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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大风起兮

江宁县有长江流过,周边的庄子无数,大多都是有钱人,张家也不例外,望着眼前的张府,陈操心底感慨万分,他可是想不到自己会搞成明朝狄仁杰那般的人物。

时间在傍晚,还有些斜阳可以照清楚地面上的细小石子,廖耀文上前一脚便踢开了张家的大门,力道极大,陈操背着手站在大门外,一脸的傲气。

“谁啊,吃糊涂了,敢来这里闹事...”张家一名家丁怒气冲冲的走到大门口:“王八羔子...”

话还没有说完,廖耀文已经抽出了绣春刀,轻轻的架在了家丁的脖子上,冷声道:“叫你们家主出来,就说锦衣卫有事找他。”

“是...是...是...”家丁说话都有些结巴,并不是脖子上有刀,而是廖耀文自报的家门。

大明底层百姓虽然恐惧锦衣卫,但这些有钱的员外地主对于锦衣卫却没什么认同感,锦衣卫办的一般都是大案,只要自己没有涉及造反之类的,即便锦衣卫上门,那也是根本不怕的。

然而,这个家丁的表现却有些太浮夸了。

“赵信,”陈操并没有转头:“你上次来他们家可有威逼?”

赵信讪笑着摸着头:“他们不肯开门,倒是朝着里面放了几箭,射伤了几人罢...”

赵信以为陈操要发火,哪里晓得陈操却道:“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亮出咱们的驾帖,不服从的,先杀一个立威。”

赵信眼睛一亮:“好嘞...”

“草民张有才,见过大人。”

来人年龄五十多岁左右,乃是张亮的父亲,张家的主人张有才。

陈操抬脚便往里面走,也不管张有才跪在地上:“亮出咱们的驾帖,进屋里抓人,把张有才先制住。”

“是...”

不等张有才喊叫,赵信快速上前一拳打在张有才的腹部,可怜老头子几十岁了,被赵信这个壮汉一击,顿时便疼的晕厥过去,却也被赵信命人架着往里面走。

拿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出现在张家,张家再一次鸡飞狗跳,不过毕竟是官,半盏茶时间便被全部抓到了张家大堂上,按照地位依次跪在堂中。

“大人明鉴啊,我家向来安分守己,从未作为歹事,这是为何?为何啊?”醒过来的张有才当即大哭起来。

陈操可不管这些,冷面盯着堂中的二十多人,然后问道:“你媳妇张陈氏何在?”

张有才听见陈操一来就问自己的媳妇儿在哪里,当下便停止了哭喊,心中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番,颤颤都居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混账东西,千户大人问话,你居然避而不答,来人,先打他十记杀威棒,看他老实不老实。”许开先站在一旁怒喝道。

十记杀威棒,就张有才的身子骨,五记估计就得倒过去,这话自然就是吓唬张有才的,然后他们却不知道这是吓唬的,当下堂中女眷纷纷喊冤求情,一个个痛哭起来。

“这位大人,这里是应天府治下,我家并未作奸犯科,即便你们是锦衣卫,也得拿出名目来证明我张家犯了什么事情,好叫我等心服口服,否则,今日之事,吾定要告到应天巡抚衙门。”

“哦..”陈操坐直了身体,看着和自己说话的人道:“你是何人?说话有些水平,读书人?”

“好教大人知晓,吾乃张科,万历四十六年举人,如今在家等秋闱,吾有功名在身,可见官不跪,今日却被你等强行压在这里朝你一个千户军官下跪,此事之后,吾定要到南京学政衙门问一问,吾等圣人子弟,是不是就可以被你们这些锦衣卫随意迫害。”

望着张科义正言辞的样子,陈操都是觉得这种人可以为国捐躯,定然是风光而又伟大,但现在这个场合,让人有些突兀:“赵信,他们家什么情况?”

赵信低头小声道:“张家三子,长子张科,次子张红,三子张亮,三个人都有功名在身,只有张科是举人。”

“谁是张红?”陈操也不管张科的话,高声问道。

堂中没人应答,陈操倒是联想到了什么,随后又问道:“本官最后问一次,张陈氏与张红在哪里?”

还是没人回答,陈操吐出一口气,抬手道:“来人,将张家除却张科之外,全数抓回镇抚司狱,不管男女大刑伺候,看他们招不招。”

“是...”

锦衣卫正要动手,张科大喝到:“你们敢,我张家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若是不说出一个名目来,明日我便到南京召集同年,去堵你们锦衣卫衙门。”

陈操站起身,冷声道:“张科,我敬你读书不易,可千万别意气用事,你们张家干了什么事情,心底自然有数,我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所办都是御案,真要追究下来,别说你个小小的举人,就是状元来了,那都不好使。”

陈操的话音一落,张有才和张科同时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陈操是在诈他们,他们两个自然不知道陈操的部署。

这些细微的末节陈操都看在眼里,心底不禁展开了笑意,然后在人群中搜寻了许久,指着跪在张科旁边的一个妇人道:“把她抓起来,先用刑。”

妇人抬头,见指的是自己,当下吓得哭喊起来,张科也怒喝起来,就在高崇抓住她的手臂时,那妇人忍不住大喊道:“二叔和三夫人他们去了京城告状去了。”

张有才身体一软塌在地上,张科闻言大骂道:“贱人...”说完一把掌便打了过去,那妇人被抽的倒在地上捂脸哭泣。

看来刑罚还是有用的,陈操让高崇将妇人拉过来,然后给赵信使了一个眼色,赵信会意上前走到张科当面,也挥出一巴掌,力道极大,张科大牙被打掉一颗,吐出一口血水,到底吆喝不止。

“事已证明,张家与张红、张陈氏一案有牵连,全数押回镇抚司狱,择期再审。”陈操冷声道。

本已无精打采的张有才一把抱住陈操的大腿,哭喊道:“大人饶命啊,饶命啊...草民愿交代一切,还请大人看在草民一家也是受害者的份上,饶过我们一家啊..”

呼...

陈操长舒一口气,就连一旁的赵信也面露欣喜的表情,没错,陈操从一开始只是猜测,并没有真正的证据,之所以连夜赶来,就是要趁着还有时间先从张家下手,毕竟对于案情这么熟悉的只有张家以及可能是幕后黑手的顾麟生,顾麟生陈操现在还不敢把他怎么样,但作为老百姓的张家,那他就可以随意拿捏。

所以,从进门到现在,陈操一直在赌自己的运气,想来,自己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

“本官问你,你次子张红是不是与张陈氏一同去了京师告状?”

张有才点头,然后道:“大人息怒,这件事情草民本就不同意,我三子之死,实属咎由自取,然则有人在月前来我家中说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应天府包庇那宋澈,以致于才被判了一个流放,草民想着毕竟是我儿子,于是同意让二子陪着那媳妇儿一同去京城,先前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在回南京的路上,现在想来也被大人们抓了去。”

“本官再问你,让你们去告状的人是谁?”陈操又问道。

张有才摇头:“草民确实不清楚,只知道来人有些背景,又有当地巡检司陪同,想来定是南京城中的官。”

陈操若有所思,然后又问:“你为何又说你儿子是咎由自取?”

张有才愣了一下,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但现在陈操已经开口询问,便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他从小被惯坏了,我家三子都有功名在身,想他去国子监读书也能混个好出身,然而当晚回来后,张七却对草民讲是我儿受了挑衅,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吗?定是他挑衅在先,不然也不会和人动手。”

“张七说了假话?”

张有才又道:“草民仔细询问过他,准备第二天家法处置他,哪知道那厮当晚便跑了没踪影,第二天草民让人去找时,张七一家都不见了。”

果然如此...

陈操心中默然,张七就是此案的关键人物,随后陈操让许开先把张有才的话录好口供,签字画押,这才命人放了张家人。

离开前,陈操看着张有才,冷声说着:“张有才,本官善意奉劝你一句,此次案子已经上达天听,陛下龙颜大怒,你张家若想平安无事,还须得你这个家主好好掂量掂量,我大明律,诬告者反坐,对方为官者罪加一等,你好自为之...”

“多谢大人开恩...”张有才朝着陈操跪下行礼,然后伏身而拜。

天色已晚,即便到了南京城也进不去,陈操于是带着人去了客栈休整,然后派人回南京通知韩时中,命他一大早来江宁。

“赵信,我记得你曾说过找青皮威胁恐吓过,还有没有消息?”陈操放下碗筷,沉思着。

赵信起身拱手便离开客栈,半个时辰后,抓了一个当地的青皮,那青皮进门见着一个穿着红袍的锦衣卫千户官,当即便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给陈操磕头。

“行了...”陈操心中有些烦闷,盯着青皮道:“说。”

青皮抬头,颤声道:“问大人安,小的吴青,江宁县人,是当地帮派的小头目。”

“地痞就是地痞,敢在大人面前装大,老子定然卸了你的腿。”赵信怒斥道。

吴青吓得赶紧又是磕头,然后才道:“通禀大人,小的奉赵大人命令,四下打听张七一家的下落,他们一家人走的匆忙,小的打听多时也没有消息,不过小的曾听张十四在赌坊偶然谈起,他们家有一个大姑住在上元县,若是他们没有路引,很有可能便是去了上元县投亲去了。”

“大人,”赵信拱手道:“属下曾经查问过江宁县户房,他们并未给张七一家开具过路引。”

“嗯..”陈操摸着自己的鼻头,摇头晃脑像是在读书一样:“明日一早就去上元县,你现在即刻去县衙户房,查询一下张七的祖上的家眷,然后再把司吏以下人等全部捉拿,不交代的就用刑,随你怎么处置。”

赵信皱眉,貌似明白了陈操的意思,抱拳后不吭声的便离开了客栈。

...

上元县与江宁同城而治,秦淮河北为江宁,南为上元,下辖诸多村镇,明初上元附郭南京城,中期划分与江宁同县。

路引在明末虽然形同虚设,但却始终制约着穷苦百姓,对于张七这种奴籍身份来说,路引必不可少,虽然上元与江宁同县,但过河之后便是诸多镇子,光是巡检司的设卡巡查之地就有十余处,张七若是没有这种路引,不可能过河安全去到上元县。

陈操睡了大概两个时辰,赵信便掌灯进入客栈叫醒了陈操,然后将所得的消息一一汇报,南京城门开的早,高崇从江宁到南京这十几里的路只用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叫上韩时中后便返回了江宁。

“大人,”路上韩时中已经从高崇那里得知了陈操现在的处境,况且,在宋澈案子了结后他便一直在查陈操给他吩咐的事情,总算不负厚望:“大人,属下打听到张七一家出现在上元县,而后离开,随后经过多方查找,终于发现他们的踪迹。”

“嗯...”陈操没有抬头,只是将茶倒入茶杯。

“就在江宁东北的淳化镇。”韩时中补充道。

赵信也道:“大人,老韩说的没错,属下用刑之后,户房的小吏承认给张七一家开具过路引,目的就是上元。”

“这张七不过是一个奴仆,这么聪明兜了一个圈子然后又回江宁,看来背后真的有人再给他安排。”陈操喝下早茶,然后站起身:“江宁户房司吏全部扣押回玄武巷,其余人等,一同前往淳化镇,我倒是想看看,这张七怎么个聪明法。”

淳化镇北边四十里便是钟山,钟山下便是孝陵卫驻地,涵盖在南京城管辖范围内,镇子很大,有镇民三万余,巡检司两处,负责淳化镇的治安。

镇子北边的赌坊内,张十四正在豪赌,今天他已经输了三十两银子,若是从他的出身角度来讲,这些银子不仅可以给他娶妻生子,还可以富足的生活七八年,然而他却在一个时辰不到输的精光。

“十四,你的银子可没了啊,若是不够,快些回家支取,否则就没你的位置了。”庄家打趣的说着,张十四虽然出身不好,但有钱,只要你有钱,就是乞丐这些人都会把你招呼的跟祖宗一样。

“甚么东西,老子我今天输了三十两,你还怕老子没钱给?”张十四显然输红了脸,不禁大喊道:“快些借银子给老子,老子翻了本就还你。”

庄家眼神鄙夷的看着张十四道:“你今天输了这么多,你家里还有钱吗?你别把自己的婆姨都给卖了吧。”

哈哈哈...庄家的话惹得一众赌客哈哈大笑起来。

“笑话,”张十四红着脸,有些生气道:“南京太仆寺少卿顾大人可是老子的主子,老子有的是钱,你们别瞧不起人。”

官身就是好使,庄家见张十四出手阔绰,又把南京高官给搬了出来,怎么的也相信了几分,于是给张十四借了十两银子,让他接着赌。

“快去告诉总旗大人,找到张十四了...”一名赌客走出赌坊,朝着街边的一个闲汉小声说着。

张七一家从上元县他姐姐家里回去后,便被安排到了淳化镇住着,这里靠近孝陵卫,治安也不错,张七自从事发之后,得了五百两银子,然后便举家离开,过起了隐形富家翁的生活。

然而,奴籍就是奴籍,即便这么有钱了,张七还是在淳化镇边上买了一个农家小院子,开了两亩地,过着贫苦生活。

生活总是不如意,一向老实的张七却有一个好赌的儿子张十四,若不是为此,他也不可能帮着别人把自己的主子少爷给卖了。

张七的老妻正在门前自留地种菜,陈操一行已经抵达,带他们进来的还是当地巡检司的人。

“大人,这里住着的就是县城来的人,好像就是姓张。”巡检司军士朝着陈操拱手说着。

张七一家就是江宁县人,不需要路引,要查张七这个外来户,去巡检司问一下就清楚,陈操站在妇人面前,看着院子里正坐着一个老汉,看样子在睡觉。

赵信上前,冷声道:“张七,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

张七的老妻浑身颤抖了一下,冷不丁的便倒地晕了过去,院子里的张七腾的一下站起身,见着身着各个颜色袍服的人挎着刀站在门前,情知事情已经败露也不敢做什么抵抗,软塌塌的躺在躺椅上,等着人来抓他。

“你儿子呢?”赵信上前,冷声看着张七。

张七摇头:“回大人,我不知道。”

不多时,一名缇骑快步走进院子,在赵信耳边小声说着,赵信点头,朝着陈操拱手:“大人,张十四找到了。”

陈操再转头看张七时,发现他的脸比之前白了更多。

...

南京城内,顾麟生与赵成正在对饮,他们心情看起来不错,不时吟诗作对。

“赵兄,我就说嘛,事情简单的很,若是估算不差,三天内张大人就到了,到时候,陈操必死无疑,她那妹妹小弟我准备保了,至于那李逢春,就交给赵兄你吧,反正你对她情有独钟。”

“哈哈哈...”

...

陈操回南京正在紧锣密鼓的安排,连家都没有回,两天后,张问达的座船抵达龙江口,一行人上岸后直到傍晚城门关闭之前才抵达南京城。

迎接的官员包括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弘基及南京六部诸衙门官员,张问达乃京师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天下官吏任命均出其手,这些在南京养老的官员想要再次升迁,还得靠张问达这个吏部尚书办事。

第二天,南镇抚司下达命令,暂停掌刑千户陈操一切职务,待罪家中,不时,应天府通判黄成先下狱问罪,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刘平待罪;午后,南京国子监监生两百余名走上街头,声援已故监生张亮,国子监教授吕温亲写横幅一行,上书‘官官相护、草菅人命’。

第三天,因国子监出面,外加两百余监生的游行,最终发展到上元、江宁两县读书人共计九百五十人于南镇抚司衙门口示威,声势浩大,南京诸部衙门感到无上的压力,特别是守在南镇抚司的锦衣卫,这帮读书人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势头完全没有,甚至一人手里拿着盾牌,防止从暗处飞来的臭鸡蛋和臭袜子,只要不越过黄线,锦衣卫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南京学政秦为民大感恼火,他面前坐着京师吏部尚书张问达以及南京礼部尚书周嘉谟:“两位大人,下官实在是没办法,监生太多,况且都是我辈读书之人,下官拦不住啊。”

“哼...”张问达左侧位站着的一名中年绿袍官冷笑一声,然后道:“本官都察院御史高宏图,想提醒秦大人一句,那些监生不算也就罢了,吕温一个教授不好好教谕,反而火上浇油,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回京之后,本官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秦为民汗出如油,不停的擦拭着,面前这个御史虽然官职不过七品,但就是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权利却非常大,李如柏就是被这些言官给逼死的,想到这里,秦为民咽了咽唾沫道:“诸位大人,下官以为,还是尽快重审张亮一案,也好给这帮人一个由头。”

“大人,大事不好...”一名值守的衙役快步走进大堂,朝着正中主位的张问达拱手道:“启禀大人,示威的读书人与国子监的监生想要冲入南镇抚司,与值守的锦衣卫大打出手,魏国公已经调五城兵马司的士卒前来镇压。”

张问达噌的一下站起身,发生冲突,不管哪一方出现伤亡,这次事情就大了:“快拿我印信,告诉魏国公,切莫伤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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