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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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的时候,那场大火，那些影影绰绰的黑衣人，还有那些一直要把他们所有人灭口的声音,一直印在周思妙的脑海里，每每入睡之后，都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在那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她的爹爹，她的娘亲,那些疼爱她的师叔伯们，一次次离她远去。

周思妙眼看着她的娘亲被烈火焚烧,她特别恐慌，几番想冲进火海，却一次次被她娘亲用灵气给推出去,她的耳边充斥着的只有娘亲一遍遍的嘶喊,“思妙，快跑啊！快跑！活下去，要好好活着！”

一个从小被泡在蜜罐里,被宠爱着长大的六岁孩童，面对如此的变故,能有多冷静呢,周思妙除了哭,不断地冲着娘亲的方向大喊,什么也没做到。

眼看着那群黑衣人渐渐的逼近她，喊着杀死她这个孽种。

她扬起脸来的时候,数道兵刃朝着她飞了过来，每一道都用了十分的力气，想要了她的命,然后，她看着娘亲周身燃着烈火，忍着疼痛，为她撑起防御结界，用身体一次次替她挡开了那些明枪暗箭，她的娘亲拼了性命，将她推入了一个寒潭之中。

那潭水彻骨的冰冷，周思妙在寒潭之中不断坠落，最终，失去了意识。

啪！啪！啪！

几声鞭响还有鞭子打到身上的切肤之痛，让本就睡得不安生的周思妙立刻惊醒，她睁开眼，缓了缓神，从最开始会期待着一切都是她做的噩梦，一睁开眼睛家人们还在，麓音宫也还在，到现在，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孤女的事实。

自寒潭醒来之后，她便一直在这个光线微弱的山洞里，周围都是血腥的味道，还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孩童。

有人看着他们，会拿鞭子抽打他们，也会偶尔扔给他们几个馒头，很多孩子就会扑过去抢食，厮打在一起，甚至会为了一个沾着血的馒头而将对方杀死。

周思妙一直都不肯吃，也不会去抢，一个人缩在一个角落里，发着呆。

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之后，因为还没有辟谷，周思妙饿极了，捂着干瘪的肚子，有点想哭，也想要叫娘亲，喉咙却因为先前喊得太大声，而沙哑到发不出声音来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小身体在发烫，她似乎是生病了。

可是，再也没有人对她嘘寒问暖，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了。

周思妙觉得自己烧的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一个湿冷又有些霉味的馒头就递到了她的面前，上面沾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

周思妙觉得，放在从前，这种东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入口的。

可是，那个递给她馒头，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冷着脸说，“过些天，他们会放猛兽进来，我们会和猛兽拼杀，不是你死就是它死。你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杀死那些猛兽，你就会死在这。吞下去，先活下来。”

她这才借着山洞里微弱的光粗略地打量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子。

他的衣服上都是黑红的污渍，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臭味，蓬头垢面的，可他的眼睛却是异常的明亮。

于是，周思妙接了那个馒头，掰了一半分给了那个男孩子。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那是周思妙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叫屠冥。”

于是，他们一起吞了馒头，之后没多久，洞口便有人放进了几头凶兽进来。

那些凶兽是带着些修为的妖兽，但灵智不高，遇到这些孩子，便龇牙咧嘴，扑上来撕咬。

周思妙眼见着之前一个很能吃馒头很壮实的小男孩被妖兽给吞了，血就顺着妖兽的嘴角在往下流，妖兽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小屠冥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短刀，只见他飞身而起，跃到了妖兽的背上，一刀又一刀的刺向妖兽的头颅，妖兽从开始挣扎直到最后力竭而亡，也不过是瞬息之事。

周思妙从小生长在一个优雅又宁静的环境之中，哪怕是经历了家变之后，她这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改变，她不能即刻动刀杀死妖兽，也不会逃跑。

在目睹了屠冥杀妖兽这一幕之后，她又一次被吓得高烧了好多天，在屠冥的照顾下才缓过来。

之后，放进来的妖兽越来越厉害，而这个山洞里也不断有孩童被妖兽所杀，又有新的孩子送进来。

又一日，凶兽扑进来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推了周思妙一把，企图用凶兽咬死周思妙的这个空档来逃生，杀死妖兽。

周思妙险些被妖兽给咬死，还好有屠冥相护，才堪堪逃过了一劫。

直到后来一次，在屠冥与妖兽两败俱伤，妖兽再次爬起来想要吃掉屠冥的时候，周思妙第一次拿起了屠冥的刀，扎入了妖兽的身体。

在妖兽死后，周思妙浑身颤抖着，握着刀，是屠冥握着她的手，抱着她，她才回过神来，缩在他的怀里，渐渐回过神来。

屠冥与周思妙这样相依为命，纵然妖兽时常出没，身边充斥着欺瞒与背叛，杀戮与恐惧，可他们对彼此的心却始终未变。

就在周思妙十四岁的时候，他们一起被带出了山洞，各自住进了大院子，开始学习诗书礼仪，被引入魔道，他们才知道，原来收养他们，训练他们的人就是魔域里鼎鼎大名的尸魔。

屠冥渐渐在魔域里崭露头角，尸魔将其收为义子，他成为了尸魔最得力的助手，也是魔域里一个野心强大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魔头。

而周思妙也被尸魔告知了她的身世和灭门仇人，尸魔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让她活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影子杀手。

而渐渐地，随着屠冥和周思妙的身份地位差距越来越大，周思妙只能在暗处仰望着屠冥，原本周思妙那少女萌动的心思便藏了起来，放在心里的一个角落。

她知道，她和屠冥是不可能在一起，也不可能有什么将来的。

只是在不经意间，她还是会想起那个在绝望中给过她温暖的小男孩，那是她在那段煎熬的岁月里唯一的光明。

随着周思妙渐渐长大，她出落得越来越美。

尸魔答应她，只要她能替自己夺下一座魔城，杀死城主，她便能如愿去修真界找仇人报仇。

于是，尸魔替她安排，卧底于一个魔城，作为城主的魅姬去迷惑城主，然后再趁着城主不备，将其杀死。

只是，她刚刚入城，还没见到城主的时候，屠冥就带人赶到，屠了那座城，将城主的尸体凌迟。

她甚至来不及解释什么，就被屠冥风风火火地带回到了他的魔城，带回到了他的魔殿，他冷着脸退下了所有人。

屠冥双手用力捏着周思妙的肩膀，让她直视着自己的双眸，“为什么你要出卖自己！”

“其实不是，我和尸魔……唔……”

那是带着一个报复和侵略意味的吻，带着几分愤怒，也是周思妙与屠冥的初吻。

他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用尽了全力，周思妙被他勒得骨骼都有些疼了，他似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

她听到屠冥在她的耳边说，“我不许你那么做，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是我的！等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最强大的魔修，我会一直保护你，那时候，你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周思妙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她的双手紧紧的回抱着屠冥，也拥抱着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光明。

而那一次，是屠冥唯一一次违背了尸魔的命令，放弃了攻下一处魔城的好时机，尸魔大怒，周思妙亲眼看到屠冥被尸魔囚禁，遭受了铜尸啃噬骨肉之苦。

周思妙求尸魔放了屠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尸魔倒是没有把她如何处置，只是告诉她，魔修向来都是心狠手辣，一旦有了弱点，便会受人牵制，最终万劫不复。

也是那时候起，周思妙便意识了，其实自始至终，她一直都是屠冥的一个拖累，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

她即将要去修真界报仇，听说那个女人在修真界位高权重，弟子无数，她所在的门派也十分了得，她这一去，是九死一生。

她本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但屠冥可以，她不想连累他。

于是，就在她临走之前，她笑着对他说，“你我萍水相逢，谢谢你一直以来当我的靠山，给我的保护，不过，我现在不需要你了，修真界有更强大的人，你没办法替我报仇，但有人能帮我。”

周思妙转身打算离开，她的手腕被屠冥攥住，屠冥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周思妙感觉到了他的手在颤抖。

周思妙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屠冥，你我过客之交，别那么执着让我看不起你，大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屠冥依言放开了她，看着她走出了魔殿，浑身被铜尸咬伤的伤口复发，倒地昏迷。

而周思妙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却依旧狠心没有回头，不过，那是自她拿起刀杀人至今，第一次落泪。

在修真界做外门弟子的日子虽说也十分辛苦，勾心斗角，可对周思妙来说，却比魔域要安逸千百倍，她按照何瑾焕所部署好的，一步步成为了玉冰山内门弟子，得到了祝晴霜的青睐。

当她低下头对祝晴霜叩拜时，眼中便已经蕴上了浓浓的杀意。

周思妙奉命伺机挑起各位长老之间的争端，尤其是在赤练仙洞试炼之后，最好让崇渊一脉和祝晴霜这边两败俱伤。

于是，她时常在天谕岛的结界外走动，便发现了一个对受伤的灵兽都会温柔以待的乐尧熙。

她知道乐尧熙向来与孔悦儿不合，那一次，是她故意设局激怒了孔悦儿，选准了乐尧熙来玉冰山的时机，让她听到自己快要被孔悦儿暗杀的声音。

乐尧熙果然来救她了，乐尧熙还引来了游肃，另孔大海和祝晴霜生了嫌隙，而祝晴霜也对游肃十分不满。

何瑾焕说她做得很好，她自己也知道，明明算计好了一切，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可她的心里却异常的别扭。

曾经，那些伺机要杀死她的猛兽，她在手起刀落之时，甚至不会眨一下眼，只是，算计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朋友，周思妙还是心软了。

在永安镇与乐尧熙嬉闹逛街，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周思妙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卸下了伪装，有了些自己原来少女的模样。

她买了一把或许永远都送不出去的扇子，只不过，也会幻想着，兴许她报了仇之后，还活着呢！她就会见到他了。

祝晴霜比周思妙所能料想到的更加阴狠歹毒，为了祝雪馨能够得到游肃，祝晴霜便对她下了毒手，周思妙知道以一己之力无法搬到祝晴霜，只能借助外力，而她的命，便是她唯一的筹码，所以，周思妙没有反抗。

只是，她没想到，乐尧熙真的来救她了，还为了她，答应了祝晴霜的条件。

周思妙走出冰宫的时候，哭得很伤心，与屠冥诀别的时候不同，这一次，她的眼泪里带着悔恨，她后悔把乐尧熙，她唯一的朋友牵扯进来了。

何瑾焕倒是对那是的情形十分满意，他安排周思妙潜伏于鸾回幽境之中，伺机而动。

只是，让周思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娘亲还活着，而且，曾几何时，还与她见过不止一次面，只不过，等不到相认的那一刻，她们便又是生离死别。

娘亲到死之前，还念着她，告诉她不要报仇，要好好的活下去。

音魔的元神消散在翎云仙门校场之上的画面，与曾经麓音宫妙幻葬身火海的画面重叠在一起，烧得周思妙心都化成了灰。

是游肃找到了她，并且给了她凤尾琴，那段时间的周思妙，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不知岁月，没有知觉。

好在，周思妙在鸾回幽境内的身份十分不起眼，也没有谁发现什么异样。

原本，她想要随了母亲的心愿，放下仇恨，也不想要再理会何瑾焕有什么计谋。

她忽然很想念屠冥，或许，在这个万念俱灰之际，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给她温暖的人。

周思妙一个人偷偷回了魔域，回到了屠冥的魔城，看到了尸魔为他选了几个貌美年轻的魅姬，正在魔殿上为他翩翩起舞。

周思妙就在魔殿之外，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她自嘲的笑了笑，是呢，是她自己说的，只是过客之交，她还在期待什么呢，他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她该高兴才是。

于是，周思妙把她曾经想要作为礼物送给屠冥的扇子随手扔进了一个池塘，便默然离开了。

而周思妙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不久，屠冥便把这些魅姬都奉还给了尸魔。

“我儿不喜欢？这些魅姬看来不合你的心意。”尸魔调侃道。

屠冥淡然道，“义父恕罪，从小到大，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人。”

就在尸魔走后不久，屠冥一个人走在魔宫的台阶上，抬眼朝着池塘望去，便看到了池塘的荷叶上飘着一把扇子，他抬手去捞，湿漉漉的扇子落在他的手中，他看到了一行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屠冥忽然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她骗了他，不过，他早就原谅她了。

尸魔答应过他，再攻一城，便放他离开，去找周思妙，只再一城就好，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只是，屠冥没想到，他等来的是周思妙的死讯。

他听到自己在翎云仙门的卧底说，周思妙她报了仇，在修真界结交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还见到了自己的娘亲。

至少，她曾经应该快乐过吧，屠冥想。

那么爱哭，那么怕疼的一个女孩子，她死的时候，身上那么多伤口，该有多疼啊。

屠冥始终记得那个缩在角落里，奄奄一息，时刻都有可能会死的小女孩，那是他用命呵护着长大的姑娘，就这么没了。

他恨这个世界，恨所有把她当做棋子摆布的人，他要所有有过牵连的人为她陪葬。

陆祁宁入魔，对于屠冥来说，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与尸魔，与尸魔背后的何瑾焕都有着杀父之仇，屠冥暗自扶持着陆祁宁，让他迅速崛起，屠冥在其中斡旋，很快便搅动了整个魔域的局势。

大战之前，屠冥见到了周思妙在修真界唯一的朋友，乐尧熙。

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眼睛里没有光了的姑娘，与他一样，心如死水。

乐尧熙似乎是认出了他手中的扇子，把周思妙留给她的遗物交给了屠冥，而他们也因为周思妙建立了一个盟友的关系。

大战一触即发，屠冥助乐尧熙杀了陆祁宁，游肃杀死了何瑾焕，而他也如愿杀死了尸魔，粉碎了所有的铜尸，和尸魔所有的爪牙。

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本想要随着周思妙去了，就在他打算自行了断之前，他把乐尧熙托付给他的戒指给了游肃。

而与此同时，游肃也看出了屠冥赴死之志，便告诉屠冥，周思妙临死之际，凤尾琴自行飞出，琴弦波动，周思妙或许还留了一分魂魄寄于这琴弦之上。

那是屠冥这些年来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游肃把乐尧熙戒指里的《搜魂补魄大法》拿出来，两个人一起研究着如何复生心爱之人，是凤尾琴先有了反应，游肃和屠冥一起帮着周思妙凝出了实体。

失而复得，破镜重圆之后，屠冥便再也不曾与她分开。

屠冥向周思妙求过几次亲，只是，周思妙说，她对游肃和乐尧熙有愧，如果不是她别有所图的接近，或许乐尧熙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既然乐尧熙也能回来，她希望，等到乐尧熙回来之后，他们再成婚。

这一等，又是十年的光阴，但好在，屠冥一直守着周思妙，两人相依相伴，那个仪式对于周思妙来说，也并没有多么重要了。

永安镇一行，他们陪着乐尧熙和游肃一道。

直到游肃和乐尧熙两人的感情有了新的进展，屠冥便牵着周思妙的手，飞离了那间客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屠冥对她说。

然后，屠冥带着她飞到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口，大门上张贴着喜字，挂着红绸，显然是今儿刚刚办了一场婚事。

“嗯？”周思妙笑眯眯的指着大门，笑的意味深长。

“我们成亲吧。”屠冥一挥手，那门上挂着的大红花便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举着红花，想要送给周思妙。

“谁要别人成婚的红花，我要你亲手给我准备的！”周思妙接过来，又把红花挂了回去。

“好！”屠冥应声，牵起了周思妙的手，带着她离开了永安镇。

只七日，魔域便是一片喜庆，四处张灯结彩，所见之物，皆有喜字，所见之人，皆着红衣。

当晚，洞房之后，屠冥和周思妙牵着手，站在了魔城的高台上，城下灯火通明，天上飘着一些闪着光芒的灯，那些灯排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子形状，一面有两行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看得周思妙也是瞠目结舌。

“才七天的准备时间，屠冥，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周思妙倚在屠冥的怀里，动容道。

屠冥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妻子，温声道，“其实也不是七天，大概是十年前，我就已经开始部署了。”

周思妙抬头看向了屠冥，她这前半生坎坷异常，失去比得到得多了太多，但她仍要感谢上天眷顾，只因为遇见了此生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