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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外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一群带刀侍卫冷着脸将将军府围了起来。

领头的统领带着一队人马进来,像是早知道元琼会在这里,看见她也并不惊讶。

他双手抱拳:“公主,属下奉陛下的命来缉拿程家小公子。”

元琼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衣摆,根本没想到一夜之间,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超出了她的预想。

说罢,那统领没再管她的反应,挥挥手就要让人把程念华押下。

府里老的大的都不在,没了主心骨,家仆只能慌忙的逃窜。有跟的久的老管家站出来想要拦住他们,也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再轻举妄动。

程念华见到此景,无措地躲到了元琼的身后。

“我……我害怕,呜呜呜。”他那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直接打湿了元琼的衣裳。

元琼心里说不出的紧张与不安,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只是在感觉到身后小孩的恐惧时,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孩,你怎么比本公主小时候还爱哭?”

云雀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喘着气走到门边。

一眼便明白过来现下的情况。

想来那个小胖墩从小就没了母亲,程老将军心疼这小儿子,一直将他在府里护得好好的,什么风浪都没见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遇事只会往人的后面躲。

他一心想找个庇护,可惜,那小公主也同样是个要人保护的。

她叹了一口气,打算上前让她去找徐夙。

却在那些侍卫步步逼近时,听见小公主大喝一声:“我看谁敢动他!”

那统领也没想到公主的反应会这么大,管起了这等“闲事”。

他态度缓和了点,低下头:“公主,还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用不着你们动手,”元琼盯着那首领,“反正都是要进宫,我本就是要带他进宫觐见父皇的。”

几个侍卫们面面相觑,又拿不定主意地看了领头的统领一眼。

“本公主娇蛮又任性,但还是最受父皇的宠爱,你们也都是知道的。你们害怕违背父皇的命令,我也不为难你们,入了宫我都会替你

们说清楚。但如果你们今天把这小孩给抢走了,得罪了我,一样是得罪父皇。”

元琼藏在袖子里的手已捏成了拳,不住地颤抖着。

她心里也没有底。

这些话不过是她临时诌出来的,平日在宫里她什么事情都不管,现在说的话能有几分用,她自己都没有信心。

为首的统领与她对视了片刻,到底是侧过了身子,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公主请。”

-

散朝后,徐夙没有走,为赵王呈上了一幅画。

赵王求此画已久,没想到徐夙没过几天便寻了来,他一时心情大好。

展开画后,赵王钻研得极为认真,头都要贴上去了。

只是没看两眼,就有人来禀报,程将军求见。

赵王将程若海宣进来后,低头等着老将军说完赶紧走,不要耽误他赏画。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半个字。

他抬起头来:“程爱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寡人说吗?”

程若海脸上忧云密布,话在肚子里过了一圈,却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索性用最直白地方式说道:“小儿今日说有要紧事要禀明陛下,但老臣也不知是何要事,若是之后他言辞不当惹恼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人人都道程若海将小儿子保护得太好,偏爱太过。

却没人知道,他对程蔚又何尝不是爱极。他有多恼恨程蔚不成器,便有多将他放在心上。

昨日他看见程蔚将满身是血的公主带回了府,饶是他铁血征战多年,也一下子慌了神,既是生怕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又怕程蔚闯下什么连他也护不住的大祸。

今早程蔚说要随他进宫,常年杀伐征战的直觉告诉他,今日之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会坏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

徐夙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他见过程若海几次,鲜少见到这般豪爽之人瞻前顾后的样子。

赵王温和地笑了:“寡人答应爱卿不生气,让程小将军进来罢。”

宫人传话后,在殿外等了很久的程蔚亦走了进来。

不知是否因为外头日头有

些毒,他平日总是带着笑的脸此刻看来竟是惨白的。

赵王:“小将军何事这么神秘?连你家老将军都不愿意说,还一定要在这儿说。”

程蔚跪倒在地:“启禀陛下,是有关瑜夫人落水之事的真相。”

赵王脸色猛然一变,从座上站了起来。

程蔚直视前方,一字一字地说道:“瑜夫人,是被臣推下水的。”

一边的程若海听到后,瞠目转向他:“逆子!你在说什么!”

“程若海!”赵王厉声打断,“你们程家好大的胆子!”

“陛下,”徐夙适时地拦住他,“不如先听程小将军说完。”

“好啊,寡人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可来回踱步间,赵王也已有了决断,“来人,先去把程府给我围了!”

徐夙觉得好笑。

人人都说赵王仁德,可翻起脸来也不就是一瞬间的事。

不管程蔚说出什么,最后程家都逃不了连坐。

程蔚看了徐夙一眼,却没敢看自己的父亲,只怕多看一眼,罪孽又会多一分。

可他的痛苦是痛苦,程家的痛苦是痛苦,小殿下又为何要与他们一起承受呢?

他苦笑一声,终是说道:“母亲一向与瑜夫人关系不错,却在临盆前一日与夫人小聚时吵了一架。第二日,夫人虽生气,却仍是担心影响了母亲的情绪,从明月楼请了个乐人来为母亲弹奏些舒缓的曲子,母亲前一秒还心情大好,后一秒却突发腹痛。”

“臣知母亲临盆后,从教练场赶回,在屋外守了一夜,却只等来了母亲难产而死的消息。后来,瑜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梨花带泪地找到臣,告诉臣都是因为瑜夫人记仇,让那乐人故意弹乱了节奏的曲子,才会扰了母亲的胎。”

“荒唐!”程若海怒吼一声,冲上前去给了他一巴掌。

程蔚不躲不退,就这样承受住了。

“确实荒唐,”他眼神空洞洞的,“臣理应知其荒唐,可臣还是去了家中的河塘边,抓着夫人的肩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所以一切都不是意外?”赵王指着程蔚的鼻子,找不到一点先前温和斯文的影子。

程蔚摇摇头,“是意外。”

他闭上眼,溺于那段他想方设法抽离却从未成功的回忆中,似有细雪落与肩头,与那日一样,盖住了一切暖意。

短短片刻长得像经年般。

他笔直地跪着,缓缓说道:“大雪纷飞,河边湿滑,争执之中,是臣失手没能抓住向后倒去的夫人。”

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不是他,瑜夫人不会死。

直到后来他去了明月楼,找到了那个叫阿挽的清倌,才知那时疫病流行,她有幸捡回一条命,却失去了听觉。而那日为母亲奏曲,是她病愈后第一次待客。

一个才失去听觉的人,怪不得奏不出动人的乐曲。

他就这样,亲手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一听此言,程若海捂着胸口,随即喉间腥甜涌上,急火攻心,竟是一口鲜血喷出。

赵王体念他年老功高,从不要他行跪礼。

可今日,他甚至未来得及擦去嘴边的血,跪倒在地。

“陛下……”程若海哽咽着喊了一声。

这个年过五十,鬓发斑白的人,此刻看来竟显得如此可悲。

赵王却没有为程家留下分毫颜面:“不必说了。不要说程蔚,今日谁替你们程家求情都没用!”

程若海知一切都无法挽回,眼框已湿。

平成殿中,再无人言语。

此时,一道娇嫩的声音划破这个虚假的平静。

一个团子喊了一声:“爹!”

元琼和程念华一起走进来,看着殿内跪倒的人,便都明白了。

怪不得。

怪不得徐夙告诉她,赵王最后绝不会让她嫁给程蔚。

她一步一步走到徐夙的身边。

希望他能帮帮自己。

帮帮无辜的人。

明明真正作恶的人,还没有被抓到,不是吗?

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近,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徐夙望向那个一向干净纯然的小人,染上了隔夜未去净的暗红色血污。

他看见她眼中的焦灼,可惜她找错人了,他手里拿的是屠刀。

猎物还未屠尽。

其他人,不归他管。

直到

他看见她用手轻理裙摆,竟是屈膝要跪。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敛眉走上前,堪堪托住了她的臂弯。

眼里的冷漠是无声的告诫——

不许跪。

这种人不值得她这么做。

就因为程蔚全然没有杀人之心,就能轻易得到她的原谅了吗?

没有这等好事。

可下一刻,细小的胳膊动了动,不动声色地从他手心中挪开。

徐夙看着自己空荡的手心,而后抬眼,对上了她单纯又坚定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下了决心般移开视线。

弯下膝,跪于空荡却又异样热闹的平成殿中。

程蔚诧异地看向身边的她。

赵王恼怒异常:“元琼!站起来!这殿中之人,唯你最不可以为他求情!”

很重的话,像刀扎在她的心上。

疼得她红了眼圈,鼻尖冒上了止不住的涩意。

可她仍然没有站起来。

在所有人歉疚、怜悯、甚至于恼恨的注视中,她一点一点的弯下腰,将额头贴于交合在地的手背上。

就着这磕头的姿势,她说:“程小将军所做皆为事实,元琼不为任何人求情,只求父皇能够不要对坏人手软,也不要对好人心狠。”

徐夙直立于一边,浅瞳中盛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说得那么好听,不还是为了程若海与程念华求情吗?

恶者得恶报,天经地义。

那善者得善终呢?他早就忘了。

而且也从没有人提醒他后者,她是第一个。

殿门大开,金色的晨曦尽数洒在她的身上,却不肯施舍他一点。

忽地,他悄然弯起了唇角。

罢了,既然这局快要见底了,剩下的他就帮帮她又如何。

仍立于阴影之中,他淡淡开口:“公主,陛下仁德,您说的定能做到。”

元琼怔了怔,直起了身子,看向他是满目的信任。

信他开口一切都能有转机。

便如此一眼,他再次伸出了先前被她摇开的手,指尖浅尝辄止般停留在那道光外。

“公主起来吧,地上凉,跪久了陛下要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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