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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缘着岔路行了许久,手中的火折子渐渐灭了,黑暗里,只剩下一个孤身的她和一把剑鞘。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想着也许蔺长思会从某个甬道中突然转出来与她相逢。

又或者,手中的镯子会突然发出声音,谈东樵会以沉稳而笃定的口吻,告诉她如何去做。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湿冷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侵入她单薄的衣衫。

春花打了个冷战,仙姿装腔作势的声音在她脑中回响:“长孙春花,你可还恋栈这红尘?”

呿,怎么会不恋栈?她这么有钱,活得可滋润了。

逐渐适应了黑暗以后,春花的双眼终于看见了前方隐约的微光。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蔺长思的剑鞘,缓慢地向前走去。

微光是莹绿的,宛如黑暗中一盏风灯。她走得近了,光芒却逐渐耀眼起来。

春花向右转过一个洞口,愕然定在了原地。

目之所及,光华累累,辉耀夺目。顶上尽是悬珠之璧,无数的夜矿弥漫着幽光,地上如山般堆砌着数不尽数的翡翠、珍珠、白玉、玛瑙、金银元宝、红紫珊瑚,还有许多是她这汴陵首富也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

莫说是汴陵,就是集整个大运皇朝官民之力,恐怕都凑不出这么多的财宝。

她一时怀疑自己又被诓进了什么幻境,伸手在臂上掐了一把,依旧生疼。

——不是幻境。

春花用力揉了揉双眼。再睁开时,她看到堆积如山的财宝深处,一张白玉冰床之上,坐着一个灰不溜秋的躯体。

似乎是个人。

春花踮起脚尖,跨过满地珠玉,悄无声息地来到白玉床边。

那人干瘦得如同一段枯柴,盘腿而坐,双手垂在膝上,五指成爪,诡异地张开,指甲长得吓人,末端带着弯卷。头颅低垂,看不见面容,蔓生的白发散落各处,和无数的元宝玉串胶结在一起。

若不是肩背还有轻微呼吸起伏,她几乎要以为是个玉石打成的雕像。

钱仁在重病濒死时,吞了鼠仙子恕的真元,得以续命。如果她能见到钱仁的真身,应当也是个老人了。

她屏住呼吸,举起剑鞘,犹豫着要不要往那人的头颅狠狠砸下去,

……这是不是钱仁呢?

剑鞘在离他太阳穴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花白的头颅蓦地动了,仿佛生锈的机括隔了多年重新转动,他缓慢地抬起头,在骨节的“咔咔”声中抻直了脖颈。

“你……竟然能找到这里。”

春花悚然对上青灰的目翳,瞳仁已经混浊得看不清了,干裂的唇森森地咧开,露出空旷裸露的牙床。

她惶然退后两步,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忍住干呕的冲动:

“你是……钱仁?”

他不似妖,也不似人,倒像是一具活尸体。

粗嘎的笑声桀桀响起。

“多少年没有人当面叫我的名字啦……不错,我是钱仁。”

“这些财货,都是你囤积的?”

钱仁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

“巧者有余,拙者不足,贫富之道,不就是如此么?你看看眼前,千年万年也花不尽的财富,你这一生能挣得到么?这两百多年来,天下万宝源源不断地聚集到我这安乐壶中,我钱仁,才是真正的财神!”

春花默然低下头,良久,轻笑声从她口中逸出:

“这两百年,你都是这样过的么?”

她捂着肚子,放肆大笑:“钱仁,你也太惨了吧!”

钱仁的瞳孔倏然一缩,如一头丑陋的蜘蛛,从白玉床上蓦地支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春花边笑边道:

“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财神?你知道……什么是财么?”

钱仁傲然摊手:

“你目之所及,全都是财,我的财宝,足以买下整个人间!”

春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财,可入用者也。米面油盐是财,锅碗瓢盆是财,药酒花香是财,皆因与百姓生计息息相关,可入用,方为财。”

她咄咄与钱仁对望,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怜悯:

“你将这些明晃晃亮闪闪的东西堆在这里,和堆一堆石头,又有什么分别呢?”

钱仁双目蘧然大睁,面色刷白。那话语如一管滚烫的铁汁浇入他天灵盖,灼得他干声一吼,五官痛苦地缩成一团,浓重的白气从口中爆喷而出。

他枯瘦的手顿时暴涨,一把扼住春花的喉咙,狠狠将她按在一面琉璃屏上。

“你胡说什么!”

就是此刻!

春花手中剑鞘高高扬起,猛地击打在钱仁的太阳穴上。

钱仁痛呼一声,花白发间立刻有一团鲜血晕染。手下却丝毫未松,将春花的脖颈掐得更紧。

腥臭的口凑近春花耳边,嘿声道:

“我现在就吃了你,定能富贵万年。”

空气渐渐离开肺腑,春花眼前逐渐涌现一层又一层的黑雾,她拼命挣扎,却已感知不到自己的四肢。

蔺长思的剑鞘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意识模糊之时,春花脑海中最后的想法是:

仙姿你这乌鸦嘴……我可能真活不过二十一岁了呐。

人嘛,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死去的,再比翼的鸳鸯也双飞不到最后。

电光火石之间,安乐壶的入口蓦地打开了。

一团黑雾飞入,直蹿入钱仁的真身,他仰面嗝嗝怪叫了两声,双目顿时血红,狰狞注视着几乎昏死的春花,仿佛在挑拣着从何处下口。

而与此同时,安乐壶的结界出现了缺口,春花手腕上的木镯猝然闪亮,青芒大炽——

安乐壶外的谈东樵倏然感知到了木镯的存在!

光芒中心,无数道青绿枝条如电光般抽出,盘旋而上。一棵苍翠的轩辕柏平地而起,撑起厚重的华盖。几根树桠将春花绵软的身躯轻轻托起,深藏进巨柏的鳞叶树冠下,小心安放遮蔽。

钱仁浑身裹着黑雾,愤怒地咆哮起来。一道黑雾凝结成的血咒向树冠庇佑下的春花重击而去!

树枝如同绿色活蟒,迅速移动,将女子的身躯藏得更深。树冠向外探出,硬生生承接了这一记血咒。

巨松颤抖了一瞬,尔后报复性地继续暴长,无数枝干猛地抽出,穿透石壁、击碎夜矿,荡开金银珠宝,不过顷刻之间,汹涌的树木已经充满了整个安乐壶。

安乐壶外,强烈的疼痛感将谈东樵从云端狠狠撞击下来,直到神兽孟极跃起,接住他下坠的身躯。

安乐壶内,柏树的枝干还在蔓延,源源不断地填充着壶中的甬道。鼠精们被枝蔓所驱,蜂拥逃窜、惨叫连连。

春花在迷蒙中徐徐睁眼,透过枝叶的缝隙,望见钱仁的真身。

钱仁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胸前——一根儿臂般粗的枝干正正插入他左胸,直穿过心脏。

凡人的身躯,虽有法力延缓衰老和病痛,但若没了心脏,依然是会死的。

“嘭”的一声,安乐壶终于承受不住从内生长的轩辕巨柏,裂开了。

财宝源源不断地从安乐壶的破口中涌出,倾洒向人间。整个城池下起了一场金银珠宝的滂沱大雨。

走在路上突然被元宝砸中,这是只有做梦才会发生的事。汴陵的百姓最初是惊愕的,在醒悟过来以后,立刻陷入了疯抢和争执。有人撑开衣襟爬到屋檐上,又被后爬上来的人推栽下去,有人就地打滚抱搂,只恨爹娘没给身上多缝几个口袋。

然而人们很快发现,不需要再互相争抢了。

安乐壶中流泻的财宝似乎无穷无尽,铺满了每个人脚边的土地,还继续瓢泼浇洒。

当财宝淹没了小腿肚的时候,人们开始觉察不妙了。

有人因躲闪不及,被高空落下的玉石砸破了头,有屋顶被击穿,惊惶的牛马挣脱缰绳,四散奔逃,有孩子被埋在了雪堆般的财宝底下,母亲疯狂地挖着,满手是血。

世人皆渴求的财宝,竟成了催命的符。

神兽孟极迎风而来。

谈东樵立在孟极的脊背上,大喝一声:

“天网,收!”

擎天网的断妄司属员们如梦方醒,向内辐聚靠拢,天网将安乐壶兜在当中,金光网线一闪,顿时将安乐壶的裂缝收窄,减缓了财宝流出的速度。

谈东樵额上沁出汗来。

谁也不知道钱仁究竟囤积了多少财宝,如果继续让财宝涌出,整个汴陵城都会被财宝淹没。

谈东樵双手向上伸开,结成本命法咒,一株苍然巨柏的幻影自他灵台升起,呼啸着将树枝递上高空,穿进安乐壶的裂缝,试图堵住财宝的涌流。

壶外柏枝的幻影和壶内的枝干相触之时,春花猛地惊醒了。

她睁大了双眼,赫然望见钱仁的身体被挂在一根枝干上,就在离她不远处。

柏树的枝干将她小心安放在树顶中央,坠落的金石砸在外围的枝干上,没有对她造成丝毫损伤。

而钱仁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除了胸口一处最致命的伤口,他身上还有多处擦伤,浑身布满了血痕,眼看是活不成了。

他恹恹地掀了掀眼皮,朝春花看了一眼。

“就算不能埋了汴陵,凭空多出这些财宝,也会给天下度支造成不小的动荡。这一点,春花老板再清楚不过了。”

钱仁豁开带血的嘴,气若游丝地笑了。

春花毛骨悚然地瞪着他。

“我终究……是个凡人。”

“但汴陵……是我一手缔造。今日我既不能活,就让整个汴陵一起陪葬罢!”

话音甫落,尖利的嘶叫声响彻天空,钱仁抬起手,重重向前拍去。他将全部法力灌注在这垂死一击之中,安乐壶的裂口顿时承受不住,蔓延到整个壶体。

能藏纳乾坤的安乐壶,彻底碎了。

作者有话说:

糖会有的,且看我憋个大招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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