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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朝窝在被子里,眉头不由自主皱紧,眼皮子也紧闭着,满心烦闷。

他听不太得这样压抑的哭声:

其实,顾归尘当着他的面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前几次,这傻憨憨皆哭得很痛快,抛却风度孩童式嚎啕,从不克制半分,尽管是真真切切在伤心掉泪,让他瞧来却总有几分好笑,以至于能毫无人性地笑出声。

但现在……这人竟拼命将哭声憋在喉咙里,只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啜泣,听来,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洛朝侧放在脑袋边的手,不自觉地,开始以指节用力抠抠枕巾,仿佛要将之挖出个洞,心道:

原来啊……你这家伙,表面瞧着无动于衷的,装出个毫不在乎的样儿,背地里,有这样委屈啊?

呵,你委屈,我就不委屈?

我这个成天被你看管的犯人,尚没来得及委屈,你倒先委屈上了?

他兀自生着闲气,听顾归尘在一旁哭得没个止息,心头些许气愤,不仅没消散,还愈积愈深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

我一个受害者,都没同你哭呢,你倒哭得心安理得!

他越听越烦、越听越气,埋在被窝里的手,亦开始不自觉挠被子,指甲卡进去,差点就挠破了,且愤愤在心中嘲讽:

我说你这是何必呢?若真是委屈得要死了,心里一万个在怨我骂你,最开始就别来靠近,不是更好?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你自己傻,自己非要送上门来找罪受,完了又闹委屈,倒显得我像个恶人,何苦呢?

我可是老早就赶人了……对你这么个憨憨,老子一千个仁至义尽,一万个问心无愧!

你委屈……你委屈个什么……你敢和我说一个委屈试试!?

他气得暗暗磨牙,心里五味杂陈的,一堆调料罐儿都给呼啦打翻了,酱油、醋、盐……全混在一起,既酸又涩,既苦又咸,便开始在心里骂人:

妈的,妈的,妈的……真要受不住了,就早点滚!

我他妈又不会拦着你!

明明是你自己非要粘上来的,比狗皮膏药还难甩掉……现在后悔了又哭,自找罪受,谁会来同情你?

洛朝一面心里念着“鬼都不会来同情你!”、“要我心软?做梦!”,一面给人哭得烦躁不已,简直想从床上跳起来,揪着顾归尘的脑壳一顿暴揍,并直接吼人:

现在哭有个屁用?!

聪明点的人,比如老子这种的,都一向晓得,便是非得哭,也应当在别人面前哭,卖一卖惨,博点同情……只有你这种傻子,居然躲在暗地里悄悄哭,一斤眼泪都给你白流了!

洛朝怀疑,这傻子哭出来的泪水根本不止一斤,毕竟,粗略心算一下,顾丽丽少说哭了有半个时辰了……那轻微的吸气声、抽泣声、呜咽声,都让他有种捂住耳朵的冲动:

妈的,妈的,妈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反正,要老子道歉,不可能!

真有出息就给我骂回来啊!成天像个包子一样,半句不吭声,活该你白受气!

说句话会死啊?

给外头人瞧着,还以为你有多冷傲多镇定呢,谁料得到呢,你他妈实质就是个水煎包!

不仅没半点气性儿,还一戳就破,再戳就掉眼泪!

哭哭哭!你自个儿哭死去吧!和老子有半毛钱关系?!

谁让你是个水煎包?

生来活该被我欺负!

洛朝心里闷得不行,没由来酸涩得紧,心知今天晚上八成睡不着了。

本来,他刚刚摔门进屋那会儿,也气得胸闷脑仁痛的,好容易埋头酝酿出一点困意了,忽然,外头响起一阵念咒声……

他支起耳朵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一个简单的遁术,顾憨憨竟也能念错十来遍……他顿时又气又笑的,心想:

这傻子,在云麓绝对是个偏科生!

正乐得嘲笑人傻呢,顾归尘竟终于念对了一次……洛朝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入了屋,心中立马一紧:

到底是,不久前才单方面和人吵过架呢,他没那个脸皮拉下来立刻同人和好如初,便迅速闭眼装睡。

结果,顾归尘似乎原地呆立了会儿,而后居然靠近过来,还动手剥他的衣服!

洛朝当时险些儿惊得跳起来,还好他心理素质非同一般,勉强稳住了,发挥十成十的演技装睡,表面看上去,早睡死过去了。

发现顾归尘只是要替自己解外衣后,他总算松了口气,但内心还是尴尬得不行不行的……尤其是摘发冠拢发的时候,脸侧皮肤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凉意……突然他眉头一动——

怎么……有股子血腥味?

他是个心思敏锐的人,立即联想到外厅满地的碎瓷……堪堪多云转晴的心境,迅速又阴下去:

为这种事情受伤,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修士?

他刚有些悒悒不乐,心中嫌弃人笨手笨脚,收拾个碎瓷也能割到手,便感到室内骤然暗下去——估摸着是顾丽丽熄灯了。

洛朝先愣了几秒钟后,才就着黑暗,悄悄将鼻头埋在被子里,并轻轻哼了一声,心道:

看在你这么尽心尽力服侍人的份上,我就暂时不和你计较先前的错处了。

接着,他舒舒服服调整了下脑袋的位置,正欲睡过去,忽又听见一阵椅子脚磨动的声音……细听片刻后,他大概猜出顾丽丽在干嘛了,一时憋笑憋得肚子痛:

纠结不死你!

好半天磨动声才消失,他的困意也都被笑没了,便在心里思量着:

明儿一早起来后,今晚老子单方面挑起吵架的事情,怎么收场呢?

他咬着唇想了片刻,认为自己绝无可能主动道歉——实在丢不起那个脸啊,便安慰自己道:

算了,就当它没发生过!

反正顾丽丽也不会和我计较这个!

谁知,他如此决定后,嘴角微带笑意刚欲睡去……下一瞬间,宛若故意打他的脸似的,耳畔传来一阵极轻的哭声……他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无所适从。

一开始,洛朝给这哭声气得睡不着,暗自骂了一万句“顾归尘是个没出息的水煎包!”;

可后来,到了半夜,对方的哭声还是不见停歇,他心里也不知怎的,酸楚弥漫,眼角竟红了:

你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竟有这样怨我?

便心头恨声再念:

妈的,你个没出息的水煎包!

发现眼角泪水几乎止不住了,又立刻连自己也骂:

妈的,你哭你的去,我才不跟着哭!

我又不是水煎包!

我明明是生煎的!

他反复对自己洗脑“我是生煎的、生煎的!生煎的不能哭!”,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已然委屈难过到头昏,开始说胡话了。

偶尔,他脑海里也闪过些许后悔的念头:早知道,我就不说那样多重话了……可谁晓得,这么个水煎包,皮那样薄,一戳就破,一破就瘪!

他闷声在被子里哭完一场,忽而觉得很疲累。

盯着天花板发愣时,他问自己:

我们两个人呐,纠缠来纠缠去的,到底算个什么呢?

敌人?似乎不对;

朋友?更不对;

同门?老子今生还没拜入云麓,算个哪门子同人?

恋人?噗,简直笑话……尽管,很多人这样误以为,比如,应欢欢那个小丫头;

难道算兄弟?哈,我一直哥哥、哥哥叫的,实际上啊,真仔细算起来,把老子上辈子、上上辈子,活过的年岁统统加起来,应当比顾丽丽年纪大;

……

算来算去的,最后啊,是个什么也算不上。

这个真切非常的结论,让他突然清晰明悟了一点:

过界了。

目前这个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乱七八糟的、什么也算不上的四不像关系……在平日相处中,却显然过界了。

他又问自己:

为什么会过界?

因为这个家伙好欺负,且欺负的时候能带来快乐;

我当初为何要留在这里?

就是为了欺负顾丽丽。

他闷在被子里,长舒一口气:好了,破案了。

对于“为何会过界”这个问题,他下意识不欲深究。

又发了好一会儿呆,听见顾归尘那头的哭声也渐渐弱下去,洛朝却还是毫无困意,他想:

如今欺负够本了,我也应该走了;

哦不,我早该走了……还是不对,我一开始就不该留下来。

快刀斩乱麻吧,明天就动身……这么段乱七八糟的关系,早该断得干干净净了。

如此考量着,他闷住脸,悄悄往顾归尘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

也省得你委屈!

开心了叭!以后再没人来欺负你了!

当好你的水煎包去!

他下了决心,不曾犹豫什么,可心头莫名有点难过,眼角再度酸胀了,又想:

算了,这家伙太固执,决计一时放不开手……明天,把有些话说开吧,了却心结,我也走得干净利落。

这个念头消却,他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洛朝睁眼时,不出意外看见顾归尘就坐在床边,且面带微笑,向自己柔声道:“早上好。”

洛朝不说话也无动作,只是盯着这张笑颜沉默了一刻钟:

以前他总觉得,近些天的顾归尘笑得很奇怪,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些诡异、甚至让人发毛……但真让他具体形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多了压抑感。

曾经的顾归尘,很少去笑,但真的笑起来时,会非常自然且温柔,赞一句清丽明艳不为过……可如今,他仿佛是故意在笑,哪怕神情依旧柔和,也能明显感觉到,其眉眼间在克制着什么……非常压抑。

宛若明珠蒙尘,结了厚厚一层灰,阴郁又暗淡。

洛朝的心情蓦地低落下去,但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是先如常洗漱穿衣。

直到顾归尘端来一份丰盛的早饭——近日住在这片园林里,洛朝早嚷着要改善伙食了,早中晚三顿饭,都是去外头街上现买的。

他像之前一样,轻轻将瓷蛊的盖子掀开,用汤匙慢慢搅着——为的是把粥晾温。

不想,下一瞬间,他被洛朝一把箍住藏在袖子里的右手腕,他惊而望过去,就见少年笑容冷厉,道:“我们正式聊聊?”

洛朝盯住对方右掌心上包扎的纱布,发现上头的血迹果然干涸了,一时笑容更冷了,他问:

“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顾归尘睁眼说瞎话:“没有受伤。”——心里则后悔,没有及时将纱布取下。

洛朝便猛地把纱布扯开,并不意外地发现,其伤口早愈合了,他语气很冷,没什么起伏:

“哪怕没有证据,你也不必和我说谎,我还不晓得你的性子吗?”

他又笑:“何况,你觉得我找不到证据?”

下一瞬他笑容倏忽收起,质问着:“瓷片都扫在哪里?”

他抬脚要去寻,却被顾归尘扯住了胳膊,其回应也没有超出洛朝预想——一如既往回避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粥要凉了。”

顾归尘明明在用蛮力扯人,唇角笑意却温柔非常:“先吃早饭。”

洛朝被死死拉住,违抗不过,只得冷着脸先坐下来。

他三两下喝完粥,抬头见顾归尘低头认真在削水果……他心头怒火突起:

“你这样有意思吗?”

“你真以为,这样就能看住我?”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刀落响,顾归尘手间有血流下来,细看时,其左掌心被深深割了一道口子……他沉默不语,盯住那个带血的、削了一半的梨子,一贯的微笑也不见了。

但不过几个呼吸,他竟就调整过来,脸上重新挂上微笑,又从果盘里拿了个梨子,也不管正在流血的左手,捡起刀就开始削,且温声道:

“脏了,我给你换一个。”

“砰”地一声,是桌案被人踢翻了。

洛朝再度一把拽过他手腕,将之箍在自己指间,他盯着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笑容极冷:

“顾归尘,何必呢?”

“一天到晚的,折腾我,也折腾你自己,你不累我都嫌累!”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3吵完架,阿朝就跑路了……然后就……

嗯,继冰皮月饼之后,阿尘得到了第二个食物比喻词:水煎包~~~哈哈哈哈哈,以后大家不必说哭包阿尘,可以直接说:水煎包阿尘!

当然,无论冰皮月饼还是水煎包,最后的命运都是被阿朝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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