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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因为长安令王阙的作态变的像一锅已经烧开的油,等一滴清水就可以炸锅,王阙经历的大风大浪不算少,只是这会,依旧摸不透金陵那位主子的心思,做完了本分事情之后,便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到后宅里去,跟自家老祖宗求个经,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王阙对此深信不疑。
尤其当年他和老祖宗打赌,他说徐家完了,但老祖宗只是笑笑不接话,问他敢不敢跟自己打个赌,王阙接了,而后每年春节,在给老祖宗拜年之后,王阙都会独自留下来跟老祖宗“谈心”,似乎是想让老祖宗认清现实,不过现在看来,王阙阴差阳错反而因祸得福,原本要是将此赌约公布,这一会丢人可是他王阙,好在没人知道,自家这个老祖宗也不至于将此事说出去,毕竟对王家来说,有没有利不清楚,但绝对百害。
王阙知道老祖宗喜好山茶,山茶不贵,王家也不缺这些东西,王阙还是提了四五两,从长安令办公府邸往王家走去,一出门,紧了紧衣领,又看了看太阳,突然觉得还是老祖宗的心思开阔,就像老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越想越觉得这个看字精髓,就像现在,整个长安一团戏,就等着青衣上场,但他王家置身事外,他这个家主怎么都是一身轻松,宛如看戏。
等回了家,到了后院,王家老祖宗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晒太阳,高墙内本来风声就小,而且西边廊道的位置上,还站了几位奴才奴婢挡着风,王阙过来之后,朝着下人挥了挥手,自己则是站在之前下人站着的地方。
盏茶功夫之后,老人睁开眼,侧过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王阙,乐呵呵说道:“原来是来了,我还当是那群奴才又偷懒了。”
王阙睁开眼,笑了笑,然后将老人扶起来,又添了杯热茶。这才说道:“知道老祖宗喜欢山茶,特意给老祖宗带了一点。”
老人眼角皱纹很深,这会却是深深看了一眼王阙,眼神璀璨,然后过一会又是恢复到浑浊样子,哈哈笑道:“阙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住长安令府邸的日子,可比来我这里的日子多多了。”
王阙笑了笑,不尴尬,一家人,尤其这位还是自家父亲,在被父亲一眼看穿以后,王阙也不藏着掖着,径直端了个板凳坐在老父亲旁边,扶着老人的手,轻声说道:“爹,是怎么知道徐家还有下文?”
老人透过深院看了会天色。
半晌之后,回过头望着王阙摇摇头。
王阙满脸狐疑和不解。
老人徐徐说道:“其实和一样,在听闻徐暄自缢之后,爹也觉得徐家只是昙花一现,该完了,不过当时年轻气盛,才而立年纪就已经坐到了长安令这个位置上,爹怕作对了几个浅显判断,也掺合到西夏庙堂之争上,这才有此说法,压一压的性子。”
王阙笑容僵硬,哑然不语。
老人随口也是说道:“其实输了也不打紧,王家是在当家,爹丢点颜面不算什么丑事。只不过后来每一年过来都要跟爹提这件事,我也从头到尾想了想,倒是找到了几个苗子。
尤其是上个年头,徐家子的消息一放出来,我就更加笃定,这件事肯定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捧起茶杯,用杯盖颠了颠上面氤氲而成的水珠,喝了一小口润喉,继续说道:“这个疑点还是在唐老太公那里,徐家一门是没了,唐家还在,老太公一府人要说是君上千金买马骨,求江南士子心,也能说的过去,但唐家的态度实在奇怪,大义灭亲的话,当年徐暄被坐实谋反一事,依照老太公的刚烈性子,上陈其书是最轻的,其实就算是败坏唐家名气,上书求情,都能说过去,偏偏唐老太公默默不语,让许多原本徐暄的部下都捉摸不透,不然唐家一门大旗立起来,这事在朝廷上还能对骂上几个月。
而在徐暄死后,唐老太公心灰意冷辞官归乡倒是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最主要的就是接下来几年,唐老辞官之后,朝廷杀鸡儆猴了几个官员,都是从朝廷大员落到了地方小官上,长安不也来了一两位,爹如果记得不差,手下长史,可就是那会被贬谪过来的。
也正是这些前车之鉴,让唐府门可罗雀,落魄至今。”
老人笑了笑,望着还在思索的王阙,轻声说道:“是不是觉得这些都能说得过去?”
王阙抬起头,有点不自信的点了点头。
老人呵呵笑道:“还记得刚才爹说的话吗?千金买马骨。”
王阙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老人说道:“若是千金买马骨,君上会不准唐老的门生过去?若不是这个原因,这当中就有的说了,不过最大的可能,就是君上想保唐家。这一切分开看,看着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关键就在这个点上,连不上。”
王阙疑惑说道:“可若君上要保唐家,却为何让徐暄自缢?”
老人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摇了摇头说道:“这就是我看不懂的地方了。”过了一会,老人看着王阙说道:“阙儿,虽然这些事看起来云里雾里,但有一点我想问,觉得咱们这个君上是个傻子吗?”
王阙思虑了一下开口说道:“不像。”不过一会又否认说道:“不是。”
老人起先少有的惊异,不过见到自家儿子眼里的笑意之后,也是乐呵呵点头。
父子气氛融洽。
老人想了一下说道:“何止不是,长安这块地方,要不是当年大秦在此建都,现在还是一片荒芜之地,可即便至此,南方那些文人墨客还是不愿意过来,几千年了,以至于有一句话已经成了古训,占南望北成不了百年大业,望北逐南不了千世之功。
二十年前徐暄南下的时候,爹和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也没有阻止过,觉得最多不过就是翻个跟头,西夏这块地方,治国的人少,上马为战的人可不少。
短短一年时间,捷报频频,整个西夏朝廷都目瞪口呆,不过让爹觉得最惊异的就是,徐暄灭了南越,不是手足无措的收拾烂摊子,而是有条不紊的发布政令,就像早有预谋一样,而西夏的百官上朝,有一旬期间,都是看着君上批红,批完了之后才问百官琐事,后来爹才知道,君上批的那些,都是徐暄前线发过来的安民政令,连我朝士大夫都没资格看,或者说参谋的资格都没有,朝廷上有些人很不服气,不过爹我还是服气的,老秦人在朝廷讲话看谁的声音大,不是靠吹嘘的名声,而是腰间的头颅数目,人家徐暄腰间可是一片江山,能比他多?
不过由此可见,徐暄这个人,行事稍显偏激,却还是谋定而后动,要说那些政令真是急智,朝廷的百官都可以告老回乡了。
君上的态度也能看出来,徐暄就是他的人,谁动谁死,严家不就是这样,非要死拽着徐暄私奔的名头说话,现在长安还有哪家敢姓严?
君上能信徐暄,用徐暄,这已经很不容易,迁都金陵,二十年来,莫说西夏,就说长安,变化也是翻天覆地,以前爹出门,小半天的时间就能转完整个长安,如今怕是三五天都走不完。还有文风,以前长安哪里会有南国士子来,如今不一样会有求学人士,有一些甚至会求到咱王府上,怕是那个长安令府邸,也应该有许多士子上门吧。”
王阙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笑说道:“纵观古今,天下共主都有一个相同的秉性,就是知人善用,爹这话的意思可不是知人善用就一定能成大事,这只是前提,咱们这个君上至少现在看做的不错,这是君上的本事,二十年走到这里,也算不易,所以爹宁愿相信君上是有本事对付北齐,也是有本事对付南越那些遗臣的。”
老人突然摸着王阙的手,轻轻拍着说道:“咱西夏在风风雨雨中摇晃了多少年?就是不倒,凭的是什么?君上也是老秦人,迁都金陵的时候,才带去几个老臣?难不成真是飞鸟尽良弓藏?君上看不起咱们了?至少在我眼里不是的,君上过去就是巡猎,会回来的。
咱们长安这些人,才是君上的班底,当然还有其他的人,曹刺史,还有手下那位姓蒋的长史,十几年前看是贬谪不假,放到现在看,那就是升迁。”
王阙后知后觉说道:“爹的意思是……君上要迁都?”
老人看了一眼王阙,语重心长说道:“君上要将北地的事情压着,又要将徐家子入长安的事给散布出去,后者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看看长安这些人哪些是姓陈,哪些姓王,哪些又是姓严?至于前者,纸能包得住火吗?这事迟早要传到西蜀道,天下皆知,拖延时间就为了自欺欺人过一个好年?君上是这么轻重不分的人吗?这期间定然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再联系联系后者,还有之前朝廷因为周尚书血溅金殿的事,贬谪了多少官员到凉州来?这才是深谋远虑,借力打力。一个冬天,只要朝廷办成了这件事,到了凉州,北地的事再散播开来,这一把火就不是把君上驾着烤,而是把那些南越遗臣架着炉子上。
不是一直想动一动位置,爹不让,长安令搁以前的确不大,可一旦长安挂上个京师名号,自想想,除却那位青衣宰相,加上凉州西蜀道的两位刺史,就算江南道日后追加一位刺史,整个朝廷也就五人能盖的过这个长安令。”
王阙惊疑说道:“爹早就知道君上会迁都?”
老人呼了口气,又躺了下去,闭眼说道:“老秦人不信老秦人,还能信谁哟!就踏踏实实办君上交给的事,别的不要想,君上亏待不了王家,也亏待不了徐家。对了,李怀走是走了,他家不是还有个女婿?如今在长安,有时间去转转,好说当年也是同僚,其余的,就让南越那群遗老去争吧,反正都是些弃子,倒不了西夏的台。
徐暄跟君上喝过歃血酒,也算半个老秦人,至于徐家那位后生,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吧,王家跟徐家的交情不厚,和他的交情也不到那个程度,况且真要出了事,也轮不到去管,老刘家那个婆娘早年因为这事就被休过一次,这一回怕是不敢拦啰,还有叶家老头子,当年要不是她婆娘大着肚子要投江,这个老头子怕也要闹到金陵去,都五六十的人了,还偷偷跑到燕城那边跪着哭,不害臊?
前身一场梦,看后来人。呵,回去办差吧。”
王阙应诺转身,却听到老人喃喃说道:“今年这个年,长安怕是不长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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