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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晋国五年,沈鸢从来没见过徐夙参加任何一个祭礼。

她还记得,徐夙曾在众人面前,淡淡说道:“臣无信仰,不配参加晋国的祭礼。”

没有听出任何“不配”的意思,她只听出他对天地神灵的不屑,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更加傲慢的人。

可今日她等在宫门外时,竟然听见赵国的那些官员们在说,徐正卿送了别人护身符。

徐正卿,那不就是徐夙吗?

他竟然会送别人这种东西。

而这个人,竟然和她一样,也是个公主。

但那又如何,眼前这个娇娇小小、天真烂漫的小公主,根本不可能比过她。

不过,她没想到,小公主也有刺。

听到元琼的话,沈鸢愣了愣。

元琼不喜欢主动找事儿,但向来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主。

她甚至没有给沈鸢反击的机会,伸出一只手比划道:“算起来我与徐正卿不过相识几日,鸢姐姐与徐正卿在晋国五年,看来却并不比我多了解他多少。”

沈鸢的目光逐渐尖刻,却终是归于沉默。

元琼垂下手,没再说其他过分的话。

转身离去前,她看见了沈鸢塌下的肩头,终于明白了沈鸢手上这么多黑线的来历。

源于对一个人的欢喜。

源于不可分享的独占。

没头没脑地走了两步,元琼便越想越不对。

说到底,这事儿就是沈鸢喜欢徐夙,恰巧听到徐夙送了自己一个护身符,这就嫉妒到她头上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

好一个徐正卿,降了人家晋国公主,反倒让自己替他挡了个烂桃花。

还有没有天理了?

偏巧,刚从一个转角走出,她就远远地就看到了徐夙正和曲医官在说话。

这没见着还好,见着了还不得理论理论?

可她刚要冲上去找徐夙算账,却见曲医官递给他一个按剂量分好的药包,一帖一帖叠得高高的,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元琼挠了挠眼下的皮肤。

半晌,掉了个头。

伤没好透上什么早朝。

不知道在府里多休息几天吗。

末了,

元琼嘟着嘴,不服气地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要不是因为宝瑞今天没跟在她身边,怕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寡不敌众的,她才不会绕路走。

……

徐夙回到府上后,便将手里的药交给了下人。

一个疗程三帖药,交到下人手里的正好六帖,再吃这么两轮应也差不多好了。

回到书房后,徐夙径直走向靠在最里的书桌。他的桌两旁没有开窗户,是个死角,外面往里看是看不见这里的。

坐下后,徐夙从怀中拿出了被他暗中抽掉的一帖药包。

被细碎药材压在最底下的,是一封信。

信中写到:

晋国精兵死前饮酒,酒中下了晋国特有的迷药,被迷晕后造人割喉而死,很可能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另,附上在尸体旁发现的一物。

药材清苦的味道在屋中飘散。

徐夙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在其中拨了拨,发现了一点不太一样的东西,是一颗红豆般大小的翡翠珠子。

若瞧得仔细,便能发现,上面隐隐沾着暗红色已然干掉的血迹。

-

没过几天,赵国王宫里的人便都已知晓,晋国公主住了进来,说是在路上遭到了山匪的袭击。赵王派人给晋国的三皇子传了信,说明了情况,并表示过几日便会送沈鸢出发秦国找他。

只不过,这晋国公主似乎并不急着走,不是说受惊过度需要休养,就是说在王宫里丢了东西非要找到才能走。

半月过去了,也没有任何要动身的迹象。

宝瑞拿着一摞书走进了成月殿,她将书放于元琼面前,一脸奇怪地说道:“晋国公主为何像是长在了我们赵国王宫里一般,这都多久过去了还不走,她不想尽快和晋国三公子汇合吗?”

“她好不容易和真正想见的人碰面,当然不急着走。”元琼有些烦闷地说道。

“真正想见的人?”宝瑞想了想,“这几日除了徐正卿去过几次,这位晋国公主也没见过别的人啊……”

宝瑞说着说着,就忽地在凌乱中有了一个答案,但她还没来得及再度确认这个荒唐的答案,就见元琼猛地站了起来。

因着一下子起势太大,座下的凳子差点被元琼不小心踢翻了过去,动静搞得极大。

宝瑞一惊:“怎么了公主?”

元琼:“我要出去晃一圈。”

宝瑞苦着脸,指着桌上那么些书:“上次便是公主让我帮您写字,被少师罚了三天内看完这些书,您这一出去怎么还看得完。”

“我就出去透透气,本公主保证,回来之后不眠不休也把这些书看完,”元琼许诺完,又来了个软的,“好不好,宝瑞?”

宝瑞:“……”

就算自己说了不好,小公主也不会乖乖待在殿里看书的。

宫门如同一道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高墙。

一出了宫,便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元琼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晃悠,可拿在手上的小玩意儿不知为何都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她拿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看似意犹未尽,实则心不在焉。

最后逛了一大圈,毫无收获。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对着少师那几本书敷衍到天明时,熙熙攘攘中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人群便都有意地往一个方向聚集而去。

摩肩接踵的人们从元琼身边一个一个的擦过,更有女子们捂着脸快步往一个地方跑。

她不由得好奇地顺着人流看去,是一家气派的银楼。门匾上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但别说这笔锋和字还挺配。

因为这家银楼名为——“天下第一阁”。

……

也不知道这家掌柜是怎么想的。

天下第一,口气是真不小。

元琼一声男装,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对宝瑞说道:“走,进去看看。”

本以为是这名字为噱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但直到她挤到了门口,才明白了这场骚动真正的原因。

店门口围了一堆的人,前排多是姑娘们,许是店里的人过于高不可攀,虽是个个儿都恨不得靠得再近点,但却是没人敢真的往里走。

里面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夙。

饶是元琼,也不得不叹一声阴魂不散。

自从徐夙回来之后,想见的时候能见到,不想见的时候也能见到,反正就是哪

哪儿都能碰上。

宝瑞跟着元琼挤了进来,“呀”了一声:“这不是徐正卿吗?”

一个姑娘眼睛还挂在徐夙身上,以为是有人在跟她说话,头也没回,只掩面羞答答地回道:“是啊,徐正卿回来了这么多日,总算有个机会能见着了!果然是玉树临风、知书达理的样子。”

元琼撇了撇嘴。

玉树临风,知书达理,徐夙的端方形象果然是深入人心。

那姑娘还在继续念叨,语气却是浓浓的可惜:“不过我听说晋国公主最近来了我们这里,徐正卿今日来这银楼该不会是给晋国公主挑簪子的吧?那也太便宜了晋国了。”

元琼心里一沉,这茬还没完没了了?

姑娘见一直没人搭理自己,才想起来转过头看看。没想到一转过来就看见一个白嫩俊秀的小公子。

顿时脸又红了几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搭话,便见小公子带着身边的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元琼收了扇子,在众人夸张的目送下走到了徐夙的边上:“徐正卿这是来挑簪子的?”

门外有人开始议论,这定也是哪家贵公子,不然怎能认识徐正卿这样的人物。

收扇时的凉风拂过徐夙的颈间,虽然来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他还是一下便听了出来。

低眉,果然对上了小公主的目光。

元琼将扇子横在手心里甩了一下:“要不要本公——”

徐夙瞥了一眼她身上男装,沉声截断道:“公子。”

“……”

差点露馅了。

元琼轻咳了一声:“对,本公子帮你挑挑。”

他眉尾轻挑,不置一词。

这不否认的样子就像是对刚刚门外那姑娘所说之词的默认。

元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还是仔细地瞧了一眼,指着一根白玉簪不情不愿地说道:“这支不错,很好看。”

掌柜见状,笑眯眯地将簪子呈于两个贵人的面前:“这位公子好眼光,这根簪子是绝对配得上本店的店名,天下第一,天下无双!”

元琼抽了抽嘴角,笑得有点难看。

徐夙接过簪子。

是一只透着奶白

色的簪子,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质地极为细腻通透,簪头有珍珠流苏坠下,确实是一支很不错的簪子。

小公主挑得还挺用心的。

他拿着簪子端详了片刻,却是似笑非笑地转向她:“我何时说过是来买簪子的了?”

徐夙刚一开口,元琼就暗暗感叹,他这身份转换得还挺熟练,一下就从“臣”变成了“我”。

不过等徐夙说完,她忽然回过味来了,心里暗暗一喜。

“我以为……”她眼神闪烁,喃喃了两个字又改口,“门外有人以为,你是要买簪子送给晋国公主。”

徐夙理了理衣袖,似是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那你——”

“来干什么”这几个字还没有问出口,元琼脸上的表情又变为了不悦。

因为方才还说不是来买簪子的人,竟是掏出了荷包付了钱。

刚压下去的小脾气复又升起。

她话尾巴一转,有些气恼地质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未曾想,徐夙将簪子放入花雕木盒中,轻轻盖上盒子后——

将之推到了元琼的面前。

而后他极为有礼地问道:“公子方才不是说喜欢这根吗?”

元琼一时木然:“……是。”

徐夙:“公子想要,那便赠与公子。”

耳畔传来的声音低沉而舒缓,似是被人诱哄一般。

接过盒子,元琼本能又机械地答道:“那便…多谢徐正卿…”

掌柜的并不在意这簪子最后花落谁家,他只要有人给钱就行。

但这一下无疑让门外的姑娘们愈发激动了。

好一出谦谦君子让枣推梨的画面!

……

元琼出宫时正是未时日映,也就是日头最毒的时候,那时只觉得浑身热得慌。

现下出了银楼,阳光仍是明明晃晃地照下来,可她对着太阳挤了半边眼睛,却突然觉得没这么燥热了。

她弯着眼笑了笑,白嫩的脸边还有未褪的奶膘,可爱得很。

元琼走后,徐夙才上了二楼。

风云人物都散了,店外的姑娘们亦很快便不见了。

天下第一阁的二楼是只有极为有

钱有势之人才能上的,据说贴金镶银,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楼上的东西。

当然只是“据说”,百姓们没这钱,自然也没上过二楼。而去过的人,也从来不会说自己在二楼买过什么。

二楼布置得极为雅致,像是公子哥享乐之地,却又不落金碧辉煌的俗套。

并不像传闻中这么奢华,不知道大概真的以为这是个喝茶饮酒之地。

徐夙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掌柜给他倒了一杯茶后,拿出了一根簪子。

并非赵国近来时兴的款式,不过能看出簪子做得十分精巧,簪尾银质流苏上挂着几颗翡翠珠子。

唯一的缺憾是,有根流苏上缺了一颗,但不仔细看看不出。

掌柜谄媚地笑着:“大人,这翡翠珠子确实是这根簪子上来的,这上面的银质缺口能合上,可需要帮您修好此簪?保证跟新的一样。”

徐夙听到了答案,并未与他废话:“不必了。”

掌柜踌躇了一下:“大人,敢问这珠子上的血迹……”

那掌柜猛地收口,没敢再说下去。

因为方才那个端方有礼的人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那道浅色的眸中隐隐有压不住的寒意外泄,让人看一眼都心生忧惧。

徐夙轻轻点了点桌面:“敢在这闹市中自称天下第一且甩开同行对手常年不倒的,必不止是做明面生意,你倒是好手段。可惜,这天下第一阁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

掌柜愣了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夙冷冷说道:“晋国十大刺客之一,毒刃。晋国人从不曾见过毒刃长什么样子,不是因为毒刃神出鬼没,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毒刃隐姓埋名就藏在赵国,藏在这栋银楼里。”

一阵沉默过后,那掌柜突然目露寒光,丑恶地笑了:“你还知道什么?”

“一月前刺杀太子的人便是你,”不等对方的回答,徐夙又慢条斯理地说出下一句,“而雇你的人,便是这簪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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