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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生辰礼一事,洛朝每每回忆起就深感无奈:

其中最搞笑的一点就是,每逢生辰临近时,尽管全天下的人都在给他过生日,他却压根不能确定:自己的生辰到底是啥日子。

前世流传五域的帝尊生辰时日,乃是让兼职钦天监的摘星阁道士们掐指算出来的,而且这些神棍们当年还为此吵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没办法,谁让他是个无父无母的穿越人士,要从何得知自己的准确出生年月呢?

当年摘星阁的神棍们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竟举出十来个年月日,要他从中挑选。

他很随意地勾选了一个据说八字很吉利、有益于国运的日子,大笔一挥判定时心道:嗯,以后这就是我的生辰了。

最终,四方宾客云集,怀着多半为假的祝福之心,来庆贺一个年月日数字多半也为假的生辰。

他常自嘲:也好,以假对假,负负得正嘛。

可打心底里,哪怕日子为真,他也不乐得办什么寿宴,耗费颇靡不说,庆祝流程更是长得吓人,其中繁文缛节难以计数,要所有环节不落地全走一遍下来,可谓十分劳神费力。

且寿宴当天的前后数月,他都要接见一拨又一拨来皇城拜谒的人,面对五域各方不远千里奔波而来的贺寿者们,他也不好总冷着个脸吧?

因此接见来客时,为表帝王的体恤宽宏仁爱,他得将意思差不多的套话用不同的方式来回说个好几千遍,举止要贵气大度,仪态要悦然欣喜……最后往往笑得他脸都僵硬了。

讲真,他一直觉得当帝尊是个辛苦的工作,比现代社会的996也就好那么一点点吧,可社畜工作是为了生活而不得已为之,但他是修者啊,哪怕没钱吃不上饭也饿不死,加上为人欲望很淡,也不需要什么权势声誉,这样一天到晚地劳累不堪又是为了什么呢?

上述疑惑,搞得昔日的他天天都在怀疑人生: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如果不当这劳什子帝尊,他立刻能找块山头隐居起来,房子自己盖,菜可以自己种,连猪都可以自己养……毕竟凡尘生活所需的三百六十五个行当,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一天劳作四个时辰,完全足够他过上有菜有肉有米有油的恬淡生活,还有修真界无污染的自然风光可供尽情欣赏……不要太美滋滋。

自由的生活,可以想吃吃想喝喝想睡睡,无聊了还能看看话本子,而不是当个所谓的无上帝尊,却成日被关在政务殿里,苦哈哈地批折子。

批折子还不算他最讨厌的活计,毕竟有文字的东西都可以看作是故事,他是一个活得格外无聊、同时也极其善于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就算叙述刻板的公文也能看出笑点来。

他的首辅江云忡,因此最难以忍受他在批奏折的时候哈哈哈,认为这万分不成体统,而他对此不以为意。

批折子还能勉强苦中作乐呢,如生辰礼等需他亲自参与的大型庆典活动,才是真真无聊至极,是他最讨厌的工作没有之一。

偏偏他还无法推拒:

只因他的庆生宴也罢、他的登基第x年庆典也罢……都是政治作用为主,庆贺功用倒在其次。

比如他封禅十年后办的第一场生辰礼,主要目的是让五域四方势力前来朝贺,彰显皇城威严,彼时中域初定,而北原魔门、东域妖族还不算太平,因此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寿宴是很有必要的,藉此可以昭显国力雄厚、稳定民心、敲打某些不安分的人等等。

也就是立国的前百年,出于须向五域各大门派、妖族、魔门等示威的考量,他未主动对宴会规格加以限制,放任的结果就是:下属们为表忠心,各显神通,将寿宴办得一次比一次豪奢。

后来天下大定了,他马上意识到这规模实在搞得隆重过头,立刻唤人拟定了一份冗长的规制,连宴会所用酒杯的价钱不得超过某某数额,都写得明明白白。

更以后,他实在厌烦了每次过生辰要应付那么多来客,陪这些人赏花吟诗观舞乐,然后为表对天下众臣的关心,假惺惺赐酒赐诗赐字表彰众人功绩,或者实际点,赐灵宝丹丸,并道一声“众卿辛苦了”,完了再看人们感激涕零跪谢受礼……每隔十年,都须重复这套流程,他实在烦得要吐了。

于是拟写诏书,宣布改制,原本十年一庆的帝尊寿宴,变为五十年一庆。

就盼着每回寿宴在帝尊面前刷存在感的某些人,立刻搬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表达了对此诏令的不满,他统统强硬驳回。

结果五十年一次他还是觉得麻烦,后来又找了个理由改为百年一庆……等他打算改到三百年一庆时,众朝臣终于激愤了,他们表示:间隔时间太久的话,很多人为官生涯都结束了,还没碰上过一次帝尊寿宴,这不公平!

洛朝听了难以保持微笑,心道是你们过节还是我过节?合着我的寿宴是用来给你们凑热闹找乐子的?

考虑到朝臣们的抗议反响过于激烈,他决定大人有大量,小小退让了一下,终改成了:

二百九十九年一庆。

这条例自此再没变过。

有时他读史书打发时间,看到历史上君氏历任帝王,似乎个个很喜欢给自己大办寿礼,且天庖盛宴、舞姬美酒等等,已经满足不了这些人了,君氏的帝王们甚至每过一次生日,就要建一座行宫、园林等等。

还有一位荒唐到底的君氏末代帝王,每年都要过生辰礼,导致皇城中日日夜夜歌舞不绝,哪管外头洪水滔天。

洛朝读着这些人的事迹,就百思不得其解,发现即使圣明贤君、定国武帝,好像也很喜欢兴师动众地庆生,云集名流,汇聚重臣,高坐台上,听下面人喊什么功业千秋、寿与天齐。

然而这事的本质,不就是以庆生为由头,让下属围着皇帝们拍马屁吗?

可君氏帝王们,又不是那等执政长不过一甲子的古代凡间帝王,修者活得如此长久,那些花里胡哨的马屁话,听个一千一万遍,这些人就不嫌腻?

反正他是腻得很,一旦发现某个庆典快到了,他又须掺合那些假惺惺的人情来往、当众表演君臣之间的亲厚信任……他整个人就好似霜打过,提不起精神,恹恹的。

他真心实意感叹着:比起听那满耳朵恭维话,他更情愿窝在屋子里头看话本子。

那头洛朝心情正复杂,这头顾西游愤慨了片刻后,听见冯宿不停高声嚷着,说着错过此次机遇,玲珑塔再卖不出怎样怎样高的价钱,少说也会折价多少多少倍……顾西游心里一沉,转念想到:

眼下族老会对祭礼一事逼迫在即,他们又四处筹不到钱,除非顾霖铃愿意放下执念,甘心被族老们割去族长之位,甚至他们三人会被除名顾氏,成了真正的无根漂泊人……若不愿接受被可能赶出顾氏的结局,顾霖铃为了筹钱,定然会回到怀泽郡,为那一扇屏风继续煎熬病体。

顾霖铃对顾氏的坚守之情,一时半会儿绝对无法放下……眼下,若要解此紧迫危局,细细想来,竟除了卖出凤珠玲珑塔之外,别无他途。

可是,这座塔的意义非同寻常……

顾西游迅速打断杂思,一咬牙,深知局面容不得自己犹豫,再拖下去,顾霖铃必已收拾行李去往怀泽了。

他低骂一声,在顾归尘惊讶的目光中,转身往屋内跑去。

不过十来个呼吸后,他托着一座华美小塔出现了,此塔高不过十寸,用料似金似玉,最引人瞩目的,是塔顶缀着的一颗红火宝珠——这就是凤珠,乃凤族修炼成圣后,从气海剖出的一颗内丹,要凝结出这样一颗内丹,须圣阶凤族昼夜不息修炼至少五百年,其珍贵之处,可想而知。

且这颗凤珠色泽圆浑,其内灵气盎然,隐有一只小凤凰虚影游弋在凤珠内,展翅摆尾,生机勃勃的。

洛朝一见此物就吃了一惊,他对这座塔算不上熟悉,但对那一颗凤珠却有深刻印象,确实是他封禅第十年后,在第一次生辰宴上收到的礼物。

可那时,这颗凤珠不是缀在塔顶,而是镶在一根玉带上送来的。

玉带用以束腰,且其上镶嵌的宝珠不止这一颗,除当中一颗颜色最烈的凤珠之外,还另镶嵌了六颗不同火属灵兽的圣阶内丹,比如金乌族的、赤龙族的等等。

按说这么一条集齐七颗圣阶内丹的玉带,堪称无价之宝了,足以当祖宗供起来,可当年他第一次举办生辰宴,各方为表忠诚敬畏,送来的礼都十足有诚意,连凤珠玉带也只能排在第二等寿礼中。

当年,仅有送出一等寿礼的贺寿者,能够到他玉阶之下亲自献礼,并花半刻钟介绍礼物由来,再吹嘘一番此礼是多么多么珍贵到力压全场……他则需要带着客套式的优雅笑容,听人陈述完,赞扬对方几句,也赐个回礼后,看人痛哭流涕拜谢着下场了。

但二等礼可就没这样的运气了,因为送出寿礼堪入二等者,实在太多,以致来贺者们乌压压的一片,都只能垂首敛目远远站在高台之下,听礼官向座上帝尊报送礼品之名,并将送礼者的大名一一唱过去。

由于礼官手中的礼单实在长得吓人,而洛朝彼时才应付了几天几夜的一等送礼者,精神倦怠非常,听得心不在焉的,又怎会专门注意到其中小小一条玉带?

这话说来残酷无情,可他确实不知道这条玉带究竟是何方势力送来的。

本来,这玉带当和他另外的无数琳琅饰品们——也全是各方势力送来的,一起在国库里终年落灰,幸也不幸的是,后来,围绕这条凤珠玉带,发生了点麻烦事情,才让他深深记住了那颗凤珠。

昔年他还曾好奇过,这颗凤珠究竟来自哪里,不想今日于幻境里,竟能得知答案。

可洛朝望着场间三人,还是有些不相信:他们真的卖了?就为了筹祭礼钱?

无论怎样设想情境,顾霖铃也不像个能同意卖出凤塔的人啊。

顾十三宛如在回应他的疑惑,高声向那头的冯宿喊:“真如你所说,可卖出七倍价钱?”

凤珠塔本来就很珍贵了,价钱再涨七倍,堪称一个小宗门的全部家底了。

到时候办场风光的祭祀礼,也不过从中拔出九牛一毛。

冯宿忙颠着脑袋往顾十三跟前跑去,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运作得当,卖出十倍也并非不可能。

顾十三想起什么,眼眶一下红了,声音也哽咽着,“行,那我们卖了。”

顾归尘顿时惊得说不出话,而顾霖铃这时才反应过来十三突然拿出玲珑塔的用意,气得胸口起伏,对待亲人时性子温婉如她,此刻竟难得用了苛责的语气,“十三!你发什么疯!”

“那是凤娘留下的,我们哪怕命都没了,也不该卖出去!”

顾十三听言,瞬间想起某些往事,居然也动了怒,“天天在这儿不要命不要命的……可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死又如何?为求苟活卖了遗物,十三……你这样还算是顾氏的人吗?”顾霖铃说话时,气得声音颤抖。

“对!我不是!”没人能想到顾十三会这样回应,他哭腔中含恨,“您忘了?我曾经姓魏。”

院落中静默了一瞬,连冯宿也被这样的气氛吓得暂时失语。

顾归尘脸色唰白,看看那头的九姐,望望这头的十三,有心劝架,却急得一句话也组织不出来。

“您忘了竹霜是怎么死的吗?”顾十三神情恢复了平静,近乎冷漠提醒。

他恨恨道:“就为了一把剑!”

这话却让无人关注的顾归尘轻微战栗了一下——被洛朝敏锐捕捉到了。

“今时昨日不同,怎能混为一谈?”顾霖铃冷声反驳。

“怎么不一样?你们正经顾氏出身的人,骨子里全一样!”顾十三眼圈又红了,“事到如今了,一个个的还是放不下,偏咽不下那口气!”

“为了争那一口气,把命也泼没了……姐啊,你睁眼看看,顾氏亡了!”

“顾氏没有亡!”顾霖铃满眼倔意,“只要我们三人还在一天,它就没有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还正在铺垫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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