明是害怕的,非要装作沉着机敏。明明一肚子鬼主意,非要装作从善如流。

他一手胁制地抵在她腰后,另一手紧握她上臂,两人相倚着在雪夜里簌簌行走,渐渐远离喧嚣的核心。若是不知内情,看起来倒像一对情意缱绻的爱侣。

行了片刻,春花忽地顿住脚步。

“这好像是……去后园的方向。”

“那又如何?”严衍看过澄心观的地形图,后园偏僻,有一侧门通向外面,方便掩人耳目。

“……壮士,咱们可能走错了,不如换个方向。”她呐呐自语,想扭身,却被严衍按住肩。

他自上而下盯着她低垂的小脑袋,好像能透过后脑勺,看见她脑瓜儿正疯狂转动。

“后面有人追过来了。”

腰间力度不由她犹豫,春花只得继续前行,心中默默念祷。

千万、千万不要……

“东家终于来了,教小的好等!”

一个黄衣的青年道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严衍虽然蒙面,但站得极近,道士没看出两人之间的千钧一发,还以为他是同行之人。

道士愣了一愣:“东家不是说,趁老道士入关了一个人来么这位是?”

春花口中含糊应了一声。

握住春花上臂的手紧了紧。

看来这女人夜访澄心观,不仅仅是为了助那菖蒲精得道成仙。

道士压低声音:“前头观里好像出事了,混进了不该进来的人。东家嘱咐我的事,都查清了,您可要亲自看一看?”

春花偷眼看了看身旁的黑衣蒙面人,见他一动不动,小声道:“我还有些事,改日……”

腰上蓦地一痛,她嘶了一声,忍痛道:“倒也不着急,那你就带路,一起去看看吧。”

道士闻言,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看不出什么疑点,便转头向树林深处走去。

“两位随我来。”

道士在前方引路,口中不厌其烦地解释:“澄心观共有五殿七阁十三洞,地形复杂,曾有传言,观中十三洞的地下是一个处处相连的地宫,有大妖镇于其中。不过十三洞各有奇景,游人往来众多,从未发现过什么地宫。”

“小的受东家嘱托,在澄心观出家,每日留意观中地形,终于在后园中发现了一处机关。每逢初一十五,那老道士都会独自一人到后园中来,定是为了开启这机关。”

他在一处结冰的水潭停下喘了口气,回头问:“东家,我妹子阿六在家还好么?女工刺绣这些,可有长进?”

春花一呆,而后垂眸,道:“你妹子女工练得甚好,前几日绣庄的陈大娘还夸她贤惠能干,求亲的男子比比皆是。”

道士听了十分欣喜:“那就好。”

春花轻轻提了一口气。

走在前方的道士忽然发难,回身向严衍拍出一掌。严衍反应极快,却也只能微微侧身避过,这便放松了对春花的挟制。春花就地滚了一滚,道士立刻欺身上来,挡在两人中间,和严衍战作一团。

春花屏息注视这缠斗的两人,右手从靴子里掏出一柄短小精巧的匕首。

这黑衣人并不在她预期内,打乱了计划。但她今日之行,是经过仔细筹谋的,一应防身之物,她不是没有准备。

道士大喝一声:“东家先走!”

春花犹豫了一瞬。道士身上已中了一掌,显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她咬着下唇,掉头往水潭边落满积雪的假山洞中逃去。

道士在打斗中余光看见她的动向,吓得魂飞魄散:“小心机关!”

话音未落,轰隆隆一声,假山前赫然现出一个森然地洞,春花一脚踩空,直直坠落下去。

道士大恐,不顾来人武功强于自己,拼着受伤也要扑过去救。谁知对方动作比自己还快,弃了自己飞跃而去,堪堪捞住了春花斗篷的一角。

春花震惊地瞪着逼近的面孔,下意识将手中匕首往前一送,“扑哧”一声,插入了对方左胸!

热意顺着匕首的短柄沾染到她手上。那人闷哼了一声,手中却没有丝毫停滞,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一手罩住她后脑。两人沿着地洞,直直坠落。

地洞轰然合拢,平静的积雪如镜,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道士——由春花钱庄护院李大家的二儿子李奔所假扮——挣扎着爬起来,口中吐出一口瘀血,扑过去转动假山石上的机关。

只是已经迟了。

这地道,若是进了人,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从外面开启。

春花许久才适应了眼前的昏暗,勉强看到一个幢幢的影子。她将身上摸了个遍,竟然摸出个火折子。仙姿置办的家伙什倒是很齐全。

她小心擦亮火折,终于在一星亮光后见到那个挟持她的黑衣人,正闭目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胸口插着短匕,暗色的血沿着匕首的血槽往外冒。

他……还活着?

春花深吸了口气,以火折映照着环视自己所处的空间。四周的石壁很是整齐,这是个人工挖成的深井,顶上的活板距离她站立之处不下五六丈,且活板已经合拢,并无光线透入。

举目四顾,毫无出路。

她真是,流年不利啊。

“壮士?壮士?”

对方不答,是长久的沉默。

她于是挪到墙边,以手小心试探每块石头,尝试再启动一次机关,能找到出路。

“我若是你,便不会妄动。”

春花讪笑一声。

这人真是命大,左胸中了一刀,竟然还不死。果然她没有经验,失了准头。

“壮士伤的可重?方才我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要伤你……”

对方粗重地闷声道:“无妨。”

怎么会无妨!她狐疑地瞪着他。

“你过来。”

“……”她又不傻。

但这回摸遍全身,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了。

她深吸口气。长孙春花行走江湖,靠的从不是手中利器,而是口舌利器。

“凡人必有所求,壮士深夜来此,想必也有更重要的目的,说出来,也许我能为你达成。”

那黑衣人盘膝而坐,黑巾蒙面,双目隐在阴影里,瞬间睁开,如夜猎的猛兽般灼亮。

方才一直没有机会和他正面相见,这会儿,她忽然觉得那双眼睛有几分熟悉。

良久,他开口,声音刻意压抑,仿佛得了喉疾。

“你……遇事总是先谈交易?”

“我是个生意人,相信天底下没有交易解决不了的问题。打打杀杀,都是莽夫所为,实在不必。”

对方似乎低笑了一声。

春花一愣,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正要诘问,耳听对方道:

“如果,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命呢?”

“……”

她脑中猛然“嗡”地一声,千万种可能性快速闪过。

纵横商场多年,她得罪的人固然累累,却都是为了一个“钱”字,不可能闹到要她性命的地步。

只有一件事,一件。

手中的火折几乎燃尽,只剩一点微芒,春花屏住了呼吸,问:

“那……你还在等什么?”

对方怔了一怔,俄而叹了一声:

“我还想知道,你打算如何用那‘袖中春’,来增进我们之间的感情?”

“……”

火折被失手掉到地上,霎那间,一室黑暗。

这可能是长孙春花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一瞬间。

她先是脸皮滚烫,而后又浑身发冷。眼前之人究竟是敌是友,她竟然没有把握。

这位严先生的家世背景,她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即便他会点拳脚,在她心目中也不过是个老实本分,有点过度严肃的账房先生。

但今夜他在这里出现,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在不度阁中胡诌的那一段关于招赘的话,他也都听到了。

若他是心存不轨的恶徒,那她当然可以离他远远的,等他流血流到死。

若他是好人,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勇气再面对他。

眼前一片漆黑,春花犹豫良久,蹲下去小心摸索她的火折子。

有声音淡淡提示:“在你右手边,再往前一分。”

春花发懵:“你看得到?”

“自幼练了些夜视的功夫。”

“……”

春花摸到火折,却不点。

她方才的羞恼、恐慌、纠结,也被这人看见了。他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潜入澄心观,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严衍默了一瞬。

闻桑若是稍微聪明一点,应该已经出了澄心观了。他要逃脱,本也不难。但一则被发现得太早,想要查探之事还未有眉目,二则……

接了个烫手山芋在手上,不知该如何处置。

打晕她,扔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倒是可行。可她刚遭受裂魂之苦,再受伤,恐怕会留下后遗症。

若是留下她不管,这女子鬼灵鬼精,立刻就会引来追兵。

他一时不决,便被那烫手山芋误碰了机关,两人双双陷落到这不知名的地洞中来。

左胸的伤口还在汨汨流血。幸而她手劲儿不大,没有伤到要害。

严衍不得不承认,这回是他大意了,竟然为一个弱女子所伤。

或许,是他忘了设防。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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