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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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绯其实并不热衷于打脸剧情。

她总是不希望给人难堪的,尤其是在双方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她懂得乐手的骄傲。也尊重他们的骄傲，因此开口时也尽量斟酌着,避免尴尬。

只不过,方以航的话提醒了她,这是她的乐队。

林栋粤在圈内火了一年多了，今天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被一个外行的小姑娘弄得下不来台，顿时涨红了一张俊脸。

青年支支吾吾一阵，最终憋不住气，拿起鼓棒：“您先看看吧。”

林栋粤用的是“看”而不是“听”。

他寻思着，还从来没有哪个年轻的女孩子，看过他的打鼓现场不动心的。

比少女年长的青年,说出的话却用上了敬语,分明是讽刺。

黎绯却权且当作没听出来个中火.药味,淡淡地点了点头。

林栋粤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要论实力,与他的名气地位其实还是有些不相匹配的。然而林栋粤有一个很好的乐队,好的主唱好的贝斯。他的成名,是搭了一艘顺风的船。

角落里自顾自打“空气鼓”的尤然,从少女第一句话问镲片的调整时，就悄悄提起耳朵注意这边的动向了。

少年冷冷地嗤笑一声，只觉得在黎绯指出左脚问题时，这位“前辈”就应该走了,何必留下来自取其辱？

平日里演出,大家很少会注意到鼓手的脚，在黎绯点明之后，众人的注意力便有意无意地在林栋粤的左脚上打转,发现了端倪。

林栋粤打鼓时，左脚是完全放开的，看上去轻松自如。

方以航微微蹙眉，压低了声音向尹薇解释：

“这其实是左脚控制力差的表现。”

苏故也叹了一口气。

他是之前站出来回答黎绯的青年。

和尤然一样，苏故是在场唯二自带乐器的鼓手。

架子鼓拆解搬运后需要二次组装，他提前几个小时来了，却发现那个黑衬衫的少年比他还先一步。苏故主动上前打招呼，却不想，碰了一鼻子灰。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装完鼓之后，苏故打开了方以航黎绯他们的直播，少年却偷偷频频投来目光。

尤然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没有逃过苏故的眼睛。

苏故心中一哂，悄悄往尤然的方向移动了座位。

有些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倚仗着阅历，也由于被后浪淘汰的焦虑，越来越讨厌排斥年轻的新人。但有些人恰恰相反。

苏故年轻时候不喜欢傲慢的小孩子，现在却愈发偏爱和珍惜少年的意气。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一个大费周章地带了鼓，却没想到，遇见了一个同样“傻”的。

其实苏故还没领教到这孩子的骄傲，他倒是觉得，他挺傲娇的。

果然，他这一动，先前假装不以为意的少年，便也动了动，凑了过来，两个人一起看完了直播。

当黎绯把大提琴当作吉他来弹时，苏故眼中闪过惊艳，少年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但和现在不一样。

对黎绯，尤然的冷哼像是“勉强承认你啦”，对林栋粤吗……

苏故看向那边憋着一口气打鼓的青年。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整个脚完全放开后，踩镲的镲片高度是完全分离的。

一般来说，鼓手的左脚需要控制那个镲片的高度。如果完全放开左脚，打出来的声音就不是这样。

苏故之前在音乐节上碰到过林栋粤几次。林栋粤打鼓的动作幅度很大，配合那一头飘逸的自然卷发，激.情飞扬。林栋粤的现场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轻而易举就能调动起观众的气氛，点燃舞台。

实际上，因为打的动作太大，也影响了左脚的控制，声音就会变了。

林栋粤的秘诀是，事先调整好镲片的高度，这样，整个脚放开之后，直接就能够到达理想的声音。

但其实，这是一种贪图方便的走捷径的做法。

打完一段之后，林栋粤下意识捋了一把额前汗湿的头发，得意地扬起头。

这是他标志性的动作。

他以为，他会看到黎绯露出和音乐节台下迷妹一样的崇拜目光，不想，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清澈眼眸。

黎绯走过来，冷静地把镲片恢复到原本该有的状态。

——我一直觉得，这条路上没有捷径。

林栋粤一怔。

——我想要的鼓手，是不管怎样动，都不会影响到开的高度。

——只有练到这种程度才可以。

在场的鼓手们深以为然。

其实少女提出的，并不是非常苛刻的要求，正常来说，是应该练到这种程度的。但是她当面抨击林栋粤，还是让很多鼓手的膝盖都中了一枪。

如果有捷径可走，人的本性是会驱使着他选择那一条更为平坦而舒适的道路的。

林栋粤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很多同行都这样，然而他刚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少女却又继续“说”了。

其实很奇怪，明明黎绯是个哑巴，她的手语经由尹薇翻译，说话的人是尹薇，但当黎绯表达时，即便是看不懂手语的人，目光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就像开车。

林栋粤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开车。

黎绯也犹豫了一下。

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重，她一开始是打算避开这个问题，等林栋粤表演完了，她再委婉表达不合适，轻轻揭过。

但方以航的话提醒了她。

做乐队，比起共同的音乐审美，成员之间的性格磨合也很重要。

黎绯看人很准，尤其是在看过这个人的工作状态之后。

林栋粤刚才的表演让她确定了，哪怕她想轻轻揭过，他也会当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是的，就像开车。

黎绯轻轻叹息。

——如果脚踩着油门，遇到凹凸路段，控制不好就会一下加速，一下减速。

少女抬起头，目光一一掠过在场的所有人。这一次，有些人坦然地接住了她投来的视线，有些人则低下头，躲避过了她的眼神。

——我不希望我的乐队……开到一半，会出车祸。

哪怕这只是临时性组建的一个乐队，一个短暂的夏夜过后，就会像晚风一样解散，但是黎绯也希望他们带来的，是臻于完美的现场，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缺憾。

哐！

林栋粤的脸绷不住，当场摔了鼓棒，甩门走人。

砰的一声巨响，声浪的余波连鼓面都带起了震动。

方以航立即皱眉，环视一周，目光中暗含警告：

“刚才的事情，今天结束后，我会去和姚宁要个说法。”

姚宁是林栋粤所在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也是整支乐队的灵魂核心。林栋粤在外面再威风，到了姚宁跟前，也是个乖乖听话的小朋友。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航哥这是要跟人家的家长打报告啊。

几个出道多年有些年纪的鼓手，原本气不过被一个小丫头指教，想甩脸撂挑子走人的，顿时歇了心思。

方以航走过去，想要拍一拍黎绯的肩膀，安抚受惊的少女。

却没想到，走近一看，黎绯的神情非常平静。

方以航的手抬到了一半，又放下去了。

黎绯弯腰，捡起了滚落到地上的鼓棒。

鼓棒被林栋粤摔断成了两半。

她一声不吭，方以航却觉得，气氛比刚才林栋粤发飙时，更凝重可怖一些。

“咳……”

苏故深呼吸，提了一口气站出来打了圆场。

“其实，在练鼓的过程中，鼓棒被打断是常有的事情。”

黎绯也知道这一点。

她望向苏故。

苏故突然意识到，她的眼神其实是很温和的。她并不是依靠怒火去控场的那一类领导者。

是的，苏故不自觉地，就把这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女，放在了领导者的位置上。

黎绯摩挲着断裂的鼓棒。

——但是我希望，鼓手的鼓棒，永远只因为练鼓、打鼓而断。

这一次，角落里的尤然也抬起了头。

黎绯顿了顿，缓和了一下凝滞的气氛。

——你们或许会觉得我很严苛，或许也认为，这样的严苛是没有必要的。

黎绯知道自己今天站在这里，一个十九岁，没有乐队，选秀节目的参赛选手，一个抽到了【歌曲】卡牌而组建乐队的哑巴，她站在这里，没有作为导师和前辈的方以航在，她是根本镇不住场子的。

但是她的本意，也根本不是“镇”住场子。

——如果不能接受这个程度的话，其实你们可以离开的。

这话一出来，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看向方以航。

方以航却看向了黎绯。

他好像明白她的用意了。

玩音乐的人都很骄傲。

业已成名的更是如此。

哪怕黎绯说得在理，他们心里也认可，但是面子上总归是挂不住的。

黎绯也能理解。

穿书之前，黎绯二十四岁了，她出道了十年，各大电影节的影后奖杯差不多拿了一个大满贯。名气带来的，不仅是正面的鲜花与掌声，同样也有相应的负累。

人都不是完美的。

即便黎绯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她也会有疏漏的时候，黎绯想象了一下，如果在片场，她出了差错，被一个初出茅庐十几岁的年轻小姑娘当众指出，她面上也是挂不住的。

只不过，面上挂不住归于面上挂不住，不同.性格的人处理应对的方式也不一样。

错了就是错了，跟犯下错误的人年龄、身份、地位，都没有关系，同样，也和指出错误的人的年龄、身份、地位无关。

林栋粤的表现，在黎绯这里，是双杀。

两个不及格。

她可以接受技术不到位，打得有瑕疵，练就是了，没关系的。黎绯不能容忍的是，他是从一开始就选择走捷径并且引以为荣的。

这不是疏漏不是差错，是原则问题。

至于后面的话，让不接受的人直接退出，其实是黎绯顺势而为。她不希望最后留下来的鼓手，是憋着一口气，只因为顾忌方以航，才勉强留下来陪她过家家的。

哪怕对方技术再好，鼓是绝对不可以憋着气打的。

黎绯这一举动，不仅是筛选鼓手的技术，同时也是在筛选鼓手的性情。

方以航点头后，陆陆续续退出了好几个鼓手，有一个人带头，后面的自然跟上。

原本略显拥挤的鼓房，短短半分钟清空了一半。

黎绯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呼吸都仿佛更顺畅了一些。

她走过去，跟方以航道了歉。

她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但唯一觉得歉疚的是，辜负了导师的人情。

方以航叹气，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没关系的。”

其实也是他考虑不周了，应该事前筛选一下的。

黎绯也知道自己上来这一下有点操之过急。

如果是打长久战，慢慢相融也未尝不可，但是来不及了，拢共只有一周的时间准备，她只想考虑做好音乐，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分配到和陌生人的妥协适应上。

音乐没有统一的标准，即使同为技术流，彼此之间在某一点上也可能存在争议，没有绝对正确的定论。

文人相轻，放到乐手身上，也是一样。

做乐队，个性投契其实更重要一点。

刚刚的小插曲，黎绯只当是个初步的筛选。

“啪啪。”

黎绯拍了拍手，唤起余下众人的注意力。

少女露出了一个毫无芥蒂的笑容。

阳光照射进来，一扫阴霾，整间练习室仿佛也因为这个笑容，变得明亮起来。

她先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众人一愣。

——我就当作留下的，都是和我同一音乐理念的朋友了。

——那么，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我们一起玩音乐吧。

有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方以航带头鼓起了掌，全场便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方以航内心舒了一口气。

黎绯看上去太柔和安静，一开始听说她后面要做摇滚乐的时候，方以航担心得不得了。不是担心她做不出这样的音乐，而是担心她无法作为灵魂核心，去支撑起这样的乐队。

现在他确定了，她可以。无论是音乐，还是乐手，她都可以。

苏故跟着鼓掌，笑着感叹：“小姑娘有点意思。”

掌声吵到了尤然的耳朵。

少年心想，谁和你志同道合，谁又认可你了？

却又忍不住跃跃欲试。

因为，他看见黎绯拿出了隐藏着的秘密武器。

那是一把电子大提琴。

电子大提琴长得就很电子，它的琴身就是琴弦。因为电子大提琴的基本原理就是设备感受震动大小来发出音色，不再需要古典大提琴那样，需要琴身盒子发出声音。

电子大提琴的造型不受制约，也可以定制成普通大提琴的外观，再加一个拾音器去收音就行。

系统曾经弱弱表示，它可以模仿海德格尔的样子，改造这个电子大提琴。

时间上其实有些赶不及，但是系统可以做到。

真的海德格尔不知道去哪里了，它还可以给宿主安排个替身！

结果黎绯当场拒绝，甚至觉得匪夷所思。

【统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温习《泡沫》原著了？】

【不能因为我们现在穿到了一个白月光替身文学的世界，你就被男主的三观同化了呀！】

在黎绯看来，找替身，既是对替身的不尊重，同样也辜负了正主。

再说了……

【等我完成任务，回到现实，就可以见到海德格尔了，何必要在这个世界做个替身出来呢。】

被上了一堂课的系统默默缩回了角落里，它哪敢告诉宿主海德格尔已经消失的真相。

此时，黎绯转过头，望向尹薇。

尹薇默契地接住了她的眼神，并且瞬间领会，也拿起了贝斯。

——中规中矩的轮流选拔很无聊诶。

少女转头看向方以航，眨了一下眼。

——说实话，就算评委是方pd，你们也不一定全都认可他的标准吧？

众人笑了，这一次不再顾忌着方以航的面子。

方以航摸了摸鼻子，倒没觉得什么。

他自己也怼天怼地，虽然在《闪耀的你》中他是导师，但到资历深的前辈面前，他是完全不够看的。

不过，排资论辈是音乐人音乐圈的事情，音乐本身可没有这个标准。

方以航尊重每一位音乐人前辈，可这也不代表，他就认可他们的音乐。就算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偶像，新出的专辑要是质量跟不上，卖情怀糊弄粉丝，只要他耳朵一天没聋，就不会捏着鼻子给好评。

——我相信在这里的，都是优秀的鼓手。

尹薇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但是优秀的并不一定是合适的，做乐队的各位一定都明白。”

尹薇怎么比她还会唱.红脸啊，黎绯叹气。

——当然，反过来，也成立。不合适，也并不意味你们不优秀，只是和我们的音乐不契合，但它仍然是好的。

尹薇看向黎绯，两个人目光交汇。

尹薇的眼神像是在说，宝贝你说的这句话好多余。

黎绯有些不好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玩音乐的孩子都有自己的骄傲，名为“选拔”，其实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碰撞。

没有人会觉得“落选”就是失败和否定，再说了，即便真的有人出声否定了，专注做自己音乐的人难道会在意吗？

他们只会觉得“主考官”的音乐审美跟自己不在一条赛道上而已。

是不是拽得有点让人讨厌？

黎绯却觉得有点小脾气小个性挺可爱的。

少女先比了一个止的姿势，意思是下面是她们的悄悄话，无需翻译。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万一呢？

——万一这里面有心思格外细腻纤细的孩子呢？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是黎绯不希望有人会因为今天她的选择，回去之后质疑自己的音乐。之前摔断鼓棒的那位除外。

尹薇有些无奈。

黎绯的性格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少女看上去谁都不在意，但更多的时候，她其实又体贴地关照了每一个人。

她的温柔是隐秘的。想起来只会让尹薇叹息。

至于鼓手“合不合适”，方以航让黎绯来选择，但黎绯却不觉得这是自己说了算的。

不管是谁的认可其实都是次要的，做出来的音乐才说了算。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没有资格“挑选”你们？

黎绯直接戳中了众人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小心思。

苏故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心虚，却听到尹薇翻译出少女的下一句话。

——事实上，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众人一愣。

两个少女站到了一起，相视一笑。

——所以，不如让音乐来做选择吧！

大提琴起了第一个音，贝斯跟了上去。

方以航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任何一首现成的曲子。

甚至不是《soundofsilence》。

这是在即兴。

黎绯和尹薇都是即兴，却配合得十分默契。

方以航叹息，她们是真的在玩音乐，而不是被音乐玩。

少女的意思很明确。

如果这时候，有谁的鼓能够加入其中，而不会破坏这份和.谐，那么他就是对的鼓手。

出乎意料，黎绯完全打破了方以航固有的想象，她的性情气质本身就具有摇滚的色彩。

之前方以航担心，黎绯没有作为核心人物的领导力，乐队怕是会变成一盘散沙，后来方以航又忧虑，黎绯的手抓得太牢，而带头人的掌控欲如果过盛，对于成员和整个乐队也并非好事。

原来，其实都不是。

黎绯的手，一直是半松弛状态的。

这个年轻的孩子清醒地知道，只有松着的手，才能做出好的音乐。握得太紧，既压抑了一起玩音乐的伙伴，也限制了音乐创作的自由。

方以航忽然想到，在一开始，他给双方做介绍，提起对面鼓手的那些光鲜履历过往成绩时，少女一直是淡淡地笑着，他以为她是初次见面的羞涩，原来她是真的不在意。

虽然黎绯第一眼就挑出了林栋粤在技术上的问题，但她心如明镜，技术并不是她这个乐队选人的首要因素。

他让她去做选择，她却主动让渡出了选择的权利。

在奏起的乐声中，这场不能称之为选拔的选拔，并没有评委，也没有任何人为制定的标准，因为处于中心位置的少女，交出了她的选择权。

就像她说的一样。

交给音乐来做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迟到了（泡芙躺平任rua。

这周有考试呜呜呜，泡芙每天真的都有在努力更新qaq，小天使们不要养肥呀，本来已经是一只扑街泡芙了，再养肥的话，真的要枯了（努力抓住小天使离去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