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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阆在早朝将祭天宴的日子定下后,宫里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沈辞坐在孤鹜宫的院子里,看着树叶飘零,看着宫人不断地从宫门口路过,人来人往的。

他宽大的衣袖下,手里藏着的一小片叶子自始至终也没能送到哪个宫人手里。

楚阆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九尺,他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树叶随着微风缓缓飘落,落在楚阆翻开的奏折上,那恰好是一本上奏国师住在宫中不妥的奏折。

沈辞随意地瞄了一眼,落款是礼部尚书于泽钦。

楚阆注意着他的表情,一边又打开了另一本奏折,上面是弹劾国师沈辞专权,迟迟不交还政权的,这种奏折一般不会送到沈辞面前,故而只能递给小皇帝了。

楚阆笑着将奏折合上:“如此污蔑先生,此人该罚!”

沈辞将手里的树叶悄悄藏进了袖子,不动声色道:“不知者不怪。”

楚阆点头应是,将两本奏折合上放在了一边,他起身走到沈辞身后,略略俯身,宽大的衣袍盖在了沈辞身上。

沈辞只觉得肩上一沉,小皇帝的脑袋搁在了他肩上,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沈辞目不斜视:“送往臣府邸的折子待臣出宫后会差人送进宫来,以后也会让朝中大臣们直接上奏陛下。”

楚阆不知听没听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沈辞察觉到自己的衣袖中又钻进来一道凉意,楚阆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令沈辞顿时一僵。

不过这一次,小皇帝的手并未往上走,而是停留在手腕间,倒是令沈辞莫名的心虚,他低低咳了一声,道:“陛下如今已经及冠,未有皇后确实不妥,不如…”

沈辞话未说完,楚阆指尖已入沈辞衣袖,将那片写了字的叶子夹了出来,他看也不看上面写了什么,只是困着沈辞问:“先生要给何人递信?”

沈辞看了一眼楚阆指尖的叶子,淡淡道:“未曾。”

楚阆目光不移,将手中的叶子放到眼前,看了一眼,轻笑一声:“看来是这叶子贪慕先生美色,自己跑进了先生的袖中。”

楚阆手中那片叶子上空无一字。

沈辞的肩膀被他搁着脑袋,有些硌得慌,轻轻抬了抬肩:“陛下。”

楚阆像是听不懂一般,他抱起沈辞,坐在了沈辞的石凳上,而沈辞便被迫坐在了楚阆腿上。

沈辞还未来得及训他,楚阆先道:“先生可想出宫?”

沈辞一愣,侧头去看他,后者神情不似作假,沈辞问:“陛下会放臣出宫吗?”

楚阆摇头:“朕是想同先生一道去宫外看看,如今外头应当是在准备过年了,会很热闹。”

沈辞抿唇,又听见小皇帝说:“幼时朕就想同先生出宫去,先生却连宫门都不让朕踏出一步,如今朕都已经及冠,先生还不许吗?”

沈辞不悦道:“陛下,试问您出宫之后的安危怎么办,你可知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你?”

楚阆:“先生莫不是忘了,朕的武功可不在顾清之下。”

沈辞摇头,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坐在楚阆腿上:“陛下!您是天子,怎能随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楚阆见沈辞话中真切,一时有些错愕,沈辞本就是不少人口中的佞臣,即便用计谋杀了他,将皇位夺走又有何不可?堂堂国师还怕多背一个篡位的名声吗?

还是说,沈辞更喜欢操纵傀儡?

楚阆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辞,两世了,他只知道沈辞狼子野心,却不知道为何,都没有动手杀了自己。养虎为患可不是沈辞的作风。

楚阆良久才道:“先生放心,朕会让顾清跟着,还有暗卫。”

楚阆提起顾清,还注意着沈辞的表情。

沈辞的眉还是没能松开,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了句与出宫无甚关系的话:“明日会下兆雪。”

第二日天一黑,果然夜空中便飘落了片片雪花,落在地上,落在身上,沾之即化,因为下的很小,不仔细看以为是细雨,故而称为兆雪,兆雪之后便是真正的第一场雪,下的极大,民间也传,瑞雪兆丰年。

沈辞披着楚阆的斗篷——楚阆怕他又寒气入体加重风寒,强制披在沈辞身上的。他款步步入御书房的庭院,楚阆自从上回带他走到孤鹜宫的宫门后,便没有再让守卫拦着他不让出御书房的房门了。

沈辞站在庭院中,院中的落叶同空中点点如萤光的兆雪落在他的周遭。

楚阆处理完祭天宴的事宜便赶回了御书房,就看见沈辞立于庭院之中,如芝兰玉树,莹白得仿佛在发光。

楚阆眸子闪了闪,走到沈辞身边,拉起他因为站久了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手掌捂着。

沈辞的手很软,只有因为提笔练字留下的茧,并不粗糙,反而如玉光滑。

半个时辰后,一辆简朴的那车驶出了皇宫,沈辞看了一眼驾车的顾清,那人半张侧脸线条冷峻,将将看着那剑眉星眸便觉得肃杀之气铺天盖地,身上脱掉了战袍铠甲,可隐约间,似乎还能闻见那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那是常年征战沙场之人会留在身上的味道。

沈辞仅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楚阆含着笑看他:“先生可是在想,顾将军驾马车太过屈才了?”

沈辞倒是并未如此觉得:“替陛下驾车,倒也不委屈。”

三人在闹市之中下了马车,沈辞换了一身白袍墨竹的简洁衣袍,细看起来却是不少暗纹,他只束了一根桃花木簪,倒是像一位民间的教书先生,只是那绝世容颜,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硬生生将“教书先生”的感觉淡了去。

楚阆则换了一身墨色锦衣,花纹不如龙袍繁复,却也精致的很,赵殷说是宫里能做出来最简单的衣袍了,楚阆气质出众,即便打扮简单,也像是哪位官家的公子。

顾清本就是一身简单的劲装,他对衣服要求不多,反而嫌弃那些宽袖衣袍过于束手束脚。他将马车停在巷子里,远远地跟着前面二人。

沈辞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重生到今日,方才觉得,又活过来了。

楚阆看着沈辞的脸在灯火下忽明忽暗,不由得出声打碎:“先生,既然已经出宫,就莫要想旁的了,朕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让先生散散心,若是反添先生烦恼,怕是白来一遭了。”

沈辞缓缓点了头,三人穿梭在人流之中,楚阆瞧见有个摊子上正做着手工糖人,一时好奇,走了过去。

他手中牵着沈辞,两人一块儿站在摊前,楚阆对手作人道:“你照着我先生的模样画个糖人。”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沈辞一眼,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白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楚阆侧了侧头:“白公子,那是谁?”

沈辞也看着那老板。

手作人一听,想着是自己搞错了,面前两人看上去家世显赫,尤其是黑衣服的这位,一看就不好惹:“哦,是小老儿看错了,看错了。”

老板一边画着糖人,一边还在不停地偷瞄沈辞,心道眼前这人和白公子一模一样,却也不太一样,看来真是看错了。

没瞄上几眼呢,那小老儿便感觉到旁边有一道带着凉意的目光,对了过去,竟是那个墨色衣袍的公子,那人虽然嘴角微微挑起,眼中却冰冷得如同冬日的天。

老板连忙收回目光,专心画糖人。

沈辞不爱吃太甜的东西,楚阆便没有将糖人交给沈辞,自己拿着了。

两人没走几步,沈辞目光一凛:“陛…公子,回去吧。”

楚阆步子不停,看了一眼前面的牌匾——迎春楼,京都最大的秦楼楚馆。

楚阆似笑非笑:“先生怕什么?莫非还能有刺客埋伏在秦楼楚馆不成?”

沈辞看着他半晌,道:“陛下想要…可以着礼部择日选秀,不必特地来此。”

楚阆挑眉,短暂地消化了一下沈辞的话,抬了抬和沈辞还牵着的手:“朕有先生就够了,无需选秀。”

这…能同日而语吗?

两人谈话间,沈辞已被楚阆拉到了迎春楼门口,门口迎客的妈妈看见二人,连忙迎了上来:“哟,好俊俏的公子,这位…这…白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那妈妈看见沈辞,脸唰地白了,脸上十分震惊,像是见了鬼。

这下,沈辞也起了兴趣:“你说的白公子,是谁?和沈某长得很像?”

“不,不,”妈妈一连退了好几步,眼前的两人,一人神色淡漠,一人似笑非笑,都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她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压力。

妈妈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笑道:“不,是奴家认错人了。”

沈辞一夜之内被两个人认错,心中也不免觉得奇怪,楚阆知道他心中所想,拉着人便进了迎春楼。

正是夜间好时候,迎春楼不愧是京都最大的秦楼楚馆,里面宾客满座,调笑声充斥着整个迎春楼。

扑面而来的喧哗与空气中蔓延开来的胭脂水粉味令沈辞不适地皱起了眉,花香酒香,汗味菜味,都在空中融合着,他反拉着楚阆就要离开。

就近一桌的客人见了他,却是起身走了过来,那人醉醺醺的,一身酒气,手里还拎着一壶酒,身形摇摇晃晃,一推就倒,嘴里却说着轻佻的话:“哟,白公子回来了?你不是被琰王殿下带走了吗,怎么,琰王殿下放过你了?”

沈辞认得此人,是礼部侍郎刘平。

刘平得了祭天大典的美差,如今可谓是不少人巴结的对象,都道陛下或许是要提拔他,他高兴得好几日住在了迎春楼。

沈辞定定看着他走近,刘平醉得连步子都走不稳了,看人都是重影,却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位“白公子”,他一边喝一边调笑:“白公子,琰王殿下的功夫好不好啊?我可是听说琰王殿下的花样多得很,好几个送进琰王府的小倌都是抬着出来的,你竟然没被琰王玩死哈哈哈哈。”

刘平凑近了多看了“白公子”几眼,笑着道:“啧啧啧,瞧瞧这脸色苍白的,一看就是受不住了,你这一去可有七日了,本侍郎想你想得紧,既然回来了,今日就点你服侍本侍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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