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汐河往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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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如霜月色倾洒下来,照得这汐河泗水镇一片清寂。
洛朝此刻靠坐在一处墙角,望着天上的月亮,叹口气,想到:这是第十九天了。
他身后,是一座废弃的谷仓,其墙壁筑得很高,约莫有十几米,茅草覆盖的屋顶已经破陋不堪,漏风漏雨。
这里,关押了一个孩子
——一个被不存在的神明判定的罪者。
随着夜色渐深,镇上人家的灯火第次熄灭,待月近中天,洛朝算了算时间:人应该快来了。
果然,片刻后,寂静黑幕的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待那身影跑近了,就见是一个面相不过十几岁的少女。
她看上去有几分紧张,环视着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悄悄绕到谷仓背后——
那里有一架废弃许久的梯子,是曾经用来攀爬以便于维修谷仓屋顶的。
这梯子不仅落满灰尘,有些地方更是明显朽坏了,但少女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着木梯开始攀爬。
不堪负重的木梯时而发出几声嘎吱响,少女的动作有些谨慎缓慢,却并不生疏,可天知道她第一爬这架梯子的时候摔了几次。
说到底,她今年才不过十四岁,而在此之前,她连稍高点的树都没有爬过。
片刻后,她总算有惊无险爬到了梯顶,此时,她已经比谷仓的屋顶高出一头。
高处的月色尤为明亮,洒在少女身上,似水银流泻,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外人大概会觉得这美得像一幅画。
少女又俯视四周,确定依旧没有人,才小心翼翼拨开破陋屋顶上遮盖的那一点茅草,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寂静深夜中,依旧显得很清晰:
“禧儿,过来,不要怕,阿姐来了。”
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点什么:“阿姐给你带了吃的,有果子、糕点……”她声音放柔,“过来,不要怕。”
接着,洛朝便听到身后墙壁内,有轻微响动的脚步声,此刻他面朝夜空,看不见那个孩子,但前十几天已经看过很多次的他,已经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那副场景:
谷仓四面墙壁高大,使得透过破败屋顶照进的月光根本照不亮那最阴暗潮湿的底部,那个孩子所处的,就是这样一片不见光亮的深黑——
与此间的人心一样深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蟑螂、老鼠、蚁虫甚至蛇都随处可见,于是,那个孩子无处可躲,他一开始会哭,后来竟渐渐麻木,能在虫鼠围绕中勉强睡过去——
尽管,他睡得极不安稳,总在噩梦中惊醒,然后含着泪、一声声低低唤着他的阿姐和阿娘。
每个深夜会来偷偷看他的顾晏灵,大概是他心头唯一的支撑,所以,再困倦他也不愿意睡过去。
只有一次,他不小心睡着了,第二早晨,却发现昨晚阿姐扔下来的吃食被十几只老鼠围着啃食,那大概是他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这个时候,那个穿着已经破破烂烂、脸上手上满是斑斑污迹的孩子,大概正站在高大的墙壁之下,勉力抬起头,望向他的阿姐。
顾晏灵总是会劝他先吃东西,不用一直看着自己,但这个孩子不肯,只固执地一直抬着头,或许,在他模糊的认知里,他的阿姐,已是见一次少一次。
顾晏灵就也不再勉强他,只能抓紧有限的时间,尽力安慰他,或者和他讲些趣事,想逗他开心。
她会说,你不要怕,姐姐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娘亲也不会放弃的;
她会说,我一有机会就会来看你,这里很冷吧,我下次一定带条褥子来;
她会说,我今天又给你编了个很好看的铃穗,是个小老虎的样子呢,你在这里的时候,我每天都给你编一个,等你出去了,你就是镇子上铃穗最多的孩子啦;
她会说,禧儿禧儿,阿娘去见族长了,你也许很快就能出去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
她有时言语间会透出快乐欢喜,但有时,连那小小的七岁孩童都能感受到她的悲伤,这也许是因为父亲又给她议亲,又也许,是她心中无法没有悲伤怒怨,对那所谓神明的怒怨。
这时,她就不再说人,不说镇上的趣闻逸事,她会说那些院中的花花草草、廊柱上爬得很慢的小蜗牛、廊檐上停歇的小麻雀、屋脊上的燕子窝……
墙壁下聆听的孩子,神色总是专注认真,无论消息是好是坏,无论事情是大是小,他总是努力露出点微笑来,就算姐弟两个隔得太遥远,远到月色之下,根本看不清彼此面容。
天色未亮之时,顾晏灵就得离开,但即便人已离去,那个孩子也依旧不愿离开原处,他会在那处墙壁下呆呆站立许久。
久到饥饿终于来提醒他,才会小心翼翼打开怀里的布包,拿出东西来吃,他一口口吃得分外仔细,有时吃着吃着,堕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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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朝总有些时候,会意识不到自己是往事之外的人——
他在替那两个孩子数着日子。
第一天、第二天……第十九天——
三十九天啊,每近一天,就多一分希望。
数到第二十五天,那是一个深夜,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顾晏灵竟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禧儿,族长怎么就那么狠心呢?你还那么小啊......”
那一次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忘记了时间,天已擦亮,她匆匆忙忙下梯子,似乎摔了不轻的一跤,以至于那么惯于隐忍的她都发出了一声痛呼。
而那个一直靠着冰冷墙壁默默聆听的孩子,哭得颤抖,却不敢发出声响。
洛朝心觉不对,怕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果然,第二天深夜,顾晏灵再度来看望那个孩子时,周围倏地亮起数道火把——
火光之下,以顾家族老们为首,许多人神色冰冷,伫立在那里,人们看向顾晏灵的目光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更含着厌恶与不屑。
“你可知罪?”却是其中一个顾家族老冷声质问。
“我何罪之有?”顾晏灵被这些火光围困在中央,神色却并不惊慌,似乎是早有预料。
她的背挺得很直,环视着四周的人,想起几年之前,这些人对着自己露出的慈祥和蔼的面目,竟突然笑起来,那笑意中含着冷嘲:“你们才是,残杀一个无辜的七岁孩子,你们才是凶手、才是罪人!”
此话一出,立刻遭到了所有人的讨伐:
“私自相助魔子,这是背叛神明!”
“她帮助被神明降罪的污浊之人,是要汐河之水被此等魔子玷污吗?”
“她是要我们不得安宁!”
“罪不可恕!”
……
一片愤怒的诛伐声中,顾家的族长下了定论:
“关押起来,三天之后,于宗祠厅堂前处刑。”
“所有族人,包括被神明降罪的魔子,都要来观刑。”
“以此警示众族人,万不可因为区区恻隐之心,亵渎护佑汐河之神明!”
顾晏灵听了,竟于火光照耀中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又无可抑制地流下来:“区区……恻隐之心,原来,这就是世间血脉亲情……”
洛朝看着顾晏灵被几人捆绑起来,一行人的身影伴着火光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又听到身后墙壁里传来的哭声——
不需要回头,他知道,那个孩子在哭。
他发现自己先前竟也天真起来: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如何能真的有能力瞒天过海,躲过一整个顾家的监视,来夜夜给亲弟送饭?
之前,必然是尹氏在背后打点,或者是使了银子,或者是用了人情,那些看守们才会对顾晏灵视而不见。
而顾晏灵昨日那一哭,必然是因为尹氏已经没有办法,又或者银子和人情都已经不起作用,更有可能是,有地位更高的人对顾崇禧判了死刑,且警示所有人——
不得有恻隐之心,否则,他们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恐怕昨晚之前,尹氏已经对顾晏灵说明了情况,但在明知会被抓捕的情况下,这个少女还是来了。
是啊,无论如何,她怎么能不来?她若不来,那个孩子又要作何想,会觉得,连阿姐也要放弃自己了?
那样一个孩子,多半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怨恨,但是,那种被所有人放弃的绝望,应该是顾晏灵最不想让他体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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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天的下午,顾家的某处传来惨叫与惊呼——尹氏在自己的屋中以一条白绫、悬梁而死。
结束了她这波折、荒唐、富贵过更悲凉过的渺小一生。
第二十八天的上午,顾氏宗祠前,所有族人聚集在厅堂之前的空地上,默默看着中央那两个孩子——
顾晏灵被木枷铐着,神色冷淡;顾崇禧则被困在一个木囚笼里,他的目光很茫然。
他们两个,才知道亲娘的死讯不久。
正午的时候,刑罚开始了:
先是废去手指,指枷收缩,顾晏灵疼得冷汗如雨,却连吭也不吭一声,更是不肯堕泪——
忍不住眼泪的,是顾崇禧,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出声,只能拼命咬住嘴唇,默哭。
“哭什么?禧儿,不准哭!”顾晏灵却难得有些生气,她颤着身子,看向自己的亲弟——现在,她仅存于世的亲人,“不许哭,我们不能哭。”
“错的,从来就不是我们!”
一重刑罚结束,有人来替顾晏灵取下指枷,甫一取下,便可见到她那血肉模糊、可见白骨的双手。
那是曾经无比灵巧、给顾崇禧编了许许多多铃穗、串过许多的贝壳的一双手。
见到这样的场景,才把泪水咽下去的顾崇禧根本忍不住,崩溃大哭。
顾晏灵却疼得有些意识模糊,她声音虚弱,依旧道:“不许哭,禧儿。”
第二重刑罚是烙刑,要在顾晏灵的脸颊、双臂、双腿之上,用烧红的铁块烙下罪印——
无论经此一役,她是否能活下去,这五个罪印都会伴随她的一生。
通红的铁块烙过,滚烫的伤疤留下。
亲眼见到血亲受此侮辱与痛苦,或许比自己亲自受刑更痛苦,但一个尚且自保无法的七岁幼童,除了以凄厉的哭声表达自己那无穷尽的悲与怨,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哭,听到这哭声的顾晏灵,虽已倒在地上,却还念着:“不能哭……禧儿……不能哭……”
这时,有些围观的族人于心不忍,偏过头去不欲再看,却听一直坐在厅堂上首的族长一声厉喝:
“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因为,这不仅是刑罚,更是一种警示。
第三重是杖刑,在族老们的注视之下,行刑的两个人并不敢留手——
血肉与木棍相触,听来就觉得钝痛非常,顾晏灵半跪在地上受刑,嘴角溢血,面无惧色:
“没有神,从来就没有。”
“如果有,它一定是伪神,是恶神!”
到了此种境地,依旧没有认罪,厅堂上的族老们都眉头微皱,示意行刑的人下手再狠一些。
最终,顾晏灵足足吐了几摊鲜血,终是不支,倒在地上,意识已经接近昏迷。
但刑罚依旧没有结束。
这是必死之局。
就在这时,那个逐渐由号啕大哭转为默然抽泣的孩子,竟突然大声叫唤起来,
他脸上带着泪水,对着厅堂上默坐的族老们反反复复喊着一个字:“河!”
“河!”
“河!”
……
围观众人都非常疑惑,不懂他在说什么。
洛朝站在刑场的中央,他的身后是倒在血泊中的少女,他的面前,是反复将一个字喊到声嘶力竭的孩子。
他看懂了——
汐河有这样的传说,无论多么罪大恶极的人,只要沉河而死,就会被洗去满身罪孽,且自身的罪果不会再牵连在世的家人。
所以这个孩子的意思是:
将我沉河,你们不要打我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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