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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静宜捏着金丝虫,刚下到擎天阁的第三层,便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青衣丫鬟按住了。金丝虫呲溜一扭,便不见了。
丫鬟们轻言轻语商量了一会儿,阁上便乱了起来,许多万应堂的堂众你推我搡地从楼上涌下来。
“螃蟹精啊!”
丫鬟们现出慌乱之色,一个说:
“难道堂主现了原形?”
另一个说:“不可惊动断妄司,拉她上钟楼!”
然而楼梯为人流所塞,根本走不通。两个丫鬟便扯住寻静宜,从窗口跃出,飞上数层楼阁,直抵擎天阁的最高处,一把将她扔了进去。
那钟楼四面敞开,全靠一条绳索缀人上去,却并无楼梯通向下一层。寻静宜半生娇养,所有挫折都在勾心斗角上,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险境?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起来。
钟楼往下一层,春花掐了会儿袁氏的人中,她终于悠悠醒转。
春花道:“袁姨别怕,静宜去给断妄司报讯了!”
话音刚落,敞开的窗口闪现寻静宜飞掠而过的身影。
春花:“……”
隔着一层楼板,寻静宜抽泣起来:“春花,这里是哪里?救命啊呜呜呜!”
“静宜,你在哪儿?”
“呜呜呜春花我在楼上,这里有个好大的钟!可是没有楼梯,我下不去!”
谢庞长身玉立,负手冷笑:
“一个道行微末的二五子,几个凡人,也敢和我万应堂作对?你们知道蟹王爷有几只眼么?”
经过多少大风浪,万没想到在小水沟里翻了船。谢庞通体爆出一团水雾,蹭的抖开八条尖腿,现了原形。
陈葛与春花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螃蟹,蟹盖鼓胀如涂满油的铜钹,边缘锯齿般锋利,两条沙包大的螯钳长满黑毛,开合间发出铁剪般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春花扯着袁氏,抖了抖:
“阿葛你……打得赢么?”
陈葛也抖了抖,悄悄道:
“打不赢。”
他是个二五子,出生才二十多年,虽省了修炼化人这一步,但和修行几百年变了人的螃蟹精可没法比。
“那咱们还是跑吧。”
陈葛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现在想起跑了,方才义愤填膺的女英雄呢?
“但是,得先把静宜救下来。”
陈葛竖起红白相间的大尾巴:“抱紧我!”
春花听话地抱住他松软的大尾巴,右手在左手腕上轻轻摩挲,喃喃低语了句什么。
袁氏只听了一耳朵,也利索地扑过来,一把抱住。
陈葛:“……您哪位?”
“带我一起!”
“……”
大螃蟹冷笑着举起两只大螯:“谁都别想走!”
间不容发,陈葛喉中骨碌一声,向大螃蟹吐出一团硕大的毛团,这边厢四爪蹬地,从阁台一跃而出,尾巴上缀着两个大活人,飞身跃上钟楼。
谢庞的速度不比他慢,冲破毛团,如一面逆风的青皮大斗笠一般随之翻上钟楼,锋利的大螯一钳,正中陈葛的后腿。
陈葛“嗷”了一声,趴倒在地,后腿被钳之处渗出血来。
“阿葛!”春花和袁氏被摔在一边,寻静宜扑过来,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抱成一团。
春花怒道:
“谢庞,你的骗局已被拆穿,万应堂已是强弩之末,你还要冥顽不灵,再造杀孽吗?”
谢庞哈哈大笑,钟楼上倏然弥漫起道道金光:
“谁说我要造杀孽?再种一轮贪蛊,你们自会替我辩白,那些堂众,也自然会重回万应堂!”
陈葛拖着条腿,奋力一跃,狠狠抱住螃蟹的大圆盖子,四条柔软的爪心被扎得直冒献血。他痛得紧咬一口银牙:
“春花,你特么先走,我来断后!”
春花:……我特么也想先走,可这怎么走啊?
漫天的金丝小虫扑面而来,春花扯着寻静宜和袁氏,将她两人推到擎天阁巨大的铜钟后面,自己脚下却绊了一下。
咚地一声,上半身连带着脑壳重重地撞在鱼形撞槌上。那撞槌晃晃悠悠地飞了出去——
“嗡……”
擎天阁钟霎那间响彻云霄。
谢庞愣住了,陈葛也愣了愣。
春花前额一片胀痛,只觉整个左眼眶都肿起来了,脑子被撞成了一锅菜粥。
寻静宜和袁氏七手八脚地把她搀起来:
“啊哟,这眼睛肿得……”
“……”春花右手摸索着找到了左手上的镯子,终于牙齿打战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谈东樵……”
叫三遍名字才答应,是个什么设定?谈东樵你混蛋!
谈东樵并不晓得这消息是多么艰难才传递出来。惊闻那头几人连声的尖叫,他立即运起一朵黑色鸦羽,如乘云般盘旋直上擎天阁。
谢庞八爪一张,把个弱小的狐狸精甩了下去,正举着螯钳往三个女子扑过去,眼前蓦地落下个青衣人。
“又冒出来个找死的?”
谢庞冷哼一声,蟹钳兜头砸下,却卡在了半空。
谈东樵灌注了法力的两指捏住蟹钳,缓慢一扭——
嘎嘣一声,钳子裂了,露出一坨滑腻的嫩肉。
谢庞如杀猪——不,剁蟹一般惨叫起来,横着退了两步,蟹眼支楞着问:
“你是何方神圣?”
谈东樵负手,冷然道:
“断妄司,谈东樵。”
整张蟹壳顿时更青了几分。谢庞混迹京城多年,当然知道做老五的,最不能惹的就是断妄司了。修行了数百年,大半都修在了嘴上。打斗的本事么——吓唬个小狐狸还成,断妄司天官的掌中雷他可不敢领教。
……不是都把报讯的拦下来了么?怎么还是惊动了断妄司?而且一来就是天官大人本人!
磨盘大的蟹壳一怂,八爪顿时缩了回去,变回了个青衣的郎君。
“……”
似乎撞衫了,有些不大尊重。
谢庞抖了抖,干脆把青衣换成了绿衣。
“天官大人,今日本是万应堂讲经雅集,这几个人并一头狐狸二五子却寻衅滋事,恐吓百姓,实在与在下无关。”
谈东樵却摊开手,掌心一只死了许久的金丝虫。
“这贪蛊,是你所下?”
“呃……”谢庞的舌头难得打结了。
谈东樵转过脸,目光扫过躲在铜钟后的三人,在春花紫肿的眼眶上停了一瞬,不豫地皱起眉
“她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这他可以解释!
谢庞急忙道:“不是我打的,是她自己……”
话未说完,谈东樵大袖一挥,无定乾坤网兜头而去,硬是将谢庞打回原形,金色网线横三圈,纵三圈,八爪蜷起,肚皮朝天,捆得稳稳当当。
几个青衣女婢纷纷从四面扑了过来,欲解救自家主人,却被几朵无定乾坤网兜头一罩,依葫芦画瓢地捆成十字绳结。钟楼上,顷刻间有了几分菜市场河鲜摊的架势。
春花肿着一只眼睛,只剩另一只能视物,却还是将谈东樵这一串潇洒利落的动作烙在了心底,几乎忍不住要为他叫一声好。
要说这一身青衣,还是谈大人穿得好看,就算是像冰灯,也是个好看得冰灯。
险境初安,她唇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了翘。
望见谈东樵转过身,朝这边走来,春花心中一惊,晓得自己此刻定是狼狈又难看,猛地将脸扭到一侧。
袁氏先她一步,哀哀泣泣地扑了过去:
“东樵啊,可把姨母吓死了!”
谈东樵默了一默,任她扯住袖子:“姨母受惊了,可有损伤?”
听着中气十足,应是没什么大碍。
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另一个人的后脑勺上。
韩抉和几个断妄司的属员乘着鸦羽,这才赶到。望见地上满是螃蟹,韩抉愣了一愣,才指挥其他人将几只老五收押。
“老谈你今日手脚忒快……我娘呢?”
袁氏见亲生儿子来了,立刻丢了外甥,扑进韩抉怀里:
“你这死小子,怎么才来啊,你娘都快被妖怪吃了!”
韩抉连忙好言安慰,哄了半天,袁氏才止了泣声。
谈东樵整了整衣袂,向前几步,在春花身旁蹲下。
却不问春花,先问:
“寻老板可有受伤?”
寻静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春花:
“我是没有什么伤,这位却伤得很重,劳烦谈大人替她好好看看。”
说完,她起身离开两人,往瘸了腿的小狐狸走过去。
春花依旧不出声,也不回头。
谈东樵叹了口气:“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伤势,可好?”
春花双肩抖了抖,半晌,十分丧气地道:
“我也想转过来,但是……脖子扭着了。”
谈东樵忍俊不禁,只得转到她正面,轻轻抬起她下巴。但见她左眼一圈儿都是青紫,眼皮肿成了个核桃,红唇不愉快地撅起,也不知是在跟谁怄气。
“疼吗?”他柔声问。
春花想回他一句,废话,哪有不疼的。
然而眼中映入他担忧的神色,话到嘴边却如堵住了一般,鼻子一酸,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谈东樵一惊:“竟这么疼吗?”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窝囊至极,全没有舌战群儒力挽狂澜的女英雄气魄,丢人丢大发了。
不由得心里更怄,一把将他推开,却也不知自己在气他个什么。
谈东樵更是震惊,想了想,捧起她的脸,另一掌心运起清凉诀,覆在她左眼上。那气劲仿佛一团冰沁沁软绒绒的棉花,温柔地驱走她脸上的痛意。
春花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脸上微微发烫,连忙扭身躲开他的碰触。
谈东樵大是不解,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摸不着头脑。
“可是清凉诀令人不适?那我换一个……”他把修习过的各种降妖心诀在脑中条分缕析地过了一遍,“要不试试温泉诀?”
这些小法术于除妖用处不大,他研习得少,如今才发现,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春花喉中梗了梗,半晌,才闷闷地道:
“三声,太久了。”
“呃?”
“叫你三声才答应,太久了。”她咬着下唇,“下次,叫你一声就要答应,晓得么?”
她说完,面容微酡,直起身便向陈葛走去。
“我去看看阿葛的伤势。”
谈东樵则愣在了原地。
陈葛蜷成了个毛团,躺在寻静宜怀里,气若游丝地瞪着那两人,只觉自己的毛色前所未有的鲜亮:
“我伤得不重,你们忙你们的……”
话音未落,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谈大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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