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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好似被一盆凉水浇在了心里,连握着楚阆的手都不觉得松了几分。
从小到大,这样的冷言恶语太多太多冲斥着他,他早就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还能一笑置之,可如今从小皇帝口中说出来,竟觉得十分苦涩。
就连他的学生,亦是这般瞧他的…
沈辞闭了闭眼,也是,全天下都容不下他,上辈子他还在这里赖着不走,真是可笑。
沈辞再度睁眼,眼中比之前更加淡漠,他抬腿打算踹身上的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了。
他还没踹到,脖颈间的窒息感已经褪去,沈辞猛的咳嗽起来,他顾不上会不会吵醒楚阆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楚阆却好似卸了浑身的力道,倒在了沈辞身上,耳语道:“先生别走,我错了,我知错了先生…”
沈辞愣在原地。
小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自称过“我”了,幼时倒是一直在他面前“你”啊“我”的,没大没小,他罚过之后,楚阆就改口了,如今这种情况,倒是头一次。
沈辞条件反射一般就要开口训他,转头却发现,那人紧闭着双眸,依旧还在梦中,那个梦魇竟然还没结束。
他又是梦到了背叛,又是梦到了自己要走,如此混乱的梦,代表了什么呢?
不过…
沈辞看着天子紧张的神色,因为梦魇紧锁双眉,让他想起小皇帝幼时常因为功课的事被庆德皇帝训斥的模样,委屈又无助。
沈辞抬手,绕到楚阆背后,轻轻拍着:“陛下,醒醒。”
龙涎香不知何时已经烧完了,没有人继续添,沈辞觉着御书房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楚阆在沈辞的安抚下逐渐舒展了眉心,他缓缓睁开双眸,入目便是沈辞那苍白却动人心魄的面容,以及脖颈上那道极为醒目的红痕。
楚阆瞳孔微缩,他昨夜竟然看着沈辞看睡着了!
他竟然在沈辞的身边睡得这样沉,真是被美色迷了心智,总有一天被沈辞杀了都不知道!
楚阆懊恼的同时,一手将自己撑起来,不再压着沈辞,一手缓缓抚摸着沈辞雪白的脖颈间。那道触目惊心的掐痕。
他十分自责道:“是朕不好,朕留着先生过夜,却害得先生受伤,请先生责罚。”
沈辞感受到那只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抚过他的脖颈,痒痒的,忍不住战栗,楚阆周遭的气息将他锁定,只要小皇帝一起杀心,他一定逃不掉。
沈辞忍下心中的不适,问:“陛下可是梦魇了?”
楚阆微微点头,闷声道:“嗯。”
沈辞试探着问:“陛下梦见什么了?”
楚阆缓慢地阖了一下眼,嘴角微微挑起:“朕梦见了一只兔子。”
“兔子?”
“嗯,他在一个披着羊皮的狼群中长大,最后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背叛,他才知道原来他最好的朋友其实是一头狼,和他做朋友也不过是为了吃掉他。”
沈辞:“……”
“陛下,药煎好了,现在端进来吗?”外面传来赵公公的声音。
楚阆看着沈辞,头也不抬:“端进来。”
沈辞的上下眼皮轻轻一碰,眼看着赵公公端了一碗黝黑浓郁的汤药过来,那墨汁一般的颜色散发着苦涩到极点的气味,令沈辞的脸又白了两分。
楚阆将沈辞的微表情尽收眼底,他就知道方才沈辞是故意睡得这么快,好躲避喝药,他的先生啊,还和以前一样,最讨厌喝药。
楚阆坐起身,接过赵殷手里的药,端到沈辞面前:“先生,该喝药了。”
沈辞几乎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他推开楚阆递过来的药:“臣好多了,不过是小小风寒,歇息两日便好。”
楚阆不甚赞同道:“风寒再小,也是病,需得喝药,幼时先生亦是如此劝朕的,怎么先生却无法以身作则呢?”
沈辞轻咳一声,故作镇定:“这不一样,陛下,天已经快亮了,该上朝了。”
沈辞说着就要下床逃开那碗浓郁的汤药,楚阆知道他要跑,一把将人的手扣住,沈辞被迫倒回床上,紧接着他身后便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令他觉得羞耻,沈辞苍白的面容顿时被绯色晕染。
沈辞挣扎着楚阆的手,恼羞成怒:“没大没小的,你放肆!”
“嗯?”楚阆一挑眉,眼中却带着些许笑意:“先生此时不记得君臣之仪了?”
沈辞咬了咬唇,艰难道:“陛下,臣好歹算是您的老师,您怎能如此…如此羞辱臣?”
楚阆依旧不肯退让,不过倒是松开了沈辞的手:“朕并非存心羞辱先生,先生可是朕的恩师,朕尊敬您还来不及,只是先生一日之内几次三番拒绝朕的旨意,朕不罚您,岂非有失威严?”
沈辞被楚阆反驳得无话可说,只能退开去与楚阆保持距离:“陛下还是准备上朝吧。”
楚阆端过桌上的药,再次递到沈辞面前:“先生不喝药,朕于心难安,朝也无心上了。”
沈辞:“……”
沈辞闭了闭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迅速端起楚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沈辞只是蹙了蹙眉,看着楚阆。
楚阆这才心满意足地更衣束发。
沈辞伺候好小皇帝,去整理自己的衣帽,楚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先生生着病,身子定然十分虚弱,朕替您告假,您就在这里歇息。不必去上朝了。”
沈辞束发的手猛的顿住,他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楚阆,天子站在门口,天光微亮,晨曦投在楚阆的一侧,将他照得恍若天人,可另一侧,却犹在深渊。
沈辞声音微哑:“陛下是当真想将臣囚禁在宫中?”
楚阆勾起唇角:“先生言重了,朕只是体恤先生,先生如此劳累,身子都变得弱了,还是好好歇息,春闱还得麻烦先生呢。”
楚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御书房的门,房门随着他离开缓缓合上,将光亮尽数阻挡在外。
沈辞站在黑暗中,望着楚阆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间心绪万千。
沈辞这一夜并未睡多久,早上又这么折腾了一会儿,确实再度昏昏欲睡,只是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再一个人爬上龙床了。
沈辞便在旁边的美人榻上蜷缩着睡了过去。
待到快午时房门才被人推开,沈辞听见动静便醒了过来,他以为是楚阆回来了,起身便要去同小皇帝说道说道,留朝中大臣在宫中过夜是不妥的。
谁知进来的是赵殷,他赔笑着:“国师大人,陛下还在同礼部商议祭天大典的事,让属下先伺候国师大人用膳。”
沈辞摇了摇头:“不必了,等陛下来了再说。”
赵殷身后还有一个小太监,他挥了挥手,那小太监端着个盘子进来了,赵殷接着道:“陛下料到国师大人会如此说,陛下说了,国师大人即便不用膳,也得把药喝了。”
沈辞的目光落在那碗如同猛虎野兽的药上,他神色淡淡道:“放着吧,沈某过会儿会喝的。”
赵殷笑眯眯的:“陛下说了,要咋家看着沈大人喝了,他才能安心。”
沈辞微微握紧了手,不语。
赵殷见僵持不下,又道:“陛下还说了,沈大人若是不肯喝,就说,他回来会亲自喂您喝。”
沈辞目光一凛,举起药碗一饮而尽,味道依旧苦涩,从口中蔓延到心里。
“赵公公可以去复命了。”沈辞转身朝里面走去。
赵殷这才退下。
沈辞步入屏风之后,一手撑着书案,周身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
囚他在此,逼他喝药,百般羞辱,便是他教出来的好学生!
倒不如,如前世那般,一箭来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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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阆端坐在大殿之上,垂帘冠一动不动,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目光落在礼部尚书于泽钦身上。
“国师已经算过,腊月初七宜祭祀,朕便打算将祭天大典定在这一日,一应事宜便交由礼部去办。”
礼部尚书于泽钦连忙道:“回陛下,臣惶恐,这祭天大典应当由国师一手经办,从庆德皇帝陛下开始,一直如此啊。”
楚阆不在意道:“国师最近太过操劳,身子不大好,他同朕说过了,让礼部去办,朕也已经准了,于爱卿有异议?”
于泽钦恭敬道:“既然国师大人开口,微臣自当用心。”
楚阆目光一凝,声音也不自觉的沉了几分:“哦?朕听国师说,礼部最近人手不够,正打算在春闱给你挑几个得力的,想必于爱卿会很忙,祭天大典一事还是交给礼部侍郎刘平吧。”
于泽钦一听不对劲,连忙上前:“陛下,这…”
“嗯?”楚阆笑意盈盈,却目光如刃,逼得于泽钦不敢再言语。
“退朝吧。”
楚阆回御书房的路上听见赵殷来回禀,说沈辞已经将药喝了。
他想起昨日他那小先生故作镇定的模样,唇角一点点挑起,眼眸却似翻涌这诡谲暗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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