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八 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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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电的光芒如同高悬于海上的孤灯，笼罩着风暴中漂泊摇曳的扁舟。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局势，正如浓郁深邃的黑暗一般，捉摸不定。

转过肮脏崎岖的岔道，我心里有了隐约的答案——准备。

我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这不是应对那些妖魔鬼怪或逃生或拼命的手段，而是在万不得已之时，用来处理瑶和璋的底牌。

回想着璋方才说过的话我蓦地暗自叹息，无奈的发觉到自己已经落后了太多。

“珞，你说瑶他们，真的会对我们下手吗。”

我一手扶着墙面，一手将电筒的辉光轻微偏转，直到瑗半张带着些天真的脸庞了露出黑暗。

“你觉得呢？”

瑗站在原地，似乎并不认我是在反讽。为了避免听到什么更离谱的回答，我赶忙在她开口前补充道，

“不要心存幻想了，瑗，现实就是如此，没人想永远身处这恐怖的轮回，哪怕是一点儿逃出去的希望，他们、包括我，都会不择一切手段的抓住。而且——”

或许是为了让她能够更加深刻地理解自己的处境，也或许是出于私心，出于对孤身一人的恐怖，和潜藏在内心深处难以透彻的情绪。

在唇齿微弱的颤动中，我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希望瑗听到的话语，

“——你知道自己前两次，是怎么死的吗？”

“发生了什么？”

瑗虽然没什么反应，但直勾勾的眼神还是看的我心里发毛，我偏过脸，不敢注视她的双眸，

“尽管一路上都十分凶险，但最后出手的人......是他们。”

我不知道瑗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更不知道在她看来我的表演是否诚恳，半晌沉默后，她终于开口问道，

“真的吗？”

“嗯。”

“那......”

说着，瑗向前迈了半步，再次站在了我的余光之中，

“你有参与吗？”

听着少女平静和缓的语气我很想义正言辞的表明立场，但只要想起百湖旁她对我说出的话，那句“没有”却始终说不出口。几番挣扎后，我只好再次抬头与瑗四目相对的开口问道，

“你认为呢？”

瑗没有回应。

等到我拿着手电的掌心有些发酸时，她才像平常那样甜美的微笑着说道，

“过去的事，都无所谓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我们再次踏上了前行的道路，但不知怎的，一股巨大的愧疚与懊悔却始终徘徊在我的胸腔内挥之不去。我看不清这决定可能带来的恶果，却也未体会到一丝轻松，也许未来我将痛恨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但绝不是现在。

“等等。”

正当我沉浸在自责所带来的良心不安中时，瑗忽然扯住我的衣袖，指着左前方一扇猩红的木门低声说道，

“前面那个......是什么？”

手电光缓缓划过地面，顺着几道延伸至屋内的棕褐色痕迹一路向上照去，望着门面上熟悉的浮雕图案，我隐隐约约嗅到了股不详的气息。

未有多言，我一手控制着光线照射的方向，另一只手中紧握着略有些冰凉的枪柄，虽然对于可能出现而怪物而言子弹的作用极其有限，但至少也多了些垂死挣扎时的仪式感。

或许是有过太多恐怖的经历，当我把手掌按在房门暗淡粗糙的黄铜把手上时，心中竟并没有过多的惶恐，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莫名的释然。瑗的思想尽管太过消极，但身处在每分每秒都是折磨的世界中，无论是生是死，早点结束于我而言都可以算得上解脱了。

吱————

锈迹斑驳的铰链相互摩擦，刺耳的声音仿佛刑场上囚犯最后的哀嚎。我反抓住手电，架着握枪的胳膊小心探头至微微打开的门缝边缘。

空气中还飘荡着摇晃的尘埃，锐利的光芒如同画幅上的裂痕，于周遭浓重的黑暗显得格格不入。

随着光芒的移动，房间内的景象一览无余的呈现在了我和瑗的面前，在认清了那些造型极富创造力的刑具，以及散落在台面上发黑干瘪的碎肉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

“珞，你看。”

站在恐怖惊悚电影中才有可能出现的场景边，瑗慢慢抬起手腕，指着光圈附近一团模糊的影子低声问道，

“那是不是......”

未等她说完，我已然条件反射式的摆动手腕，打亮了那一方破败、肮脏的角落，接着便在直冲大脑的眩晕感中差点大喊出声。

“我靠。”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张棕红的靠椅，可承托于这木器考究古朴刻纹之上的却不是什么皇宫贵族，而是半幅支离破碎的残躯。

我强压着翻涌的恶心检查起那甚至都不太看得出人样的尸体，说它是“半幅”甚至都有种刻意美化的嫌疑。残骸的左臂不知丢在何处，参差不齐的血肉与骨骼突兀的钻出断裂处，伤口不规整的模样就像是烤盘上被人撕咬过的鸡腿一般。

而向下望去，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虽然还能看得出双腿的大致轮廓，但其上覆盖的组织却不知是被何种器械加工过，无论是肌肉还是皮肤都如同衣物的皱褶般堆叠在脚边，只留下光秃秃的骨骼插在被碾成肉泥的下腹上。

“草......”

扫视着从尸体腹腔中流淌而出的各种脏器我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因为此那些内脏的位置充满了刻意调整过的痕迹，发黄的大小肠环绕在椅面，肾脏脾脏绕过被砍断敞开的肋骨悬挂于空中，而心脏和肝脏则像是节庆时装点用的道具般被刺穿在扎出胸腔的骨刺之上，双肺却不知所踪。

我的掌心渗透出不自然的潮湿，战栗的脖颈几乎撑不住发沉的头颅，不知为何，我总觉的那摊可怖的烂肉并不只是单纯的尸骸，那夸张独特的造型总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好像——

“圣诞树。”

瑗飘摇断续的声音自我耳边传来，我瞳孔皱缩，几乎吐在了地上。

“靠......妈的。”

喘着粗气，我转头注视着同样有些呆滞的瑗，语调中夹着些许疲惫和震撼，

“切斯特果然没说错，伯爵竟然在地牢里干着这种，这种操蛋的事。”

我再次快速的瞟了尸体面部因缺水而扭曲狰狞的表情，想必创造出如此“杰作”的人应当也不会好心的等到他死后才动手吧。但至少就尸骸枯黄蜡化的皮肤判断，这惨无人道的折磨至少已经结束近一年了，当初受尽痛苦的灵魂应当早就重新踏入轮回，唯一令我不解的是，他们仍将这具尸身把放在此处究竟意欲何为？警示？还是同样来不及处理？

然而黑暗之中，一道潜藏许久的杂音却在神经稍加放松的间隙刺入了我的耳膜。

哗——哗——哗——

仿佛潺潺流水，又如同沉重的皮毛被有规律的拖拽着划过地面，但始终不变的是无论这声音的源头到底是何物，都在离我们越来越近。

只是简单的对视，我和瑗立马操纵躯体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重新合上房门，接着四下环顾后，躲在了摆放在墙角的病床下方。

咔哒。

我推动手指，在如此寂静的情况下连开关滑动的声响貌似惊雷。

随着光源的熄灭，世界再次没入了最黑暗的深潭，我用手捂住口鼻，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大脑中纷杂诡谲的幻象顿时如潮水般淹没了我的身躯。

嘭！

房门被粗暴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经久不息的回音，接着，闯入我耳廓的便是低沉粗重的喘息，金属刮擦着地面以及重物被拖行时窸窣的嘈杂。

咚！

就在我努力分辨来者的身份时，有什么东西却重重砸在了我面前，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猛扑上我的脸庞，与之而来的，似乎还有些粘稠温热的液体。我拼命捂住自己的口鼻，于恐惧四下蔓延时用尽全力压低呼吸的声音。

突然，在瓶瓶罐罐嘈杂的碰撞过后，一点黯淡的灯火终于出现在了房门旁的墙壁上，同时我也看清了床边抽搐痉挛的物体——那是一具被削掉了半个脑袋的鹿尸，嫣红的血液还在活力四射地冲刷着灿白的脑髓，汇聚在地面明镜般反射着油灯随时将要熄灭的辉光。

但我的双眼几乎未在这新鲜的尸体上停留片刻，此时，我仅存的理性和精神都集中在那倒影在我瞳孔之中的畸形、庞大的怪物身上，那根本就不是应存在于现实中被诅咒的梦魇。

借着灯火的照耀，怪物肉堆般壮硕臃肿的躯体顶端一颗晃动的猪头四下打量着，含混不清的语句在焦黄稀疏的牙齿间穿梭，油腻褪色的皮裙上还沾染着不同年代颜色各异的血迹。

这头直立行走的肥猪就这样摇晃着挪到了那残破的尸骸边缘，布满鬃毛的粗壮手指抚摸着尸体变形扭曲的骨骼以及风干萎缩的内脏，就像是在欣赏举世瞩目的艺术品。

“唧啊啊啊啊！！！”

猝然！一道混合着愤怒与蛮横的咆哮从猪头大张的嘴中猛地冲出！几乎是刹那间我的耳膜便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但这亵渎般的景象却远不是结束，嚎叫戛然而止的同时怪物从桌上一把摸过卷刃生锈的尖刀，在我圆睁的双目中狠狠刺向了尸骸干枯的脖颈！

接着，就像是最疯狂诡异的噩梦一样，那不知死了有多久的残缺枯萎的干瘪的尸体竟陡然间绷紧了身躯，大张开脱落的下颚，撕心裂肺的惨叫了起来！

我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从崩出他口中混乱无序的字句中听出寥寥无几的词语，

“饶恕我！——黑迪亚斯！我的孩子啊！——饶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