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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战绩,确实是明金开展以来难能可贵的战果,也为关宁防线的建立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后金更是对之讳莫如深,最后干脆在大兴文字狱的时候,将袁可立与岳武穆英勇抗金的事迹一起,列为了封杀内容。
便连《满江红》之中的内容,都篡改了好多。
然而在重真看来,将一帮擅长水战之人,搬到陆地上去与悍勇的八旗步骑争锋,未免又陷入了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的尴尬。
皮岛毛文龙部又成分复杂,非但痞气十足,更不乏与后金暗通曲款之辈。
对于袁可立的命令,也常有阳奉阴违之举,悍将张盘便是在毛总兵自作聪明的擅作主张之下,被得到消息的后金军队重重包围,差点儿力战而死的。
因此,善于登陆骚扰的皮岛毛文龙部,虽也是一支不容忽视,乃至举足轻重的抗金力量。
然而在重真眼中,却尚且无法担当正规海军陆战队登陆后金敌占区,以堂堂正正之师,突袭沿海的后金驻军,甚至深入白山黑水之间,直捣八旗部落的重任。
念及这些,心忧明金战局的重真,顾不得他与袁可立之间悬殊的地位差距。
也没有去在乎到底哪个是师傅,哪个是徒弟,更管不得迎风而立的老师此时也免不得心中得意,便已耿直地提出了三点建议。
“其一,在针对后金的军事行动中,不要将水师与陆军分割开来,而是要有机结合,虽说从古至今,水师是水师,陆军是陆军。
但是为何不能开历史之先河,打造出华夏乃至人类历史上,第一支拥有强大海战水师为后盾的海军陆战队呢?
因此,弟子斗胆恳请袁公,将张盘所率之登州陆战营,分批拉至莱州进行海上登陆作战,以期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便挥师北上,出其不意,直捣黄龙。”
“其二,登莱登莱,以登州为首,巡抚府邸也确实是设在登州的。
但是,莱州海战水师,才是登莱军的王牌,我们应该将这支王牌军队的优势无限放大,一直到后金为之深深恐惧的地步。
在伤害不到敌人的地方构筑再多的大炮工事,那都是没用的
。
还不如将登州城头的那些大炮,拆到水师战船上面来,在甲板上浇筑坚固的炮台,同时充分运用炮架的可移动能力……何为炮架?袁帅怎么……
哦,徒儿这里有一份结构图,您拿给铁匠铺里的铁匠看看,便见分晓。总而言之,若彼娘之后金贼,胆敢在我海军陆战队登陆之时加以偷袭,就轰他娘的。
啥?登州城头的那些大炮都是仿制的,尚且没有进口红衣大炮的威能?
那又有什么关系?彼娘的后金贼早在宁远城下被大炮轰怕了,现在只要是一见到大炮就心里发憷。
就他们的那点儿原始兽般的听力与眼力,还分不清哪些大炮是进口的,哪些又是自制的呢,我们只需注意悉心呵护炮身,不要让大炮炸膛就可以了。”
“其三,莱州港的格局还是太小了一些。
其实在这山东半岛上,我大明令有一处天然海港,并早在洪武年间便已设立,只是时光荏苒,不知不觉竟已被世人遗忘了两百年……”
“你说的是威海卫?”袁可立瞅着一脸哀伤的爱徒,剑眉轻蹙。
“没错,威海威海,威震海疆。那里面朝黄海海域外海,海面宽阔。若在那处建立一支强大的海战水师。
则北上可威服朝鲜后金,东进可震慑东洋倭寇,南下可平定东南诸盗。届时我大明海疆,将再无东洋倭寇之乱,东南西夷之忧矣。”
重真情知这番话若是对袁崇焕袁帅说的,那么那家伙非得找各种理由反驳一番,至不济也要矜持一下,才会去考虑到底是否要采纳。
然而袁可立袁公却又不一样,这就是个真正地心系大明,并且为了大明能够博采众长的朝堂大佬。
因此说完了这三点建议,黄重真便默默地站立着,静待老师消化。
很多人都理解重真所说的东洋倭寇是怎么一回事儿,却不明白所谓的东南西夷又是啥玩意儿。
身居朝堂高位的袁可立倒是有所耳闻,深藏于胸的蓝图随着爱徒的话语一展开,便心中大动,很想大干一场,却仍有些顾虑。
略一沉吟,他才说道:“但为师只是登莱巡抚,并无节制威海之权
呀……”
话未说完,见爱徒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这才蓦然想起昨夜酒醉之后,这小子附在自己耳边的那番,关于争与不争的低语。
是啊,自己自小便以于少保为榜样,也确实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为官忠正,不畏强权,无论朝堂之上还是百姓之间,都博取了良好的名声。
然而扪心自问,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在别人眼中已相当完美的袁可立,却对自己的缺点知道得很清楚,那便是少了于少保那般“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精神。
——自己,多少还是有些爱惜羽毛的。
此时此刻,在爱徒几可洞察人心的炯炯目光注视下,袁可立竟有点羞愧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恼怒,而是仔细思索了重真所提的那三点建议。
越品越细,越细越品,蓝图越展越开,胸怀越来越广,眼界越来越宽……
对于圣人那句“舍生而取义者也”的理解,也越来越深……
就好像佛家的顿悟一般,无论是从心境还是追求之上,都正在发生着量的提升,然后于某一刻某一秒,“咔嚓”一声,便如凤雏破壳,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至此,从昨日黄昏迎风的狂浪,至昨夜醉酒的洒脱,再到今日启迪的不羁。
在黄重真这个深谙心理学的未来少年之层层引导下,大明登莱巡抚袁可立,明末朝堂之上少有的一股清流,终于达成了质的蜕变。
而在重真眼中,袁可立唯有完成了这丝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会迎难而上的蜕变,才真正拥有了能与岳武穆比肩的资格,才是一名与之齐名的抗金英雄。
蜕变后的袁可立,便觉眼神都格外清明,思维都更加清晰。
看到重真的目光坦然清澈而又执着,袁可立感到心中很是欣慰。
因为他很清楚,每一个时代里的大多数人看待问题,都只会从是否对自己有利的角度出发,从而决定是否值得。
只有极少部分人,才会从家国民族的角度出发,去考虑是否应该。
袁可立清晰觉得,自己的这位爱徒,定然便是这样一个民族情怀极重极重,重到
近乎偏执的人。
袁可立并不认为少年人的偏执偏激,会是一件坏事,甚至觉得这一被大多数人所诟病的品质,与坚韧坚强一同,串联起了泱泱华夏的民族脊梁。
他也从未觉得徒弟就非得比老师蠢,老师不是一定处处要比徒弟高明,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对于壮如牛犊,人也略有些黝黑,眼神却格外清亮,笑容也特别眼光的爱徒,袁可立越看越喜,越看越爱,不知为何,竟蓦然发自内心地朝他微微一揖。
这可吓坏了黄重真,在这个礼法森严的封建时代里,天地君亲师,可万万没有老师向弟子行礼的道理。
于是二话不说,他便“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用最大的声量,吼起了最怂的话语:“袁公,您这是想让弟子走在您的前面啊!”
袁可立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以后就叫师傅好了,啥袁公不袁公的,为师可担当不起哦。”
吴三桂看着他俩师徒情深,多少觉得有些儿泛酸,便赶紧开口拍马道:“便连我家大帅都以‘袁帅’为荣,‘袁公’二字,您当之无愧。”
重真无奈地摇摇头,周吉等人也立刻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尤其是袁七。
袁可立倒是不以为意,继续与重真说着话:“你是抚顺人士?”
“对的。抚顺黄氏,耕读传世。”
“家中长辈尚存?”
“尽丧于奴贼之手。”
“当真是国仇家恨啊。”袁可立轻轻一叹,又道,“已年有十七?”
“对的。”
“婚配否?”
“暂无?”
“需要为师介绍一个?”
“建奴为灭,何以为家!况且徒儿已有心仪之对象……”
“好吧,少年人戒之在色,切记切记。”袁可立若有若无地瞥了吴三桂一眼,便继续看着黄重真说道,“表字尚无?”
“对的。”
“为师不耐俗礼,可不能白白浪费了你这大礼参拜。便托大赐你表字一双,你可愿意接受?”袁可立郑重地低头看着黄重真。
重真微愣,旋即大喜,忙大吼道:“愿意愿意,
徒儿一百个愿意。”
说着,便深深地叩拜了下去,以极其虔诚的态度,静候老师赐字。
心中则是大声感叹道:“赚了赚了!这下真特么的赚了啊!袁可立赐字!与岳武穆授武有何区别?简直想都不敢想啊!”
袁可立略一沉吟,便道:“尔所言所行,皆心系家国情怀,民族大义。今日,为师便取‘道觉斯民,斯举有利于民焉’之意,将‘斯民’二字赐予尔。
望尔不忘初心,今后一切所言所行,皆以华夏大义为先,启‘斯民’之智慧,迪‘斯民’之本心,‘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若自觉可为,尔便接受,若自觉不可为,尔便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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