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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大彼得罗夫剧院,也就是莫斯科大剧院的二楼,斜对着舞台方向的1109号包厢门口,刚刚从走廊另一头过来的维克托,正将身上那一袭宝蓝色的军大衣脱下来。
今天,大剧院将上演一场由乌兰诺娃亲自表演的芭蕾舞剧,《天鹅湖》,其间,还有亚历山德罗夫红旗合唱团演绎的几首歌曲,包括《祖国进行曲》、《红梅花儿开》等著名的歌曲,整场演出将持续将近两个小时,是最近四五年大剧院举办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演出活动了。
如此盛大的演出,其实本身就是一场政治活动,安排演出计划的是联盟宣传鼓动部,而维克托手中的票,则是宣传鼓动部那边配送的。
包厢门口,维克托将脱下来的大衣随手交给身边的索菲亚,这才推开包厢门走了进去。
尽管已经是严冬时节,但大剧院的供暖系统运转良好,走廊、包厢内的温度都不低,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
包厢并不是维克托专用的,只不过当他走进包厢门的时候,这个不是很宽敞的房间里还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跟着他一块进门的索菲亚,将他的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随即,转身离开了房间——今晚维克托并不是为了来看演出的,他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约好见面的人商量,而他提前约好的人,便是马林科夫同志,这个包厢其实是马林科夫同志的。
包厢的房门被索菲亚带上,但房间里却一点都没有安静下来,反倒是显得更加喧闹了,毕竟包厢的一侧是开放式的,正好朝着舞台的方向,而在此刻的楼下,观看演出的观众们正在陆续入场,各种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块,显得异常喧闹。
维克托一边摸着口袋,一边走到小看台旁边的一把椅子前,掏出一包香烟的同时,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视线越过齐腰高的隔断,看向楼下的舞台。
舞台上的布景已经做好了,此时拉着帷幔,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当然,维克托之所以朝楼下张望,也不是为了看舞台上的布景,他只是再给自己的眼神找一个聚焦的地方,此时此刻,他的心思非常复杂,脑子里转的都是白天时与斯大林同志交谈的内容。
在与斯大林同志谈话的时候,维克托考虑问题的角度还不是很全面,一直到他离开别墅,返回莫斯科市区的路上,因为心静下来的缘故,他又想了很多,也考虑清楚了很多东西。
在此刻的维克托看来,日丹诺夫同志的病逝对联盟的印象,竟然比他之前所想象的还要深远,且不考虑列宁格勒派的问题,单单说莫斯科领导核心中显现出的新迹象,就足够耐人寻味的了。
从今天与斯大林同志的谈话中,维克托已经明确了一点,那就是在列宁格勒党代表会议选举舞弊这个问题上,斯大林同志应该是与政治局内部的大部分同志嗯,确切地说,就是斯大林同志在这一事件上所秉持的立场和观点,与政治局内的主流立场和观点,是相违背的,与此同时,斯大林同志还未能压服那些与他观点不一致的人,并最终导致这个问题复杂化。
就维克托所知,昨天晚上斯大林同志召集了政治局身在莫斯科的几位同志开会,因为不是与会人员,所以维克托并不知道会议所讨论的内容,更不知道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明显,这次会议应该开的不是很愉快,至少斯大林同志不是很愉快。
今天吃晚餐的时候,维克托想象了一下政治局当前的格局。
当然,有一点必须首先明确,那就是如今联盟的政治局内部,整体氛围还是团结的,斯大林同志的主导地位并没有发生改变,不管政治局内分成了多少个不同的派系,各个派系之间的力量又如何的错综复杂,但作为领袖的斯大林同志依旧可以掌控住局面,这是一个基本的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的话,联盟早就出现动荡的局势了。
但是话说回来,政治局内的这种团结局面,自然也不是人们通常意义上所说的那种团结,这种团结其实是建立在制衡之上的,同时,也是建立在斯大林同志高企的个人威望之上的,如果简单的认为这种团结,是政治局内的每个人都毫无条件的拥护斯大林同志,并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领导和指示,那就太过幼稚了,这种情况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而且,它也始终未曾出现过。
在维克托前世的舆论中,斯大林同志似乎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独裁者,他在联盟的政治局、中央委员会里,说什么是什么,没有人敢于提出异议,也没有敢于忤逆他,联盟所做出的一切决策,都是由他拍板定下来的,别人都没有发言权。
这种说法看上去似乎言之凿凿,可信度非常高,但若是理智一点,从权力本身的运作规律去分析,就知道这种说法是荒谬的,就一个国家而言,其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可能由单独的某一个人来掌握,权力本身的定义,就是一群人借以支配另一群人的工具,它强调的是群体性。
所以,斯大林同志之所以能够牢牢掌控住联盟的局势,也不是因为他一个人的因素,而是因为在联盟的领导核心中,有足够多的人支持他,而这一点体现在政治局内,就是牢牢站在斯大林同志身边的人,要远远多于可能反对他的人。
细数一下,在整个政治局内,任何时候都会站在斯大林同志一边的人有谁?如果这个问题是在卫国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提出来的,那么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日丹诺夫和加里宁两位同志,然后是卡冈诺维奇同志、伏罗希洛夫同志、莫洛托夫同志、安德烈耶夫同志,这些人应该算是斯大林同志所掌握的“基本盘”。至于赫鲁晓夫、米高扬他们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做事的,尽管斯大林同志很看重他们,但却不是给与他们多么大的信任。
在当时的局面下,整个政治局内,算上斯大林同志自己,他等于是牢牢掌握了七张票,因而,在任何重大问题的决策中,即便是有人跳出来反对他,也对他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但是到了现如今呢,加里宁和日丹诺夫两位同志先后病逝,斯大林同志铁定能掌握在手里的票,直接七变五,少了两张。而原本他给予厚望的谢尔巴科夫同志,还没等熬到政治局委员的位置上,便早早的与世长辞了,这就使得后来陆续进入政治局的委员、候补委员,基本上都不怎么受斯大林同志信任了。
看看现在政治局内的局面,斯大林同志依旧可以掌握在手里的是五张票,但是,这五张票已经不是那么稳妥了,至少安德烈耶夫同志的心思变的有些难以揣度了,而伏罗希洛夫同志又被边缘化的太严重了。而除了这五个人之外,新加入的委员里,马林科夫、贝利亚这两人,是斯大林同志绝对不会太过信任的,布尔加宁与赫鲁晓夫关系密切,他也不值得信任。
什维尔尼克毫无原则可言,作为一名老同志,他竟然在进入政治局之后,背弃了与他素来关系密切的安德烈耶夫,转而向马林科夫他们靠拢了,所以,这个人也不值得信任。
如果说日丹诺夫同志还活着,那么后续加入政治局的柯西金也好,沃兹涅先斯基也罢,都可以多少的给予一些信任的,但是随着日丹诺夫同志病逝,这两个人的立场也变得模糊起来。
如此一来,再次细数一番,政治局内不受斯大林同志控制的票数,似乎陡然间就多了起来:马林科夫、贝利亚、布尔加宁、赫鲁晓夫、沃兹涅先斯基、柯西金、什维尔尼克,这一共是七票,七对五,对于斯大林同志来说,这其中潜藏的变数太多了。
维克托能够感受到,斯大林同志正在变得越来越多疑,而这份多疑的背后,呈现出来的,则是他对局势艰难的掌控。作为一名强势的国家领导人,他必须维持住自己的威信,维持住那份艰难的平衡,因为一旦这份平衡打破,他的某项提议在政治局内遭到多数同志的反对,那么,对他的个人威信必然会造成沉重的打击,之后,这个队伍就更难带了。
现在
维克托的思绪转到这里,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同时,有对话的声音传进来。
收回思绪,维克托将手里的烟头掐灭,这才起身朝后方看去。
“演出还没有开始吧?”进来的人正是马林科夫,他从门外走进来,看着维克托笑了笑,说道,“外面下雪了,车子不能开的太快,这就来得晚了些。”
“不晚,演出还没有开始,”维克托笑着说道。
“瓦列丽娅的一个朋友送来一瓶好酒,”马林科夫站在门口,举起右手,让维克托看他手里拿着的一个酒瓶,“咱们一会儿把它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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