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七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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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漆黑深渊蜷曲的恐惧，将我的灵魂死死钳住。

透过石板表面宽厚的尘埃，我甚至无法想象在脚下方寸间的空隙内，究竟寄宿着怎样的噩梦。

那个失而复还的男人，还是他吗？

我瞥向墙边抽动的断臂，周围溅落的脓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阁下——”

薇铭轻呼着，听上去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求，求你了......放我出去吧......啊啊......”

但在他断断续续的词句间，似乎还夹杂异物蠕动的声响。我心里一沉，忙抓着瑶退到了几步开外，紧盯着不断摇晃的石板，有什么东西——不管那是薇铭还是其他极致诡秘的生物——正尝试着闯进着与它相悖的世界。

在近似野兽般的悲啼中，石板也翻腾的愈发剧烈，每一次碰撞，都会俶尔掀起半分，露出其下一闪而过的惨白色阴影。

“阁，阁下，我，我错了，嘿嘿，谎言！这根本不是，哈哈哈！根本不是，堕落！进化！这，呜呵呵，这是——”

瞬间，薇铭似人非人的哀求戛然而止，石板也陡然停下了动作，整条狭长昏暗的走廊内仅残留着惨淡的寂静，和阴冷到极致的空气。

就在我头皮发麻，眼角几欲崩裂时，自那封印似的石板底部却猛然飘来了一片骨节撞击摩擦的异响，以及宛若诅咒般的言语，

“森林不会放过它的猎物。”

听见这怨毒可怖的语气，我的瞳孔刹那间缩至了一点，踉跄着倒撞在了身后的坚硬墙壁上。

那裹挟于其中的寒意实在太过浓郁，以至于割裂般的疼痛转瞬间便爬满了咽喉，

“是它...”

我自言自语的低吟着，眼前充斥的已不是光明之下弥漫的黑暗，而是那道将瑶逼至死路的庞大的身影。

“呵呵呵......”

黯淡的辉光中，怪物的狞笑褪色般消逝。而我也再撑不住发软的双腿，一屁股跌坐在地，等到胸腔内再无拥堵的嘶鸣后，耳畔便只剩下了瑶臼齿颤动的声音。

“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她慢慢转过脸来，两只浑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但我能做的却只有无奈的摇着头堵住她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我看见瑶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许多，几番挣扎后，她也扶着墙坐在了离我一臂之远的位置。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在这等死吗？”

瑶环抱着双腿，将半张脸都埋在轻薄的衣物中，边说边呆呆的望着前方畸形的残肢，听着她淡然的语气，似乎是真的将“等死”作为了一个认真考虑后的选择。

我用余光无声的盯了瑶许久，虽然不是同一种困境，但她此时的状态远比在那所荒废的学校中要好的多。尽管我深知这突兀的转变必然有其缘由，却还是捉摸不透。

“走一步看一步把。”

我有气无力的回着，同时将后脑靠在了冰冷的石砖上，放松之余，也顺便开始观察起了周围的景象。

蹲坐在左右皆望不到边际的长廊中，我的视野从未有过如此舒畅的体验，掺杂在墙壁间不知名的矿物，把轻柔地荧光洒在了各个角落，虽有着些许昏沉，但也比黝黑的洞穴好了太多。

呼吸着恬静的空气，我抬头望向十数米外高悬的穹顶，在其淡灰色的表面铭刻着庞杂的纹路，乍一看似乎所有的空隙都被已这些纠缠层叠的痕迹全都填满，只有几块空余的位置镶嵌着晶莹剔透的宝石。

我叹了口气，摇晃着站了起来，接着走到对面的石墙边上，仔细的端详着蔓延而下的纹路。随着目光的移动，我蓦然发现在这些半个指节深的沟壑中，有着不少近似乳白色的液滴，那种特有的光泽霎时间便勾起了我脑海中游荡的记忆。

“难道......”

边想着，我半蹲下身，而那些从天花板上分离出的线路也在我的视线中穿过厚实的石壁，最终扎入了墙沿处几道不起眼的沟槽内。

看到这一幕后我恍然大悟，原来这长宽十数米的巨型长廊，实则是一条起着运输功能的管道，而它所传递的很可能和那些藏在岩缝内的血管中的是同一种物质。

我挪开视线，转头看向身后的瑶，她仍然蜷缩在墙脚，无光的眼眸中不知酝酿着怎样的情感。

“对了。”

蹑步于空旷的长廊内，我低声询问起沉默已久的隹，

“你之前说的来不及了，指的是什么？”

“哈——别急，马上就好。”

不长时间，他便打着哈欠回答道，可听完之后，我总觉得这个心术不正的老头好像萎靡了许多。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股奇异的音调自我头顶上方灌了下来，像是有万千河流正波涛汹涌的汇聚到了一处。

这次，连许久不见动静的瑶也警惕的昂首，望向了穹顶表面错综复杂的脉络。

在那成堆的泥石外，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接近。

须臾内，我的视野中蓦的出现了一块苍白的斑点，接着迅速扩散，几秒后那些堆叠的沟壑便被悉数囊括，整个天花板就像是团即将爆开的雨云般摇摇欲坠。

微弱的荧光经过这神秘液体的折射，发散出奇异的淡紫色光线，照耀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灼烧感。

突然，像是有人扎破了这片堆积的乳白，无数洪流呼啸着窜入了两侧墙壁间的凹槽内，继而以视力难以企及的速度冲到底端，最后一路延伸进了遥远未知的地域。

瑶迷茫的走到我的身边，呆滞的凝视着被染成雪白的石壁，口齿开合间呼吸也跟着粗重了起来。

“行了，朝前走吧。”

隹轻细的念叨着，像是多说一个字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听到这略带沙哑的嗓音，我赶忙将视线从那些纷杂的纹路中挪开，长廊内部的空间已然全都浸润在了亦幻亦真的光泽中，似乎多看一秒，便会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

甩了甩肿胀的脑袋，我凑到瑶的脸旁尽量编造着合理的谎言，

“喂，咱们还是继续走吧，留在这也不是个办法。”

话到一半，我看见瑶依旧出神的望着流淌在天际的乳白色湾流，漆黑的瞳仁中映射着四周弥散的绚光。

“瑶？”

轻呼着，我上前拍了下她的肩头。

“啊？去哪？为什么不在这里......”

如同从美梦中惊醒，瑶睡眼惺忪的转过脸来精神恍惚的回答道，而且说着，她还真就弯起腰打算重新坐回去。

“诶，别！”

我完全没想到瑶是在闹哪一出，赶忙挽起手臂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然而瑶却依旧无力的挂着我的臂弯，唇齿翕动间无力的说道，

“放开我。”

“不是，为什么——”

“我累了。”

忽然，我喉咙一紧，登时便感到一股难言的悲切涌上心头。

在这条望不到头的苦痛之路上，任何努力都会被碾至粉碎，从踏入而薇蕨的那一刻开始，瑶所有经历过的折磨远不是我能轻易想象的，况且不像我还能依靠着隹，她真的只是孤身一人。

四下一片静谧，流淌在石缝内的液体传来轻柔的响动。

我松开手，无言的注视着瑶跌回地面，半弯着腰，朝我摆出一幅僵硬的微笑，

“没事的。”

她安慰道，

“反正结果都一样。”

疲惫掺杂着绝望，一并冲入胸膛，我呆立在瑶的面前，任凭肺叶中污浊的空气在齿隙间漫无目的的穿梭。

我知道自己的压抑在心中的冲动，我知道自己拼了命的想要反驳，我还记得自己许下的诺言，哪怕对瑶而言已是南柯一梦。

可仍有许多疑问，连我都无法找到答案。

蓦然，在我的本性深处，似乎有一根紧绷的细弦被撩动了。我凝视着瑶空洞虚幻的眼瞳，脑海中生出了一个怪异的想法——究竟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假如结局早已注定。

至少放弃，不会徒增烦恼。

再想下去，恐怕连那份被拼凑的勇气也终将灰飞烟灭，我轻合上眼睑，才发觉嘴唇已然干裂。

抱着被施舍的信念，我在意识中低语道，

“隹，你真的能拯救我们吗？”

话已问出，沉默或许是他最好的回应，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掌控命运的部分。

但片刻过后，等待我的却并非嘲讽或搪塞，而是隹冷峻到极致的音调，

“有办法。”

我深知这是句多么模糊的许诺，甚至都算不上是切题的答案。

可与其沉没于汪洋，我选择握住缥缈的希望，接着像邪神的信徒般疯狂崇拜。

我笑了起来，在瑶凝迷惘的目光中探出右手，用无比虔诚的声音，饱含热泪的说道，

“和我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