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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会死,此事意料之中,但夏洛荻没想到他死得这么快。
或者说,皇帝下手得这么果断。
看起来处理得突然,但其实从她暴露身份那日在朝上甩出的齐王贪污百万致江安四郡溃堤的证据起,皇帝就起了杀心。
从前,是因为齐王和煜州的关系还很紧密,随便动他会让煜州不安定,但现在则不然,一边将齐王押在京城,一边不断以各种名目派新的督军前往煜州劳军,那边齐王的威望已经名存实亡。
他若老实,看在皇叔的份上做个富贵闲王,皇帝也懒得动他,偏生他要设法起兵谋反,加上贪渎之案,一个“死”字早早地便打在了他脑门上。
如是这般想清楚了之后,夏洛荻看王尚书的眼神越发古怪。
她忍住捋须的冲动,思索了片刻,道:“王尚书莫要唬一妇人家无知,齐王殿下怎会突然这般去了?再说了,一个王爷去不去,怎还管得到尚书大人家的婚嫁。”
王尚书暗忖,和夏洛荻那贼官不同,这秦夫人看起来单纯且不知世事,这便好说许多。
“事已至此,本官便不瞒夫人了。”王尚书叹了口气,道,“其实这般冒失为犬子求娶夫人,乃是因老夫曾一时糊涂,答应了齐王的婚约。”
夏洛荻震撼了一下:“王尚书竟要将贵公子嫁给齐王?”
王尚书:“……”
王尚书:“误会了,夫人有所不知,齐王虽是名义上膝下无后,但实际上在京郊的庄子里养了一个外室,育有一女,只待她十六岁之后便认回来做郡主。彼时这个、这个夫人想来也知道,我王家与夏大人无缘结亲,为将来计,便总得有个依靠。”
好家伙,那边女儿嫁给皇帝当嫔妃,这头儿子想娶齐王的女儿,两头下注,我全都要。
夏洛荻看这老王的眼神宛如在看墙头草种植大户,这哪是给儿子找亲家,这是一时脑热,臆想着有朝一日若齐王谋反成功了,自己儿子不学无术也能捞个驸马当当。
现在求娶秦夫人,无非是觉得齐王都能倒,那自己落在大理寺的假账罪证恐怕也要压不住了,只能指望这桩婚事,让大理寺和刑
部的人看在秦夫人的面子上对他们王家高抬贵手。
王尚书恳切道:“还望夫人能理解,我儿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长得还算俊……呃,等养好伤之后,还算是个俊俏的。且舍下有良田美宅,婢仆上百,足以供夫人嫁来之后颐养天年。”
嗯,听着倒像是给那王公子找个老母亲。
别的且不论,夏洛荻笃定要不是崔惩在,睚眦这会儿早就冲出来把这老王撕了。
“此事,恐遭人非议,恕妾身不能从命。”夏洛荻道。
王尚书早知道她要拒绝,马上抛出了另一个理由:“夫人不必急于拒绝,老夫的女儿在宫中贵为宠妃,如今夏大人也在宫中,日后……啊,这个日后成了一家,也方便互相照应。”
这便是隐含威胁了,如果拒绝,难保他女儿婧嫔在宫里不给夏洛荻点颜色看看。
夏洛荻想起婧嫔昨日□□尸惊吓的惨状,并不担心,反而打算再探探他的口风:“其实王尚书说的得也在理,只是齐王殿下家那女儿,虽是外室子,毕竟是皇家血脉,既有婚约,这般中途毁诺,岂会放过我一平平无奇的民妇?”
王尚书却忽然紧张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这却是无妨,或许是天时所佑,日前那齐王郡主去赤狐山打猎游乐,在山里无故失踪,这几日断不会找到夫人这里,只要我们先将婚事敲定……”
“哦,原来如此。”夏洛荻连连点头。
王尚书搓着手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夏洛荻轻笑了一声,将团扇缓缓放下来,虚虚捋了一把下颌,对着王尚书逐渐惨白的脸道:“好啊,王尚书打算什么时候接本部堂入籍?”
“啊!!”王尚书暴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后边的封琰缓缓走了出来,看着被撞歪了的大门,对夏洛荻道:“这条老狗怎怕你怕成这样?”
“当初若不出那事,他便知道我办完齐王之后便会来办他,手上的证据够他削去南海打渔的,如今想趁虚而入,恰恰撞在我枪口上,自然会怕。”
这王尚书今日被她这么一吓,转天大概就能从他女儿那得知真是夏洛荻被特许回
家了,短时间内不敢再来骚扰。
至于长时间嘛……把他今日求娶秦夫人的企图告知给裴谦便是,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缘千里狗咬狗。
此之谓,驱狗吞狗之计。
同家里人交代妥当之后,夏洛荻大包小包地装车,回头对一脸不悦的睚眦道:“若是我记得没错,后日便是你武举殿试之日。”
“我不去,都是些……”睚眦本想说殿试上也不过是些没意思的土鸡瓦狗,看了一眼崔惩,改口道,“他的本事,在皇帝手下能排第几?”
夏洛荻瞥了一眼四处观望民间风貌的崔惩,道:“他不是第几,是冠世无双。”
睚眦的瞳孔缩了一下,他从未听过夏洛荻对谁有如此高的评价。
“我想胜他,可否?”
“难。”夏洛荻道,“你成日里这般混迹市井,想胜他自是遥遥无期。不过你还是有希望的,毕竟还能仗着你年轻,等熬到我们都入土了,你就是天下第一了。”
“啧。”
睚眦翻了个白眼,回屋去了。
“他会去考武科吗?”封琰伸出手扶她上马车,又不自然地偏过头,显然也是想起了夏洛荻刚刚对他的评价。
“此子天生一副反骨,你得逆着他来,才能让他听话。”
夏洛荻的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上,掌心有一片淡红的箭伤,依稀可见得狰狞之态。
她多看了两眼,才扶着他的手上了车。
看着夏洛荻进了车厢,落下了车帘,封琰压低了帽檐,无声的低语淹没在市井的吵闹中。
“……我倒不指望什么‘无双’。”他说。
……
回宫时城楼上华灯已上,刚进了宫门,就看见高太监在宫门附近等候。
见了他们回来,高太监松了一口气,先是给封琰行了一礼,然后才靠近车厢道:“夏贵人,陛下有密诏,已送至清岙堂中,今夜可先准备收拾好行李——”
封琰还没说什么,就见夏洛荻呼啦一下掀开帘子:“我终于被逐出宫门了?”
封琰看她那喜形于色的样儿,又把她按了回去。
“到底什么事?”他问道。
高太监左看右
看,道:“您看……这不是说话的地儿。”
封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啪”一声打了个响指,顿时西华门四面八方人影窸窣,十息之内,附近的巡逻的巡卫、路过的宫人都被调远了。
一片安静里,封琰道:“现在是说话的地儿了,就在这儿说。”
高太监:“……”行,这是您地盘,您说了算。
他清了清嗓子,道:“事情是这样的……”
眼下正是秀女进京待选的时令,各地的门阀、周围的番邦都送了秀女,原本定在九月初四进宫入册,但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一了,秀女队伍却毫无音讯。今日才得信说是路过赤狐山附近时失踪了,护卫队找了两天两夜还是毫无音讯,又因此事涉及皇家的体面,不敢随意报官,只得先派人通报宫里。
“什么劳什子名节,两天两夜还不报官?若是当真遇上些穷凶极恶的山匪,现在去只怕收尸的份都晚了。”
“这……”高太监哪敢反驳封琰,一脸苦相地对着车厢里的夏洛荻道,“陛下也是为了那些秀女们的名誉考量,夏贵人也是女子,应当明白秀女们的难处吧?”
女子行于世间太难了,皇帝的女人们尤其如是。
被歹人杀害,是一瞬间的死亡,被败了名誉,是一辈子的凌迟。
最好的指望,就是暗中将人救出,再遮掩过去,让秀女们互相保守秘密,如是这般,在她们眼中,她们就还是代表家族荣光的好女儿。
“是陛下考量得周到。”夏洛荻想起白日里王尚书说齐王的私生女,那小郡主也失踪在赤狐山附近,思量了一番,不知是不是和此事有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有案情夏某自然义不容辞,但眼下我这身份毕竟也是宫妃,突然消失,那后宫那边……”
高太监:“贵人放心,陛下已经让御医代您称病了,想病多久病多久,太医院已经给你找了最好的脉案杜撰写手。”
好家伙,这是一开始就准备好让本官发挥余热呢。
夏洛荻道:“涉案秀女有三十余人,不知陛下拨我多少人马去救?”
高太监眼神游移:“这……夏贵人,您也知道
,您若还是大理寺卿,京城各营调多少人都行,眼下您这身份,而且是暗中查探,这个陛下就没明说……”
言下之意,请贵人你单枪匹马。
夏洛荻:“……”
岂有此理,本官从进你们老封家的王府门,就没受过这等委屈。
“我陪你去。”封琰道。
高太监一口血咯在喉咙里。
每个月上旬合该封琰轮着上朝的,自打夏大人进宫开始办案,见天儿地围着她转,上朝听政的事全丢给封瑕去了。
这算什么?
路见不平一声吼,从此君王不早朝?
那边高太监一脸死相,这边夏洛荻对崔惩道:“崔统领,你平日里不当值吗?”
封琰:“我休沐。”
夏洛荻:“冒昧问一句,你一年有几个休沐日?”
封琰:“你问这个做甚。”
夏洛荻:“我要根据你的回答,判断我要不要劳烦到你一道跟我去查这桩绑架案子。”
封琰冥冥之中有感,突然警惕起来:“我要是没有时间,你打算跟谁一起去?”
夏洛荻道:“嗯……待我算算,九月休沐的同僚有许多,三法司里面我同刑部的裴侍郎最熟,明日看看他有没有时间。再不成,到都察院去把闻人清钟抓来也不是不可以。”
“你不用说了,我休沐到年底。”封琰道,“再不行,我还以告老还乡。”
“崔统领,我若还身在朝中,早该参你一本了。”夏洛荻在车厢里闷声道,“你好叫我为难啊。”
“……”
一边的高太监看封琰那张没怎么笑过的脸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神情,眼皮子突突地跳。
……夭寿了,青天大老爷拐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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