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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逗我?

待看清楚这位传闻中的禁军副统领之后,夏洛荻整个人怔了一下。

眼前之人,与其说是和皇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不如说就是皇帝本尊。

——戴个面具就是别人了?哄谁呢?

那“崔统领”也不管气得鼻子都歪了的嬿嫔,对着夏洛荻说:“不是要查案吗?你跟我走。”

夏洛荻站在原地没动,一脸复杂道:“……现在才辰时,您折子批完了?”

崔统领跟她对视了两息,说:“高昇没同你说过?”

说过是说过,但替身再怎么像也不能这么像吧。

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犯官虽在宫中颓靡了多日,自问看人的本事还没有荒废。便是再过十年,陛下的声音犯官还是听得出来的……再者,陛下右手上有一贯穿手掌的箭伤,万万做不得伪——”

洋洋洒洒一通分析,夏洛荻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崔惩:“犯官你往后看。”

夏洛荻扭过头,只见嬿嫔正好嘤嘤扑入一个穿着龙袍的身影怀里。

“陛下,妾只是出来乘个凉,你看这崔阎王,好生无礼~”

这个皇帝,手上也有一道贯穿的箭伤。

夏洛荻看看身后的皇帝,又看了看这个崔统领,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昂?”

皇帝今日本来是想看看禁足中的德妃的,没想到嬿嫔在这儿堵着。

嬿嫔见皇帝来了,岂能让他去见德妃,立马放下夏洛荻这厢恩怨,一通撒娇卖痴头晕三连,便哄得皇帝送她回宫去了。

夏洛荻原地发呆,直到跟着崔惩踏入了丹华宫,她才终于说服自己。

有一些细节上,崔惩也确实不是很像。

比如无论老幼美丑,皇帝对女子们向来很温和,但这个崔惩全程板着脸,对后妃们莫说好脸色了,一点敬意也无。

他真的不是皇帝——换位而想,皇帝岂会放任自己的爱妃和一个替身打情骂俏?

对自己脑袋上的双重绿帽很有意见的夏大人内心有点复杂。

“到了,你是要先去见德妃,还是先去看案发处?”这名崔统

领话不多,看他干活的态度像是在摸鱼一样。

“先案发处吧,有劳崔统领。”

夏洛荻将刚才的事压在脑后,神色一整,环顾起这处案发之地。

丹华宫里这座小佛堂虽有三层,却没有二三楼,四面墙壁画满了壁画,一个个小佛龛点着油灯,照得灯火通明。

当中最大的是一座金身观音,面孔圆润,眉眼慈和,在观音的斜上方,有三条横梁,平日里是挂经幡所用,案发之时,齐王妃便是被吊死在中间的横梁上。

“我去提审刚刚那宫女,你随意。”崔惩语调冷淡,将她带到案发的佛堂,又道,“还需要什么?”

夏洛荻摸着下巴,道:“白布两条,墨汁、盛水的铜盆、针与匕首各一把,一尺见方的猪肉一块。”

看夏洛荻抖开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梵文,加上她又要猪肉……

崔惩:“你要开坛做法唤魂?”

“崔统领,你在质疑妾身的断案之能。”夏洛荻略感不悦,但没有表露出来,耐心解释道,“齐王妃案发时被发现背部被刻满了经文,推定时间或许有误,我想重现一下案发时的作案手法,试着复刻一下王妃背上的经文。”

哦行吧。

等崔惩走到门边,夏洛荻回忆起齐王妃后背的手感,又补充交代:“要五花肉,肥一些的。”

崔惩:“鸭血要吗?”

夏洛荻:“什么鸭血?”

“没事。”

这人说话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夏洛荻没指望他多帮些什么,全神贯注于查案上。

观音像前一尺处,便是齐王妃尸身悬荡之处,按理来说,凶手应是先将齐王妃缢死,随后剥衣刻下经文再悬吊于梁上。

但问题在于,刚刚的验尸中,齐王妃的后颈并没有被绞死的勒痕,而她身体丰腴,目测约有一百六七十斤许,想要不在后颈留下痕迹缢死齐王妃,非得是高头大马、或者是健壮非常之人。

夏洛荻没有见过德妃,但见了刚才的嬿嫔与三位贵人,想来皇帝的审美不会差得太远,一个腰若流素的双十年华弱女子,断不会有这等气力。

更何况,被杀后还要将尸体吊进佛

堂,以夏洛荻的经验,假定德妃为凶手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

……

“您……何必亲自前来?”

丹华宫外,高昇让两个小内监扛着一扇猪肉进了宫,随后不着痕迹地微微躬身,对着抱臂靠在佛堂外的崔统领低声道:

“这几日忙于诸藩的外务,您都没怎么睡,好不容易有几日休息,您又要来陪着夏才人,以夏才人的能为,这案子必是手到擒来,何必呢。”

“这个月……”崔惩,或者说是启用了阔别数年的身份的封琰,瞥了一眼佛堂,偏过头去问道,“她一次都没递折子求我吗?在冷宫里就这么熬得住?”

求?求什么,求出宫吗?

“老奴说句实话。”高昇斟酌着语气道,“夏大人刻苦,是打从王府的时候就有的,便是后来当了大理寺卿,底下的冰炭孝敬也是一概不收,这冷宫对夏大人来说那就和疗养的庄子差不多了,哪有什么熬不熬的。”

夏青天刻苦,皇帝也差不到哪儿去,局面稳定下来后百废待兴,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事。

从前大家一起熬夜不当人,自也没觉得什么,直到发现当中最勤勉的是个女子,御医诊过后说再让她这样操劳下去只怕活不过三十,才惊觉过来她有多拼命。

边关武人心大,自来一腔复国中兴之志,从来没想过带累了她多少。

她从来不叫苦也不叫累,夜以继日,用命在帮他拼江山。

为什么?

哪怕是……你有什么苦衷,早些年对我说呢?

晃神间,佛堂里传来“咚”地一声,捞回了封琰的神智。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高昇只觉得眼前劲风一扫,封琰人已不见了,随后便听见佛堂里怒音传出——

“夏洛荻!你爬这么高做什么?!”

高太监赶忙进去,一抬头,就看见夏洛荻不知何时攀着墙上的佛龛一路爬到了梁上,刚刚掉在地上的是她碰掉的烛台。

“才人!才人!这梁有三丈高,掉下来可不是玩的啊!”高太监连跑出去对内监们张罗道,“还不快去拿梯子来!”

下面一阵兵荒马乱,夏洛荻却恍若未闻,拿着烛台一

点一点照着横梁上的灰尘。

事发已过三日,有不少杂乱的指印,想来是在解下齐王妃尸体时侍卫们留下的,想从灰尘上判断凶手的脚印已是无从分辨。

痕迹几乎破坏殆尽,夏洛荻一无所获,正要应声慢慢顺原路爬下去时,窗外一阵风刮来,吹起经幡,经幡上的荷花缎条,一下子缠住了她的脚腕,让她不由得一脚踩了空。

“哎?”

夏洛荻堪堪要被绊落下去时,腰上忽地被人一托,坠落之势顿时一稳,连带着经幡一道被扯下来,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她双足一触到地面,封琰皱了一下眉,第一时间便放开她。

“你这犯官若想伏法受刑,自有别的法子,莫让这小小佛堂又背上一条人命。”

他从见面开始就一口一个犯官,夏洛荻也不晓得是何时得罪过这个崔统领,站稳了拂去身上的灰尘,道:“先谢过崔统领援手,只是夏某自问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崔统领是哪家亡魂的亲戚?不妨敞开来说话,免得接下来办案有心结误事。”

她倒是没生气,相反一脸好奇,倒是让封琰哑了火。

“管好你自己的事。”

夏洛荻没有再追问,似乎在刚刚掉落的那几息间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横梁,以及横梁对面半开的纱窗。

她抱起手臂,垂眸沉思,三根手指在自己细白的颌下虚虚捻着什么。

她这怪异的动作吸引了封琰的视线,看着她捻个不停的手指,他也觉得似乎缺点什么。

“总觉得,缺点手感。”夏洛荻来回踱步,忽见高太监带人扛着梯子进来,不等他说点什么,一个箭步突上去,“老高,拂尘且借我一用。”

二话不说,她把高太监的拂尘一把抢走,搭在肩膀上开始捋。

捋着捋着,她的神情越来越明朗。

高太监:“……有苗头了?”

“有了。”夏洛荻精神一振,“下次喊我办案记得向寒舍拿条胡子来,没有那个我缺点手感。”

封琰忽然生气。

大爷的,夏洛荻胡子多年没被捻秃的未解之谜终于真相大白了。

亏李太师去年问她胡

子怎么保养的她还神神叨叨了一通秘诀乃梦中赤面美髯公所授。李太师特地为此建了一个“美髯社”,让她混上了社首,勾结一帮党羽没事就讨论些保养胡须的小妙招,年末了还上贡给他一册撰本,说以后他年岁见长开始蓄须时用得上。

假的,都是假的,这女人刚直个蛇皮,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起宣政殿犄角旮旯里那本《美髯秘录》,里面大半本都是夏洛荻一套一套的心得,说喝这种那种汤药以后年纪大了下巴不容易秃。

他哥还信过夏洛荻那一套偏方,叫人炖了来灌了他半个月,当时高太监说怎么和女人喝的四物汤配方差不多时,他一点也没怀疑。

封琰开始肺疼。

眼见得封琰拂袖而去,高太监忙道问道:“您去哪儿?”

“去烧书。”

夏洛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这位崔统领这么爱生气,平时一定不少上火吧。”

高太监:“啊……嗯,老奴平日里自会劝崔统领多喝点绿豆汤。”

夏洛荻见猪肉来了,闲话也不多说,摊开验尸得来的经文,让内监们裁出大约和齐王妃后背相当的宽窄,铺在桌上。

“大人这是?”不知不觉地,高太监改了称呼。

“点上一炷香,算算我复刻下来这篇经文用了多久时间。”

夏洛荻先是用匕首在猪肉皮上划了两刀,回忆着齐王妃后背上伤口的深度,用匕首尖蘸了墨汁开始如刺青一般细细扎刻。

她手法精准,约十息便刻得一个字,在高太监看来已是极快,但饶是如此,刻那经文下来也足足花半炷香的时辰。

“便是凶手比我更流利些,少说也要两刻钟。”粗略算一算,还真的只有与齐王妃关起门来说私房话的德妃才有这个动手的条件。

但德妃有那个力气把齐王妃勒死吗?

夏洛荻来回踱步,决定还是先去见见德妃。

……

丹华宫正殿。

一个偷偷观察着正殿外小佛堂情形的宫女一路小跑上西边的暖阁,对着纱帐里一个穿着月白色宫装,正在闭目养神的美人低声道:“娘娘,奴

已看到了,在小佛堂里查此案的是陛下身边的崔统领。”

“那人?”

榻上的德妃李白霜撩开帐帘,她人如其名,肤若玉脂,欺霜赛雪。闻言,她姣好的眉尖蹙了蹙,道:“倒是有两年不见了,不过好在这崔阎王不通人情,即便不是我们的人,也断不会为他人授意刻意构陷,算是个好消息。”

“可见陛下心里是信娘娘的。”小宫女咬咬牙,又道,“奴刚才分明看到陛下往咱们宫里的方向来了,半路上却被嬿嫔截下了,她就是包藏祸心,亏娘娘先前还提携她一把。”

“算了,提携她,也是为了制衡那些个番妃。”德妃神情冷淡,又道,“翠儿如何了?”

“那小蹄子自那晚起就吓疯了,整日里胡言乱语,药汤每日伺候着还治不好,倒让宫里到处传是娘娘的不是。”小宫女一副愤愤不平,“不过,说来也怪,奴还看见崔阎王带了个女子入了佛堂。”

“女子?”

“看着眼生得很,不像是宫女。还有就是,奴还瞧见那高公公让膳房的人带了不少怪东西进了小佛堂。”

德妃微微坐直了身子:“膳房?”

“嗯……有铜盆、水、猪肉,奴临走时还看见小佛堂里面往外飘青烟呢。”

铜盆,水,猪肉……

眼下正是用午膳的时分,德妃想了想,陷入了迷惑。

……他们这是,在凶杀现场下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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