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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让全汉石城群众焦头烂额的一夜:

整座城被锁入虚空,虽不见星与月,但算算时辰,也应到亥时了。

寻常这个时点,除去最热闹的城中心,其他地方皆是该打烊的打烊、该熄灯的熄灯……

今夜却一反常态,平日再偏僻无人的街道小巷里,眼下都有一支又一支队伍不停经过,且每个人都提着灯盏,步子飒沓如流星,急欲找出画中少年。

天空依旧密布着盘螭锁天阵的灵纹,而地面上无数盏搜寻队伍提着的灯笼,汇聚成沿街流动的一条条光河,恰恰与上空流转的阵纹呼应。

从高处俯瞰,乍眼望来,汉石城竟比往日更加灯火通明、热闹繁华,让不知内情的外人看了,只怕会以为城中人在庆祝什么佳节。

再细望去,只见满城大小街道的地面上,都撒了雪片一般的告示,随意捡起一张瞅了眼,竟发现全是同一个少年的画像。

各大酒楼、茶馆、戏楼……一向人流最密集之所,此刻主业都歇了,其中依旧人来人往,却全是打探和互换消息的,人们见面即问:

“你那头有什么线索么?”

“没有,你也没有么?”

……

生死危机当前,全城人都在争分夺秒寻找画中少年,没人能怀着闲心稍稍停下来喝杯茶、吃口东西。

也到处可见拿着各类鉴别法器的魔修——比如可以显现真容的灵镜,他们沿街踢开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门,闯进去后看也不看,一把揪起身畔最近的活人,拽过来就往法器底下照,连八十岁老太都不会放过。

见不是画中少年,又将人一下丢开,再抓过旁的人来重新照……

魔修们为了保住小命,堪称兢兢业业、毫不含糊,且汉石城再怎么说也是个军事驻地,在各层阶头目的组织下,众人行动迅疾而有章法,不出一个时辰,就将整座城给翻了个底朝天了。

洛朝几人的住处自然也没能幸免,半个时辰内就被搜查了足足七遍,这还是因为住处挂了个邬焦统领的名头,已将大部分搜查队给事先打发了。

却说汉石城本有三位主事统领,其中两位,包括邬焦在内,恰巧昨日出城去视察前方要塞,逃过了一劫,徒剩一位不幸的尹统领,如今还埋在某处阁楼坍塌的废墟底下呢,显然是被所有人给遗忘了。

只剩两位副统领尚在城内,还可以主持事宜,其中一位忙着调遣队伍满城搜人,郑重严肃非常,排兵布阵比平日打仗时还要敬业。

另一位则如临大敌,带着一堆属下,战战兢兢守在城东府邸,在三里外死死盯住那个枯坐在阁楼废墟上的特级危险分子——某个神情颓废死寂、满目哀伤的剑修青年。

如此大动干戈之下,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只要那少年真在城内,被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当岳书砚费尽口舌,终于打发走又一波搜查队后,他呼着气、抹抹满头的汗,抬脚转身进了屋,一眼便见到桌案前新堆起的高高几大摞废弃演算纸,当即摇头唏嘘不已。

洛朝已经被埋在了如山纸堆里,却仍是笔走如飞,笔尾都晃出了重影。

他眉头深皱,脸色微白,额上缀了点冷汗,脑子则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飞快在纸上推算阵法漏洞。

另两个人——岳书棋和戚七,一人负责磨墨,一人负责递纸。

岳书砚瞅向这三个苦哈哈的人,心内感到非常同情,他不由想:已经殚精竭虑算了两个时辰了,还是没有结果……

唉,我看还是早点认命吧。

不料,最先撑不住的并非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洛朝的笔——那笔尖饱受折磨,已经完全岔毛了,用不得了。

洛朝一见,顿时心生愤怒,右手不自觉握紧,骨节作响间,笔杆竟咔吱一下被捏断了,他脸色沉沉,冷声吩咐岳书棋再拿一支笔来。

结果岳书棋未有动作,戚七却打着哈欠表示:没了,方才那支就是最后一支。

洛朝气得一把撕烂了眼前那张画满阵图纹路的白纸。

岳书砚看对方那怒气喷发的样子,犹豫几秒,还是小心翼翼凑过去,给人斟了杯茶,瞥眼瞧见洛朝颤抖的右手——估计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连续不间断画了太久的图,劳累到抽搐的。

他很感慨,但也同样无计可施,只能语带悲痛不忍,郑重其事地又一次劝道:

“公子啊……眼下整个城的人都没有办法了,为了咱们的命……”

他直视洛朝,眸光格外真诚:

“你不若就从了吧。”

洛朝听了一个怒火冲顶、直接一脚踢翻桌案,成摞的演算纸便轰隆倒下,其上墨迹皆密密麻麻,满室混乱飘飞中,他怒吼:

“从你个鬼!”

“要从你去从!”

岳书砚给骇得后退半步,心里嘀咕道:

我倒是想去呢,可人家也不要啊!

洛朝仰天怒骂顾憨憨足足一刻钟,刚稍稍平息怒火,却见岳书棋又八卦兮兮凑上来,问着:

“欸,公子,你和云麓那位,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洛朝立马斩钉截铁暴喝道:“敌人!”

谁知另外三人听言都一脸不信任,戚七甚至还胆大包天“嘁”了一声,他们心里都在咕哝:

谁信谁是大傻子!

传言我们可都听过了!

合着这几天您经常夜半外出,昨儿还一天一夜不曾回来,就是和人家去月下私会了啊!

噫,而且每次回来,您都一副……被榨干的样子呢……

还有什么,喂粥喂糖葫芦?

真是太腻歪了!

比起戚七这个小孩子,或者岳书砚这个对断袖分桃事不甚了解的传统好兄长,还是深藏不露的岳书棋想得更多更乱些,并不由忆起傍晚时分,洛公子刚回来时的模样:

别的地方都正常,只一点,他的双手被锁链铐住了。

后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解开,总之为此窝在内屋好几刻钟不曾出来。

岳书棋回想起某些不健康的图本,轻嘶口气,心道:

嘶——玩得这么刺激的吗?

难道,洛公子就是因为受不了了……才一怒出走?

洛朝并不知道,某个小姑娘的思想已经歪到爪哇国去了,但他也在回忆并思索,主要想不明白的还是:

怎么偏偏这次,憨憨发了如此大的疯?

凭良心讲,比起上次逃走时,他留下的“一片狼藉”,这一次他压根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前思后想的,他总算找出了一点头绪:

难道是因为铃声?

其实,上次日落不曾响铃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洛朝当时根本没跑远,离顾归尘不过一墙之隔,这是个“灯下黑”。

本来,洛朝以瞳术骗过了人,又施展隐身术法离开糕点铺子后,是预备要立刻跑路的。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很快就要到日落了,眼下逃了,不久后又要再逃一次,不太划算啊……不如,再拖一拖吧。

转头又看见那憨憨愣着定在街上,老半天后才找了个地方坐下不动了,他感叹几声“这人太傻了”,便在对方邻近的屋宇角落缩起来,并在周围又施了个半丈方圆的隐匿罩。

这期间他也没闲着,而是把一直沉睡的琅琊唤醒了——自打前月他突破为金丹,仙剑身上的一重封印就松动了,为了积蓄力量完全冲破封印,琅琊近来都处于半沉睡的状态,他不呼唤,便不会醒来。

他唤醒琅琊的目的很简单,一是,等下挨到落日时分,要让她帮着撕开传送卷轴;二是,让她化出人形灵体,并拿着自己的本体仙剑,帮自己一点点锯开手上的链子。

一人一剑专注对付那条顽固的锁链,期间,琅琊神色古怪,而洛朝满脸悲愤:

太卑微了……老子何时狼狈至此?

也不知那链子究竟是何等材质,反正以仙剑的硬度,尚锯了半天都不曾断开,当然,这也有琅琊力气不大的原因在里头。

总之,锯到太阳下山还没搞定,洛朝也就不再拖延,麻溜跑路了。

这才有后来岳书棋见到锁链,并由此引发联想一事。

当时的洛朝十分得意于自己的机智,现在却很懊悔:

早知会惹出这样大的乱子,我何苦偏要省那一个卷轴?

如今,阵法是绝对算不出漏洞了,而根据从外头打探来的消息,阵眼和压阵者又都是憨憨本人……此局无解啊!

老子真他妈要为全城安危献身了?

不!这万万不能接受!

何况,若非得有一人去“献身”,也不一定偏要我这个本尊去啊!

还可以……

念头转到这里,洛朝忽然抬头,在场间三人的脸上来回梭巡着,最终,锁定了岳书砚,并嘻嘻一笑,心道:

老子决定,就是你了!

只有你这样,上辈子亲身演绎谍中谍的男人,才可担此重任!

岳书砚被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得后背发毛,不自觉抖了抖满身鸡皮疙瘩,目带疑惑地望过去……

就见洛朝笑出一口白牙,眯着眼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气十分鼓励人心:

“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前途无量的小伙子!”

“去吧,拯救汉石城!”

岳书砚一脸懵逼,满脑袋问号:???

与此同时,远在城东的一拨魔修,也在拯救自己的路上艰难挣扎着:

林副统领召集全城阵修汇聚在城东府邸议事殿,从殿门朝外向中央张望,一眼就能看见某个呆坐在阁楼废墟上的剑修。

阵修们全都聚精会神观测天空,盘螭锁天阵一有异动就会上报,同时,殿外还不时跑进送消息的魔修,传来的讯息也就那一句相同的话:

依旧未曾找到画中少年踪影。

倒是阵修那头,时不时传来让人心惊胆战的消息:

报!西边天尽头的螭龙有异,身影不断化虚,可见西方阵法不稳,恐有崩塌之危!

报!南方三条螭龙一齐哀鸣,致使南部天空阵纹急速异常流转,光芒大作,为临近崩塌之象!

报!天空正中央,阵纹灵光忽而全数黯淡,恐布阵者维持无力,有崩溃之兆!

更让人憋闷到吐血的是,阵法异动和阁楼废墟那边探子传来的消息高度同步,且无非是:

报!顾长思再度落泪!

报!顾长思神情忽而悲哀至极,整个人都在颤抖!

报!顾长思又一次落泪不止,且他身畔的小姑娘也在一起哭!

林副统领觉得自己的头发那是一把一把掉,而那个无甚眼力见的白发老阵修,还拈着胡子,被异动吓得哆哆嗦嗦,并不停劝谏道:

“统领,一定要想法子稳住压阵者的心境!”

“事关全城人安危啊!”

林副统领很想大吼一声:

本统领难道不知道吗?本统领也不想死啊!

可是本统领能有什么办法!

我又不是那顾长思的小情人!

殿内众魔修正心情崩溃着,不意阵修那头忽然又传来消息:

报!十二螭龙一齐仰天哀啸,鸣声动九天,密布天空的阵纹在不停颤动,是真正的坍塌之象啊!

来报者一脸苍白,满眼哀切恐惧,浑身不住战栗。

林副统领听言大惊,当即出殿门亲自观测,抬头一望,果然,举目可见:

整个天空都在震颤不已,仿佛天要塌下来了!

想必汉石城各方都有人看见了这次异象,四面八方都传来尖叫哭嚎声……

林副统领也给吓得脚步一跌,当下也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了,撒开步子就往阁楼那头跑,他的属下们见了,也都急步跟上。

这些人还迎面撞上了埋伏在阁楼那头的探子,那探子一见统领来了,埋头跪下就递上急报:

“报!顾长思突然失声痛哭,神情凄惨哀恸,竟不能自已……”

林统领不等听完消息就一脚踢走探子,转而步子迈得更大,几乎拼尽毕生力气,连滚带爬向阁楼处飞奔而去,他身后的属下们,也一并气喘吁吁跟上来。

一群人好容易跑至阁楼废墟下,抬头向上一望,总算明白这个疯子剑修为何而哭了……

此刻,应鹿鸣和楚南风,一左一右蹲在顾归尘身侧,不断劝慰着……应欢欢则蹲在自家师兄面前,眼含热泪,口里念叨一些鼓励人的话儿……

但顾归尘坐在废墟高地的边缘,已陷入了极度哀痛中,他现在什么也听不到,甚至除了手上那串糖葫芦,就什么也看不到……

他右手紧紧捏着那糖葫芦签子,视线被泪水模糊成一片……他的右手腕深深颤抖着,于是连带着手臂、肩头、腰腹……身体各处都深深颤抖着!

看上去,就像一块在海面狂风席卷下,抖成波浪状的帆布!

懵然立在高地下的众魔修们听来,顾归尘连声音都是破碎的、哀戚的、战栗的、歇斯底里的:

“哇——糖葫芦!”

众魔修:“……”

“哇——糖葫芦啊……他的糖葫芦……”

众魔修:“……”

下面一句道出真相的话,语调听来格外难过:

“他的糖葫芦啊……就要……要……就快……”

“快,化,了!”——这三个字堪称撕心裂肺。

接着就是孩童式的仰天痛哭:“哇——”

天上的十二螭龙,仿佛故意应和般,也随之一同发出哀恸的鸣啸,于是,天空的震颤感更强烈了,看上去,几乎下一刻就会倾塌而下。

众魔修:“……”

他们石化在那里,已经失去一切思考能力和语言能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名画:《捏着糖葫芦坐在废墟上痛哭的阿尘》

请用准确的语言解析出话中诸人的心情:

阿尘:——(2分)

应欢欢:——(2分)

楚南风&应鹿鸣:——(2分)

废墟下呆立的众魔修:————————(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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