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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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庄岑只是个刚踏入修行的小崽子，哪怕再怎么有领地意识，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也是徒劳。

只要稍微找点麻烦，就肯定没有精力顾及其他了。

彻底把问题想明白的顾礼气定神闲。

倒是庄岑，心里提防着他的同时还要想办法和谢霄搭话，避免谢霄的注意力过多被他占据，着实废了一翻心神。

表面还算宾主尽欢。

谢霄在山上这几个月都没怎么打过牙祭，这次借着顾礼的光，吃了个餮足，整个人看上去都懒散惬意不少。

“若是在楼上雅间，此刻便应该支床，临风对饮了。”刻意忽视掉庄岑的那些抬杠之后，顾礼心情也不错。

谢霄弯眸，没想到他居然还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当下就取笑他：“大堂也别有一番热闹，顾大夫子难道只能唱得阳春白雪，唱不得下里巴人？”

下里巴人当然能唱。

可在心上人面前，他总得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吧？

顾礼压下脸上的笑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谢霄说。

他有时候希望谢霄能一直这样下去，在好友之间不偏不倚，对谁都是坦诚相待；有时候又希望他可以更加敏锐一些，至少觉察出自己的心意。

不管最后能不能结为佳侣，窗户纸都是要捅开的。

可是先捅开窗户纸的人到底是会占得先机，还是会被彻底厌弃，这点谁也不敢保证。

顾礼嘴唇翕合，正当权衡利弊，犹豫要不要先试探一二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阵阵骚动。

外面本就热闹，这样一吵，倒是将大堂上客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

谢霄正喝着酒，耳朵跟着动了动，不免也投过去几分余光。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被把自己呛出个好歹来。

身负古怪剑匣的白袍剑修正朝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的尽是又好奇，又被周身寒气与冰雪剑意吓到后退数尺的百姓看客。

庄岑不明所以，赶紧给他递茶送帕子。

谢霄一边喝茶一边皱着眉头，拍了好一会儿胸膛才把气顺过来，喉咙火辣辣的，好心情散大半。

见到顾礼是他乡逢故知。遇着周弄雪，就是讨债鬼拦路了。

他跟周弄雪是朋友不假，关系却也复杂。

周弄雪是当今仙道第一大派落仙宗的天才，门派内最年轻的化神长老。

上青山还未衰弱的时候，落仙宗是第二大派，二人之间少不得被比较一番。

谢霄结丹，周弄雪也跟着结丹。谢霄去闯剑阁寻剑，周弄雪便等在剑阁外面，谢霄一出来，他就马上进去……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哪怕上青山已经没落许久，两人也早已经过了需要用年岁和修炼进度证明谁更天才的阶段。

他们的名字还是会被时不时放在一起比较。

落仙宗那边也经常会发来战帖，弄得谢霄烦不胜烦。

周弄雪虽然生在大派，却不是那种在乎名声，极有胜负心的类型。

相反，他是个意外纯粹，典型到不能典型的剑修。执着比剑不是为了第一剑修的虚名，和宗门荣耀更是搭不上边。

周弄雪就是见猎心喜，单纯地想要比试，想要看谢霄的剑而已。

而且，和周弄雪极为恐怖，甚至有时也会让他产生被威胁感的剑道天赋相比，他为人处世的道理简直就是一团糟。古板不说，还极为固执，认死理，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

糟糕到谢霄有时候都想拒绝交流。

偏偏周弄雪又是世上这千千万剑修里，为数不多能与他畅谈玄理，还能打得有来有回的人。

剑也好看。

谢霄不敢夸下海口说每一柄有灵的剑都喜欢他，但绝对能肯定周弄雪的大小月亮对自己好感度极高。

哪怕在被关在玄铁剑匣内，周弄雪走过来的时候，他都听见那种雀跃声了。

这种情况下，哪怕周弄雪本身代表着麻烦，他也不可能直接把人无视掉。

还是顾礼反应快，直接掐诀在周围布了结界，同时混淆了这一小部分民众的记忆，才没有闹出更大的骚动。

顾礼很久前听说过周弄雪的大名。

这位剑修就像他的名字一般，高山之上白雪皑皑，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就连谢霄，在信中提及周弄雪时，也几乎都是说周弄雪又过来打架，二人战况如何。未知是最可怕的，而且周弄雪和谢霄拥有许多他无法理解的，高境界剑修的共同语言。

也正因为如此，顾礼才将他视为谢霄身边的最大威胁。

这样的初次见面，实在出乎预料。

哪怕及时处理了一些不必要的小麻烦，但对上周弄雪的时候，向来巧舌如簧的顾大夫子还是罕见卡了壳。

——周弄雪太冷了。

顾礼也接触过不少比较纯粹的剑修，样貌不同，地位不同，可他们的身姿却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那个模子到底如何，应该是怎么样，顾礼心中却没有概念。

直到看见周弄雪，他才知道什么叫其中翘楚。

当然，仅仅是因为这样就退缩的话，未免也太不像他的性格。

咳嗽一声，他以抢先开口的方式占据主场：“在下青竹书院顾礼，来人可是周仙君？”

周弄雪也看见他了。

他扫了顾礼一眼，发现顾礼身上没有佩剑，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继续盯着谢霄看。

这样一个气势凛然，极具压迫感的剑修站在面前，是很难让人保持淡定的。

尤其是他不说话也不搭理人。

直到捧着的热茶也开始凝结冰花，谢霄才忍无可忍地放下茶杯，恼道：“你也看见了，我没带剑下山，暂时不比。”

就算上次和周弄雪约好比试多久，他中途放鸽子，周弄雪也没必要追到这边来吧。

——尽管对他这个境界的剑修来说，哪怕自己的本命剑远隔千山万水，只要愿意，想比试也不过是吹个哨子，轻轻唤上一句剑名的事。

他最近是真的没有心情打架。

然而周弄雪找他不是为了切磋。

剑匣里的暂满与还缺啾啾而鸣，倒让谢霄脸色好看了些。

周弄雪长着张嘴，还不如他的两把剑会讨人欢心。

“只是除魔路上恰好遇见，感应到气息才来看看的？”叹了口气，他这样问周弄雪。

周弄雪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也就算了，两指并拢还做剑，向身后的剑匣抹去，将剑匣关得严严实实，无法再透出一点声音。

谢霄：……

他想送客。

“贵派的事我知道了。”

正当他以为周弄雪不会说话的时候，周弄雪却干巴巴开了口，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瓶上好的伤药。

“这是药。”

上次切磋是他没有收住。

他剑意霸道刚烈，内含冰雪，想要在短时间內快速祛除，必须配上特制的药物。

谢霄没和他客气，大方收了药。

其实周弄雪曾在上青山附近等了一段时日，门派旧怨，他不方便踏入山门，却可以在山下等谢霄，给谢霄送药。

然而谢霄一次也没下过山，加上他身上也确实有任务，久候误事，只能抱遗离开。

只是伤药随身备着。

能在归途中遇见，能把伤药给他，周弄雪很开心。

以至于递药的时候，他还是泄露了几分心绪，收回的手有些不稳，连带背上负着的巨大剑匣也震了几下。

剑和心意一样，是没法彻底关住的。

谢霄读出了他的紧张，心情又诡异变好了。

他安慰自己说周弄雪就是这种性格，自己应该多给对方一点关爱。

尽管他也不算擅长为人处事，但和周弄雪相比，肯定绰绰有余了。

“这是顾礼，我曾与你提到过。”

这样介绍之余，谢霄未免感到几分好笑，“刚刚要是被你们掌教知道，少不得又要差人替你上门道歉。”

顾礼的面子岂是那么好落的？

“旁边的是我家小师侄，刚踏入修行没几天，剑气记得收一收。”

周弄雪听得认真，非常给谢霄面子，全程没有半句反驳。

他是剑道上万年难遇的天才，要不是谢霄的存在太超乎常理，世上甚至没有人能配与他并肩。

剑意圆满，剑心通明，人情世故怎么可能半点不懂？只是他看不上罢了。

剑道贵在专，贵在诚。

故谢霄待他以真心，他也以真心报之。

至于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弄雪嗯了声，朝二人依次点头，算是见过。

他听说过顾礼，加上顾礼不是单纯的剑修，哪怕对方是谢霄的朋友，兴趣并不是很大。

可看向庄岑，认认真真审视完少年之后，向来不屑掩饰情绪的周剑仙头一次表现出近似厌恶的态度。

周弄雪看人未曾走过眼。

“师侄？”

尽管少年掩饰得很好，可周弄雪还是敏锐觉察到了他眉目间潜藏的阴翳。

杂念谁都会有。

纵是他，有时候看着逐渐臃肿不堪的落仙宗，也会生出动手清理门户的想法。

但庄岑不同。

仅仅是一眼，周弄雪就认定，少年之后必然会堕入邪道。

这是剑修的直觉。

他甚至没有给谢霄说话的余地，便皱着眉，断然道：“心思冗沉，杂念过重。”

他想，与其等他之后可能带来一堆麻烦，还不如现在就由他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