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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神殿位于澄心观的西北角的最高处,虽然偏僻,却不耽误平日的香火鼎盛,只因这几日腊祭封观,才难得冷清下来。

霍善道尊犹豫片刻,轻轻叩门。得到里面的回应,他推门而入。一个带着兜帽的人背对着他站在殿中,已等候多时了。

他躬身行了一礼:“那人身上没有妖气,但道法奇高,隐身在不度阁中,竟连贫道没有察觉。能从澄心观全身而退的凡人,世上不超过三个。王府府兵已封观搜寻了整整一日,依然未能擒获,或许……已经逃出去了。”

那戴兜帽的人转过身来,唇角在阴影中勾出一丝讥诮。

“上一回道尊也是这么说。可苏玠不仅逃出去了,还带走了东西。”

平日八风吹不动的霍善道尊面色一变,额头竟沁出汗来。

那戴兜帽者继续道:“京中暗探传来消息,谈东樵表面称病,实则已经出京。若是去了别的地方,自然与咱们无关,但若是来了汴陵……”

霍善道尊悚然而惊。他暗暗调息,强行压下胸中因受伤而乱涌的气流:“依贫道看,来人不是谈东樵。”

“何以见得?”

“来人隐身不度阁许久,却没有破坏玄旌法阵,更未出手解救盘棘与兰荪,可见意不在此。倘若真是断妄司天官亲至,玄旌法阵又算得了什么?”

戴兜帽者冷哼一声:“即便不是谈东樵,焉知不是断妄司其他的人?汴陵栈那个小捕快,这几日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戴兜帽者盯着他如雪的须发看了半晌,蓦地叹了口气。

“道尊,你我在汴陵经营多年,若是毁于一旦……你我身死不足惜,但这鸳鸯湖畔千里风光,可就再也不能见了。”

霍善道尊沉默片刻,垂首:“贫道亲自搜索,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人!”

戴兜帽者不置可否,沉声问:“明日腊祭,你准备得如何?”

“祭品被长孙春花从中作梗,少了一个。不过贫道做了万全准备,已新选了补上了。是去年新到的老五,本地并无亲眷。”

他顿了一顿,“那长孙春花……”

戴兜帽的人沉默了片刻。

“她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必为难。若是……”

他转身,目光投向大殿上方十丈高的泥金财神塑像。

“若是知道得太多,就一起处置了吧。……无论如何,不能影响了腊祭。”

摇曳的烛火中,财神塑像乌髻如云,宽袍雪衣,衣袂袖端都绘着金色线绣,曲眉丰颊,笑若春山,细看之下,竟与长孙春花的相貌有几分相似。

春花手擎火把,立在甬道口:

“你认识断妄司天官……谈东樵么?”

严衍一怔。

“算是……认识吧。”

“我听说,你们断妄司属员私下给天官取了个绰号,叫‘活阎王’?”

“……”

严衍目光下移,盯着她隐在背后的另一只手。再抬眸,见她微微含笑,仿佛只是随口闲扯。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活阎王’是外人的称呼,断妄司里头,都叫他作‘孔屠’。”

春花笑靥未改:“为何叫他‘孔屠’?”

严衍再叹。

“迂腐如孔夫子,用法严酷似屠伯,故名‘孔屠’。”

“原来如此。”

春花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脚面,不知在想什么。

严衍屏息,耐心等待,终于见她面上那生意场上常见的笑容渐渐收起,而背后不知紧握着什么的手也悄悄放下。

他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春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抿了抿唇,解开身上斗篷,替他披上。

“东家信我,是断妄司的人了?”

严衍目光落在她微微汗湿的乌鬓上,耳听她轻声道:

“你们断妄司想查什么,我管不了。不过做东家的,自然要将伙计的身家性命背在身上。你且撑着些,我定会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出这鬼地方。”

严衍身子一僵,欲说什么,却又止住。

蓦地,有洪钟铿然而鸣,声震百里,透地而来。甬道中灰尘扑簌簌而下,两人耳畔都是嗡嗡一震。

春花陡然变色:“他们……竟然如期腊祭!”

严衍循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向地面活板门中投下的一隙微光。

腊祭者,猎禽兽以飨百神。大运皇朝自京城以降,各地皆行腊祭,烹牛宰羊,行猎宴饮。严衍皱眉:“汴陵腊祭,有何不同?”

春花神色凝重:“汴陵腊祭,祭品可不是牛羊。”

她将脑袋钻到严衍臂弯里,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一手轻轻搂住他腰。

“腊祭既已开始,留在此处便是坐以待毙。咱们只能往里走了。”

原来这甬道是个细长漏斗的形状,行得远些,通路逐渐狭窄逼仄,两人须贴得更近才能通过。

摇曳火光中,望见春花额上沁出的汗珠,严衍忽然一窒,行动略略僵硬起来。

淡淡素馨清香沁入鼻隙,仿佛有明黄小花顶穿了积雪,盈盈绽放,轻吐金蕊。他呆了一瞬,直觉那气息仿佛一股绵柔丝线,攀缘到他胸口,幽微地扫了一扫。

“你不必……”

“我知道你又要说男女授受不亲。然而事急从权,你就忍一忍吧。”

“……”严衍被她怼了一句,竟然哑口无言。他虽自幼家规森严,倒也不是不知变通、忸怩作态的人,顿时也觉自己甚是无趣。

一时甬道中仿佛空气凝滞,尴尬如小虫般悄悄爬上小腿。

春花咳了一声:

“数十年前便有传言,说澄心观下头有一个庞大的地宫。李家小三做了半年多的假道士,只查到这一处秘密的机关。他说有师兄弟专门负责运送物品下来,往年都是在腊祭前后最为繁忙。我猜,这里就是那地宫的入口。”

严衍蹙眉。

“东家为何要查访这地宫所在?”

“澄心观建观数百年,年年腊祭,汴陵百姓都倾尽所有供奉财货,顶礼膜拜。但这腊祭,却只有城中最早的两家富户寻家和梁家的家主能参与。我从前,颇有些胜负心,觉得自己连汴陵商会的会长都可以做,凭什么却被腊祭祭典拒之门外。”

“然后呢?”

“然后便有一个好友,自告奋勇,要替我探一探腊祭的名堂。”

“……”

严衍正想问她那好友是谁,脚下却踩中了什么硬物。他低头一看,蓦地一震。

春花要拿火把去照,被他止住。

“别看!”

春花听他声音不对,虽然不明所以,也只得依言,壮着胆擎着火把继续前行。

严衍又道:“你把火把熄了吧。”

“呃?”

“前头有些光亮,亮着火把,反而看不清楚。”

春花心知他在扯淡,但不知为何,他话语中有一股笃定的力量令她颇为信服。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做东家就得有做东家的魄力。她如是想,于是依言弃了火把,搀扶着严衍往前走。

严衍揽住她腰肢,时不时微微用力,似是引她避过脚下的什么东西。

再走一段,春花也望见尽头的一隙光亮,才知严衍不是诓她。两人相携不知走了多久,甬道逐渐宽敞,终于现出尽头的两扇石门来。

春花将火把靠近石门,但见其上雕花繁复,且有片片金箔贴饰,富丽堂皇。花纹有江河湖海,云山岛屿,剑中夹杂着奇特的文字,不知是什么符咒。石门最中央以纯金雕割镶嵌着几只长尾长嘴的小兽,门扇中间有隙,露出一束明亮的光,内里如同白昼。

春花深吸一口气,欲以手推门,却被严衍拉住。

“东家,可知道这地宫中有什么?”

春花道:

“幼时爷爷说过,澄心观下供奉上古高神,若汴陵人小心侍奉,可保永世兴旺,若有不敬,则再无鸳鸯湖十里繁华。也有长辈们说,澄心观镇守着我们汴陵数百年的财脉,若有一日澄心观不在了,汴陵的繁华亦将断绝。”

“倘若这地宫中真有什么上古高神,你就不怕冒犯?”

春花愣了一瞬,忽然失笑。

“这事,我也想过无数次。”她抬眸凝望严衍,神情中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谨慎。

“自十二岁上,我便常常梦见一只白猫,说我活不过二十二岁,我从来不信。我长孙春花长到这么大,一针一线,一粥一饭,都是汴陵百姓劳作所得,从未受过什么上神的恩惠。即便他日遭遇不测,也是出自人祸,与神何尤?若真有上古高神居住此地,我也要和他要一个答案。”

严衍眸中一震。

“严先生,你既是断妄司的人,又从京城来,大约是奉了命令的。你想查的事情,我也许比你多知道一些。”她叹了一声,“你方才不让我看的,想必是地上的尸骨吧?”

“倘若我……走不出这地宫,你可去我书房中第三行最左边架子上找一个暗格,里面有一封信,替我送给你们断妄司的谈东樵大人。”

她以手覆上石门,还未用力,石门竟仿佛通晓人性一般,訇然而启。

两人俱是一愣,严衍极快地将春花向后一拦,退出数尺。

奇诡灼目的辉光自门中漫射而出,仙乐阵阵,沁人心脾,一解甬道中的阴暗局促。从辉光中袅袅化出两个人影,渐行渐近,到了眼前,才看出是两个黄衣垂髫的俊秀童子,脸上俱带着盈盈笑意。

“两位芳客应缘到此,我家神官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隔了两个月没有更新,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这期间没有时间码字。

财神春花这本书是我很多年来一直想写的一个故事,但是因为太久没有写文了,在故事架构上总是会有很多考虑不周的地方,所以经常卡壳。但我一定会把这本书写完的,感谢大家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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