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高湛不荒唐（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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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永昌会回来吗？】

【朕好开啊,永昌肯定是回来了。】

【贱人，毒妇，竟敢杀害公主！】

【永昌……永昌再也回来了。】

【寿儿不会原谅爹爹了。】

萧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如果说前半个梦富有浪漫主义色彩，那么后半个梦,却是荒诞。

到处都是北齐武成帝希冀,绝望，还有——

悲伤。

……

十七岁那一年，高湛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孩子生母姓孙还是姓王,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等在产房外面，等了好几个时辰，才见产婆打开门,抱着孩子出来。孩子皮子是红彤彤，脸蛋是肉乎乎，但五官都皱在一起,瞧着一点儿也好看。

长广王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回禀王爷,是个女孩。”产婆怕王爷因为不是男孩而生气，拼命夸道,“小姐皮肤嫩,眉眼漂亮极了,等五官张开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嗯,赏！”

高湛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伸手去摸她肉肉脸蛋。他嘴角微微翘起,是他姑娘，也是他第一个孩儿。

他又怎么会爱她呢？

孩子是热的，活着,她的身上留着他血。

真好啊！

年轻父亲给孩子取了名字，单名一个“寿”字。高寿高寿，听起来真是响亮极了。

他什么都不盼，只希望女儿能长命百岁。什么富贵名利，有他个当爹的去争取，那是男人们的战争。

寿儿只要无忧无虑地活着，就好。

孩子生母没活下来，生产后不就死了。那么小的孩子没了娘，那得多惨啊。

高湛知道王妃胡氏喜欢庶女，就亲自将女儿养在身边。

他看着乳母给女儿喂奶，听到女儿学会喊爹爹。后来，寿儿会学会走路，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她喜欢穿粉红色的小裙子，她养着一匹黑色的小马驹。

小孩很懂事，偶尔会问：“父王，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呀？”

“等父王闲下来，就带你去。”高湛正忙着争夺权力，哪里有时间带孩子，“寿儿乖，等父王有空，带你去围猎，去骑马。”

“好哦。”

寿儿乐得拍着小手，父王答应她了。

到了八岁生辰那天，父王说带她出去打猎，让她骑上爱的小马驹。等到了围猎的草场，寿儿见到六叔高演，六叔先是祝她生辰快乐，送上礼物，然后他说有事情跟父王商量。

高湛哄她：“寿儿去旁边玩吧，今日是你生辰，多玩一会儿。”

他与高演约定，今日在猎场商量谋反大事。坐在皇位上高殷想要除去两位权柄在握的皇叔，就别怪他们先下手为强！

怕惹人怀疑，高湛甚至把八岁高寿带出来，对外说是孩子生辰，专门陪她来骑马打猎的。

他一向宠爱长女，连皇帝高殷都没有多疑。

寿儿牵着小马走远了，小孩走路的时候摔了一跤，但是背对的高湛没有看到。她想要父王陪她玩，但父王有事情，她不能胡闹。

父王愿意她做个乖孩子。

她听话。

寿儿摸着自己受伤的膝盖，好疼好疼。她有点喘上气，胸口也疼，疼得她快晕过去了。

有骑奴过来扶着她，问：“小姐，可以歇一歇？”

寿儿缓了很久，才缓过来，道：“你在前面给我牵马，慢点，叫马儿别跑那么快。”

奴仆只以为是孩子常骑马，生害怕。但没有人看到，寿儿紧紧地握着缰绳，后背都被汗浸透了，她怎么越来越疼，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了。

她咬着牙，足足骑了一个时辰。

她猜，一个时辰那么久，六叔肯定说完事情。

皇帝高殷听人说长广王带着孩子去骑马，堂妹高寿玩闹了大半日，父女俩尽兴而归，便彻底没有怀疑。

至于偶遇常山王高演，应该只是巧合吧。

两位皇叔一向关系好，侄女过生日高演去送礼物，多正常啊。

天真高殷，成功被两位叔父联手拉下来。高演登基为帝，废高殷为济南王，久杀之。

六叔登基之后，寿儿发觉父王更忙了。她住在旁边的小院子里，父王陪她时间很少，仅是她，连嫡子高纬都很少见到他。

她很想念父亲。

她的骨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但是王府大夫看过，开了几剂药，吃了也见好。高湛听闻孩子有感冒发烧，以为是季节更换，气温变冷，才害得女儿的身体难受。

他跟孩子说：“等到开春的时候，天气暖和，寿儿肯定会好起来的。”

寿儿点点头：“春天呀……”

可是她觉得春天好遥远。

孝昭帝高演死在十一月，长广王高湛登基为帝。

他带着王府里众人，搬进去皇帝宫城。

高湛摸到皇帝玉玺，块石头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惹得无数人为它头破血流。

上面刻着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句话是秦始皇刻在传国玉玺上，始皇帝早已化为枯骨，块破石头竟然还在。侯景战死之后，他手下将传国玉玺从南梁送入北齐。

文宣帝用过，孝昭帝用过，现在终于落到他手里。

高湛觉得人生已算圆满，他坐在帝位上，名利无双，他长女自然是最尊贵的长公主。

他在洁白的纸上落下两个字：

【永昌】

朕永昌公主。

如果说，皇位是上天赐予秦始皇，最宝贵的礼物。

那么寿儿便是上天给予他宝物，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打算将女儿抚养长大，让她嫁给大齐最好的儿郎。寿儿喜欢长得好看郎君，喜欢和表哥段深一起玩耍。

高湛觉得光看脸，段深那个小白脸还行，但他看那个小子很顺眼。

总想要挑刺似。

他正要派人去请寿儿，结果却见到有宫人来报，急道：“陛下，大公主好了，大公主晕过去了！”

封号还没正式拟旨，宫人以大公主称呼高寿。

“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湛连忙跑过去，只看到长女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十分苍白。他孩子抱在怀里，才发觉寿儿瘦得皮包骨，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

明明她出生时候，脸上是肉乎乎。

现在她下巴尖尖，没有肉。

地上跪了好多个御医，皆是束手无策。有医术高明的看出来，道：“陛下，公主所患的是血症，臣等学艺不精，无……”

无药可医。

么残忍话，谁都不敢说出来。

高湛想要杀人，杀了帮庸医，再换另外一批过来。寿儿才九岁，她怎么可能患上血症呢？她的身上流着他血啊，他都没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若是朕血换到公主身上，是否可行？”

“陛下，万万可啊——”

众人吓得瞠目结舌，换血之事，千古以来都没有人实行。更何况是皇帝血，天子血肉，竟然要换给别人。

当真是听都没听说过。

寿儿隐隐听到御医们话，她恢复意识，去拉高湛手。她笑着说：“父皇，儿臣没事，御医已经尽力了，父皇别怪他们。”

她好像活不久了。

她希望父皇活很久。

既然药石难医，高湛想起冲喜办法，问道：“寿儿，你喜欢你段表哥，对不对？”

寿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表哥长得好看，是邺城最好看男孩子。好多小丫头都喜欢段深，甚至幻想以后嫁给段深做妻子。

寿儿也幻想过。

她轻声道：“父皇姿容甚伟，胜过表哥许多。”

女儿这样说，果然高湛很高兴。

大宁二年的正月，武成帝下旨，下永昌公主高寿与姑臧县公段深的婚事。

寿儿的脑子里混混沉沉，她最近好像越来越困了。她喜欢段表哥不假，但五岁二妹妹也喜欢他。

冲喜办法管用，她知道自己死了。

她不想害了段表哥。

永昌公主跟东安公主说：“二妹妹，等我走了，你愿意跟段表哥玩吗？”

“可以啊。”东安公主知道姐姐为什么样说，追问道，“大姐姐，你去哪里？带上我好吗？”

“可以哦，我去好远地方。”

正月好冷，她有点困，但还想去找父皇。父皇跟大臣们在宴饮，她不应该打扰的。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身酒气父亲。

高湛看到长女在等他，关心道：“永昌身子，最近有好转吗？”

“父皇，儿臣已经好多了。”寿儿看他又喝酒，皱起眉头，“父皇，以后不喝太多酒，样对身体好。亲近贤臣，远离小人……”

“朕知道了。”

高湛敷衍着，没将女儿劝诫的话放在心上，嘴上胡乱应付着。

他没想到，那日竟然是永别。

朕永昌公主，她没能等到春暖花开时候。

她死了。

永昌死在正月，他本想处置段深，让驸马给公主陪葬。但是东安公主赶过来，五岁二女儿抱着他腿，嫩生生地说：“父皇，我想让段表哥陪我玩，你让他陪我玩。”

“话是谁教你说的？”

“是大姐姐。”

果然是永昌。

高湛沉默了，他知道永昌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她不愿意任何人受到伤害。御医们没有治好她的病，她宽恕他们，让父亲莫要责罚御医。

她料想到驸马会被连累，就让妹妹来求情。

东安公主也喜欢肤白貌美的段深，表哥举止有礼，性情温和，她是愿意跟表哥玩耍。

更何况段氏是北齐贵族，段深父亲段韶是高湛表哥，若是东安公主以后与段氏成婚，门亲事看起来十分体面，门当户对。

永昌考虑到所有人，但是她却不在了。

都说高氏其智近妖，只是天予命，许多兄弟姐妹都英年早逝。

高湛想着死去长女，她怎么就不笨一点呢？

永昌若是笨笨的，上天就会带走她了。她从小就那么聪明，比皇太子高纬这个蠢货聪明多了。

五岁乐安公主懂生死，安慰道：“父皇，大姐姐去了远方，肯定会回来的。”

高湛二女儿抱起来：“是啊，她会回来的。”

佛家说人有轮回投胎，若后宫再有女人怀孕，说不是永昌回来了。

他在永昌葬礼上，看到了文宣皇后李氏和侄女高宝德。高宝德今年十四，生得花容月貌，是高氏最漂亮的姑娘。

她的生母李氏自然是极美的。

文宣皇后已经不年轻，但她保养得错，看起来像是二十几岁，是个窈窕妇人。当年高澄和高洋都喜欢她，十几年前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

高湛想，就她了。

二嫂李氏能生出漂亮的女儿，若是她当永昌生母，能把永昌生得好看。

永昌那么爱美，她肯定会开。

高湛搬到寡嫂昭信宫居住，同起同卧，连正妻胡皇后都冷落了。他专宠李氏，总喜欢盯着她的肚子看。

“朕那么努力，永昌应该回来吧。”

果然一个月后，李氏诊出有喜脉。

半年后，御医说昭信皇后怀是一个女胎。

高湛很高兴，喊道：“赏！”

他大手一挥，值钱的好东西源源断送进来昭信宫，有给李氏补身药材，还有玩器和珠宝。光是给李氏裁衣的宫女，就有三十几人，规格远超正宫胡皇后。

他耳朵贴在李氏肚皮上，听到里面胎动的声音，满意足。

他就知道，永昌肯定舍得他，她会回来的。

既然都怀上了，他对李氏没有多留恋。他开始勤政，将精力都扑到治理国家上。

他放松对昭信宫的控制，居然没留意让侄子高绍德混进来了。

少年看到母亲鼓起来的肚子，很生气地说：“母后你样做，对得起父皇吗？您不考虑你自己，也替宝儿考虑一下吧！”

他说的是文宣帝高洋，李氏死去丈夫。他妹妹高宝德因为李氏事情，在外头都没脸见人。

“我，我……”

李皇后百口莫辩。

是她对，她对起高洋。她与叔叔同居有孕，惹得儿女蒙羞。

她是爱着孩子们的。

至于肚子里块肉……她一狠，也罢。

腊月十五那日，李氏熬了两个时辰，终于生下来一个女婴。高湛在产房外守候了很久，一听到生是公主，整个人无比兴奋。

“快，公主抱过来，让朕看看。”

他轻轻地抱着孩子襁褓，直接小公主带回去他寝宫。公主生得跟永昌小时候很像，都是红彤彤皮子，和肉嘟嘟脸蛋。

她们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小公主肯定就是他永昌。

高湛亲自挑选乳母，盯着妇人给小公主喂奶。小公主吃饱了，尿了一大泡，然后在摇篮里睡得十分香甜。

“真好啊。”

他以为自己是幸福的。

他会好好治理国家，让永昌做大齐最快乐姑娘。上天把她还给他，她会长命百岁，享受大齐盛世繁昌。

既寿永昌。

李氏产后第二天，她开了乳，特意派人递话过来，说她想给小公主哺乳。

高湛想，李氏是女儿的生母，那就让她奶两口吧。

结果小公主被活着抱回去昭信宫……

然后，她死了。

女婴脖子上是一圈青色的淤痕，显然是被人掐死的。动手是别人，正是她生母，昭信皇后李氏。

“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杀死朕女儿？”

高湛闻讯过去，小公主身体早就凉了。他蹲在地上，默默地抱着孩子襁褓，他用脸去蹭孩子脸，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明明早上他去上朝时候，女儿还是好好的。

怎么半日不到，她就死了呢？

朕公主，又等到春暖花开时候。

她死在了寒冷的腊月，还有一个月，便是永昌周年忌日。

永昌爱的小马驹长成母马，已经配怀孕。高湛命人黑马养好，打算等小公主长大几岁，新生小黑马便能驮着她，去骑马围猎。

以前永昌想出去玩，他总是没有空。

现在他有空了。

女儿却不在了。

都怪李氏个贱人！

“贱人，毒妇，竟敢杀害公主！”

他突然发作，一巴掌将李氏扇倒在地上，力度之大，打得李氏整个人都昏迷过去。他让人将高绍德绑过来，既然李氏敢杀他女儿，那就拿她儿子偿命。

十四岁少年才害怕起来，匍匐在地上，停喊“九叔饶命”。但发狂高湛哪里理会……他亲手捅了高绍德好几刀，眼睁睁看着侄子失血而死。

他扒下李氏身上华丽宫装，些都是他赐去昭信殿的布料，全看在她是公主生母份上。但是这个女人包藏祸心，她不配。

她不配为公主生母，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他粗暴地扯下李氏珠钗和金簪，对她拳打脚踢。

“陛下饶了臣妾，臣妾再也敢了……”

“饶命，饶命……”

目睹亲子被杀，李皇后的胆子都被吓破了。往日别人总说高洋是暴君，杀人如麻，但是丈夫对她是温柔，高洋从未打过她。

高湛才是兄弟当中最残暴的一个！

失去女儿的高湛简直就是个疯子。

个男人对她宠爱是假，就连他予她的赏赐，都要一一夺回去。她以为高湛看上是她姿色，没想到她对了，又错了。

他确实是看上她的美貌，只因为美貌女人能生出来漂亮的公主。

仅此而已。

既然小公主死了，她这个生母也必留了。

高湛下令：“来人，将她丢到水里！”

他冷眼看着李氏被装进麻袋，丢到水沟中淹没。她流了好多血，好几次快死了，却被侍卫打捞上来。

堂堂皇后何曾受过屈辱？

李氏连遮掩衣裳都没有，被一辆牛车送去尼姑庵。她的脸上皆是恐惧，她才意识到那个男人是冷的，冷得阳光都照不进去。

可能曾经有阳光吧。

朕第一个孩儿，朕永昌，朕公主。

高湛本来还想杀死李氏所出的长乐公主高宝德，但是看着侄女那张脸，他停下手——

如果他小公主能活下来，大概会长得很像这个姐姐。

他女儿已经死了，他时召长乐公主进宫，又让侄女安然回去。他只是想看看，女儿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宠幸了许多妃嫔，一辈子生了十几个儿子。但是那些女人中用，宫中再也没有公主出生。

他经常酗酒，喝得烂醉如泥，他任用阿谀奉承之徒，身边都是不怀好意的小人。他没有好好治理国家，大齐开始变烂、腐坏。

永昌跟他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做到。

永昌……永昌再也回来了。

寿儿不会原谅爹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湛是第一个用传国玉玺上的字，给女儿做封号的皇帝。从他的女儿开始，隋、唐才有的永昌公主。

永昌公主死了，两年后，东安公主与段深订婚。

私设永昌是患病死的，血症是白血病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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