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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燃灯走的时候,整个谢家府邸,井井有条,回来的时候,仆从们仍然各司其职。
花还是那朵花,树还是那棵树。
八月桂静静的吐露着芬香,树影婆娑,流水潺潺。
一花一草一木,依旧待在它们该呆的地方。
好像他这么闹腾一下,对这座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老宅没有半分影响。
谢燃灯回府第一句话便问:“母亲在何处?”
“夫人气急攻心,病卧在床。”
正好在谢母身边伺候的侍女走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盆水。
见到谢燃灯,芙蕖秀丽的脸庞不由自主地露出惊喜笑容:“二少爷,您回来了?”
谢燃灯的目光移在她手上的水盆:“听说母亲病了?”
“是,夫人心中郁结,这是给夫人擦身子的水。”
看芙蕖的神态,谢燃灯就知道他的母亲根本就没什么事。
“你先去照顾母亲吧。”
芙蕖犹豫了一下:“您不去看夫人吗,知道您回来了,夫人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我不会照顾人,母亲被我气病,想来一时半会儿不愿意见到我,等她好转,明日我在探望。”
谢燃灯拉了一下洛青曜的手:“你跟我过来,把东西放一下。”
他带着自己捡来的人进了属于他这个谢家二少爷的小院。
芙蕖看了他的背影一会,没有逗留太久的时间,匆匆往夫人的院子里去。
院子花团锦簇,并不是世家君子们喜欢的清新雅致,比较花里胡哨一些。
到处都开着红的黄的粉的花,一团团,香喷喷的,很是风流浪漫,是女孩子们会喜欢的地方。
“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一进小院子,就有一个穿的半新褂子的年轻男人走过来,眼珠子微微发红,看到谢燃灯还抹眼泪:“少爷您真想走,好歹把我也带上呀。您在外面也没人伺候,我这一宿都没睡着。”
“行了,别嚎了,去烧热水。”
他是前天夜里悄悄走的,在走之前就做好了打算。
他把家里的亲人都全部放下了,怎么可能会带上一个小厮。
说得难听一点,对方拿的是谢家的钱,让他知道了,就等于整个谢家都知道了,谢燃灯不可能带个随时告密的叛徒。
“你的东西就放在厢房吧,我让他们给你收拾个房间。”
洛青曜把包裹放桌子上,闻言又把那个大包裹拿起来:“夫妻要睡一间房。”
谢燃灯哭笑不得:“但是婚事还没有来得及办,住在一起不合规矩。”
“可是在山里的时候,我们就是睡一起的。”
他们两个人还抱在一起,四肢交缠呢。
谢燃灯解释:“那是在山里,没有其他人,院子里不是我们两个人住,有个风吹草动就传外面去了,对你影响不好。”
“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谢燃灯说,“府里和外面不一样,会有人说闲话,人言可畏。”
“你杀掉一个说你坏话的人,就会有更多人说。”
谢燃灯拍拍他的手,视作安抚:“稍微忍一忍好吗,过几天婚事办了就能住在一起了。”
洛青曜皱起眉,显然有些不太情愿,但他还是听谢燃灯的话,再次把包裹放了下来。
谢燃灯抿唇一笑,把话题岔开:“你感觉我这院子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谢家大宅很大,雇了很多的花匠打理,一草一木都有人精心修剪。
一直住在里面的人可能习以为常,但是几乎每一次,有非五大世家的人进来,都会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表情。
就连雷云婷,雷家的嫡系小姐,也曾经对这里的风景流露出向往艳羡的神色。
他走进来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洛青曜的神情。
出人意料的是,洛青曜摇了摇头:“我没看。”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谢燃灯身上,要么是注视谢燃灯,要么就是看和谢燃灯说话的人。
院子好看不好看他不知道,谢家伺候的人倒是都挺漂亮的。
按照人类的审美,刚刚和谢燃灯说话的那个年轻女人,就长得很漂亮。
芙蕖是那种看起来很温婉的类型,浑身充斥着贤妻良母的气质,温柔似水,没有任何的攻击力。
可是她的存在,让洛青曜不舒服了。
谢燃灯和芙蕖说话的时候,都没看自己一眼。
他记得谢燃灯说,家里不同意,所以他们私奔了。
他们两个人的家世相差好像很大,生活方式和习惯都不一样。
洛青曜冷不丁发问:“你是不是不想看那个夫人。”
谢燃灯不确定的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你是说我的母亲?”
少年点了点头:“你好像不开心,是因为你的母亲对你不好吗?”
虽然洛青曜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但他知道,母亲是很重要的人。
这个形象往往是温柔、包容、不求回报的爱。
同时,母亲是需要尊重,爱戴的。
大街上的母亲带小孩的,都是手牵着手,很亲密。
洛青曜没有体验过这种爱,所以他应该是没有母亲的。
但是谢燃灯有,可是刚刚他知道母亲生病了,却并没有去看她。
明明那个端着水盆的年轻女人说,如果有谢燃灯在,她会尽快好起来的。
知道谢燃灯不开心,聪明的人都会选择避讳这个话题。
但是洛青曜不谙世事,直接就问了出来。
怎么说呢,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种觉得眼前的人可能会是不错听众的感觉。
谢燃灯呼出一口气:“不,她对我很好,平常很关心我,就算是我不如哥哥那么优秀,甚至还让她丢脸,她还是一样把我照顾的好好的……”
但是这份好,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上辈子,他已经不想成婚了,可是母亲还是坚持了一次又一次。
为此,她不惜一哭二闹三上吊来逼迫他。
因为他没有哥哥优秀,他是依附于谢家的,就必须要听谢家大长辈的话,听母亲的话。
谢燃灯的语气不受控制的带了一丁点的惆怅:“我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一点辛苦。”
其实不是一点,是很累。
在物质方面,谢家从来都不亏欠他。
每次被退婚,他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没有人会和他抢这笔补偿,所以后来他还积攒了一笔巨额的财富。
可是有什么用呢,等到他死了,这笔钱财都花不完。
和母亲说,她只会劝他忍耐,还会不解。
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多滋润。只是受那么一点委屈。
人活在世界上,怎么可能不受一点委屈。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不都有自己的委屈,母亲质问他:你为什么就不能受这份委屈。
谢燃灯恍惚的想,哥哥为什么就能不受这个委屈呢,因为哥哥不是废物。
要是他和兄长一般,也能够修仙就好了。
不需要很厉害,只要不被拘束在这方天地,不用被母亲死死的绑在谢家。
谢燃灯突然眼前漆黑一片,他下意识的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扫到了干燥温热的掌心。
是洛青曜用自己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整个人还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学着大街上看到的年轻妇人的样子,一只手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动作笨拙却很温柔。
“你不是一点辛苦,你是觉得很辛苦,而且还很伤心。”
谢燃灯脆弱的样子,像是被打碎了用胶水粘好的瓷器,看似完好,实际上遍布裂痕。
他的眼睛似乎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汪洋,难过得洛青曜都要淹没。
洛青曜非常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要不是谢家对谢燃灯一定很重要,他都想要让谢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少年的话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像野兽一样,简单莽撞直接,但是谢燃灯有被成功安慰到了。
青年眉眼弯起,笑出声来:“你说得对。”
洛青曜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看:“那我们就私奔吧。”
他理直气壮的说:“反正你在这个地方过得不开心,我也不喜欢讲规矩,私奔了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我不想再私奔怎么办?”
成年人的脆弱是很短暂的,每个人都会发牢骚,但是牢骚完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其实我觉得比起在外面,这儿的确更舒适,家里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谢燃灯原本只是不断重复的退婚让他难以忍受,但是现在,他有另外一种选择。
“因为你来了,所以不用那么难过了。”
谢燃灯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瞳色很深,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营造出一种极为深情的错觉:“我们的婚事,会得到长辈的祝福的。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点辛苦,但是你能相信我吗?”
如果母亲死活不同意,他会再一次离开这个家。
洛青曜被美色所迷,只会呆呆点头。
他捉住了洛青曜的手,轻易的分开少年的手,小手指轻轻的勾住了对方的尾指,尾指相连,拇指相印,像孩提时代那样许下诺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洛青曜点点头,他靠在了谢燃灯的怀里,想到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是这辈子不许变……下辈子也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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