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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几位小公主赐号为‘昭’,唯独长公主赐号‘安晟’,其实从这一点已经说明安晟公主与宫中其余几位公主有所不同。
长公主安晟并非今上亲生,她是已故元帝的嫡亲女儿。
昔年元帝也算一位明君,但谁人不说他命苦?彼时大成内有洪患外有恶敌,元帝自位任太子就已经不断扩道修渠并主张改迁都城,登基之后频遭北狄来犯,那年他披挂上阵亲征远战,恰逢时疫横生祸乱成朝,小太子与皇后在迁都途中感染流疾不幸亡故,深受打击的元帝不甚中矢死在边土,独留下来的正是这位安晟公主。
痛失至亲的太后可怜安晟失恃失怙,一直将她养在身边。时年元帝胞弟昱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继位登基,由太后听政,改年号宣和,并将元帝之女收归膝下,延用先帝赋予的赐号‘安晟’。
万幸迁都上京之后时疫得到有效控制,多次交战也让大成与西蛮总算达成和平共识。恢复安定之后,太后以久居宜安为由决定返回旧京宫城,与她祖孙相伴的安晟则随她一同归去,留守至今。
正是这样一位身份特殊的公主殿下,今年奉旨入京了。许多人在背后暗暗揣测圣君之意,然则君心难测,就目前来看一切猜想为时尚早,没人能够妄下定夺。
柳煦儿没搞懂晚荧所谓的两码事究竟有何不同。在她看来能够不惧外戚势力、轻松吊打秦家姐弟,最后还能得到帝后容让的安晟公主,她拥有的是宫里其他公主所没有的、甚至连皇后嫡出的昭燕公主都不能有底气与魄力。
那所谓的两码事,大约是指其他公主比安晟公主还差得远了吧?
柳煦儿表示理解,与有荣焉地点点头。
晚荧哪里知道这小丫头脑袋瓜里长什么,她将狐疑收入腹中,没有告诉柳煦儿的是有关这位安晟公主,她曾在无意间听见杨皇后与昭燕公主的私下耳语。在还没有风声流出之前,那毕竟不是能够对外言传的事情。
时候不早了,两人从太医府出来,晚荧还有要事在忙,很快与她道别离开。
柳煦儿摸着烫手的脑门,脚步颠颠回到缀华宫。
虽有官医开药煎
服,但她高热未褪,整个脑子沉甸甸,一门心思只想回去躺床睡觉。可她忘了白天发生的水井女尸案,等回到宫女住舍才发现原来的管制姑姑被降职,新来的姑姑走马上任,正在每个屋舍清点人数。
柳煦儿住的地方不大,十二人的大通铺挤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在,只除了迟来的柳煦儿,甫一踏进门瞬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嘴里嘀咕什么,看她的眼神说不出的瘆人。柳煦儿眨巴眼,发现其中几人正趴在各自的床位上,怪异的趴姿令柳煦儿恍然想起白天出事时,同屋的这几个姐姐也在院子里张望,她们可能挨罚了。
听说每人至少要吃五个板子,光想想都觉得疼,柳煦儿连忙掏出碧凝膏:“我有外伤药,你们要涂吗?”
晚荧说这东西好,虽然有点不舍得,可柳煦儿没藏私。
那几个姑娘颦蹙眉头,有人认出那是碧凝膏,隐隐起了骚动。有人蠢蠢欲动想拿,但被其他人给拍掉了:“蠢货,别上当。”
“这种东西我可不敢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她们背过身不理人,柳煦儿就这么愣在原地。她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在触及她的目光之时都会将脸别开,避瘟似的,仿佛与她沾边准没好事。
柳煦儿讪然低头,只得又将小膏瓶收进怀中。
新来的姑姑极好说话,知道柳煦儿在发高烧,大方允她两天假。这种好事换作平日想都别想,登时她又喜笑颜开,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
两天病假很快被柳煦儿给睡没了,高热也被她给睡好了。这天病好的柳煦儿被安排在前殿值勤,不停有宫人进出缀华宫,他们抬来的绫罗珠宝一箱接着又一箱,惹来众人频频侧目,原来这些都是跟随公主车仪从贵安旧京千里迢迢送来的。
据闻安晟公主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待她极尽疼宠,从小到大所用所着皆是精良。此番入京路途遥远,又是公主头一回离开太后身边这么远,太后只恨不得搬空她的小金库,务求公主此行着用舒适得宜。
别看当日公主入京车仪浩荡,实际上那只不过是公主从旧京带回来的
冰山一角。今日陆陆续续送入皇宫的这一车车宝箱,羡煞的可不只宫里那些位份不高的,更有素日里得脸得宠的嫔妃娘娘。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你瞧那重霄宫可曾传来一丝消息?”
远在宝露宫中,宫室的纱帘被两侧银钩挑开,一缕青烟自玉案的香鼎袅袅飘来,缭绕在座上两位美人的芙蓉面颊,身遭满是馥香悠然。
今日秦贵妃上宝露宫探望妹妹,自那日在安晟公主手里吃了大亏,事后小秦妃非但没能为自己争一口气,她还被杨皇后给禁足了。
作为执掌六宫的后位之主,杨皇后的决定通常代表了一件事的结果,皇帝向来尊重她的意思。
“你说你这么跑到缀华宫冲撞那位,落了面子还讨不得好,有什么意思?”秦贵妃抚额,柳眉颦蹙的忧肠百转是那么的令人牵挂与怜惜,“耀弟不懂事,你却不应该。”
若非这是亲姐姐,换作别人来说这话,小秦妃早把人给赶出去了:“皇上不来便不来了,今日他就是摆驾来我宝露宫,我还未必消气呢。”
见她面上郁色不减,秦贵妃摇头:“你当你这一身恩宠得来那么容易吗?世人都说咱俩姐妹好福份,可你我心知皇上从未真正专宠谁,你若因此事惹他烦心,他今日不来、明日不来,从今往后都不来可怎生是好?”
“我知你自小心气盛,可你这性子真是要改一改了。”
小秦妃嗤笑:“皇上就喜欢我心气盛,我若改了,他指不定就不喜欢了。”
秦贵妃见劝她不动,心中叹息。
她这妹妹自小娇生惯养,在家如珠似宝,入宫有她护着,皇帝又喜欢,便至今荣宠不衰,仿佛这天底下再没有什么能难倒她、再无人能令她不顺。
秦贵妃从前恩宠亦盛,位及贵妃,皇帝自然是喜欢她的。就是现在,皇帝也会时常唤她伴驾。可她毕竟年纪大了,新鲜过了,不及新晋入宫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家里人都是知道的,所以才将如花似玉的六妹妹送入皇宫。
可这样的性子,属实不适合深宫内苑。
那日秦贵妃比小秦妃更早接到宫外递来的消息,知道幺弟闯
了祸。家里惯的什么德行她有所耳闻,反正没闹出人命,索性买个教训,收敛脾性也是好的。哪知宫外的事情没完,宫里又出了祸事,吓得她赶紧跑去重霄宫哭惨,好不容易才哭来了那道圣谕。
秦贵妃嫁得早,在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在先帝还未故去之前,她能听闻的远比现在宫里这些不谙旧事的嫔妃知道的要更深些。
安晟公主不是旁人能够擅动的,至少不是她们这些后宫女人能动的。
更何况秦贵妃也不希望妹妹在这个人身上吃大亏,因为她还知道妹妹那日冲撞安晟公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莫再去针对安晟公主,没有任何意义,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小秦妃眉梢一动,微不可察,她牵起朱唇:“姐姐别与我说什么昨日种种,我看安晟不顺眼,就是见不得她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就凭她区区先朝公主?”
秦贵妃静静端看她的神色,悠悠端起五瓣葵口的秘色茶盏:“今夜举行安晟公主的接风宴。届时诸臣到席,皇上也在,我原为你争取出席的机会,好让你在皇上面前露一露脸,博他怜心。不过依你这意思,想必是不屑参与这场筵席了罢。”
“去,谁说我不去。”小秦妃嗔来一声,噙起冷笑,“我若不去,外人岂非以为我真怕了她?”
秦贵妃本意就是想让她去,如今见她答应了,也就不再相劝,只是耳提面命再三叮嘱,博取皇帝的爱宠别被其他宫妃趁虚而入才是关键,那些什劳子公主的存在本质上与她们并无任何正面冲突,莫要花费太多精力在不必要的人与事上面。
宝露宫的秦氏姐妹关起门来窃窃私语,而从旧京送来的宝箱还在一车车往缀华宫里搬。
“咱们公主这是把整个贵安给搬空了吧?”
“你是不知道,咱们公主身上所着、发上所饰从来都是独一份。每件裙裳均是用了最好的绫罗绸缎,每样配饰都是顶尖巨匠精心打造,一身行头日日不同样样奢美,就是宫里最得宠的小秦妃都比不得。”
“这么多好东西要是能赏我一件,一件够我吃下半辈子……”
站
了一天的柳煦儿两腿发麻,不过眼看离放值时间不远了,她有心自我调剂,边听边回想当日公主驾临那一眼的满身富贵,要是也能给她赏一件,那她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越想越美的柳煦儿心情正好,忽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发生碰撞,她听见很轻很轻‘咚’地一声响动。
柳煦儿先是一愣,旋即左顾右盼,再然后将目光聚向运往行宫的宝箱上,声音正好是在箱子经过她面前时发出来的。
与此同时,搬箱子的两名太监飞快扫了柳煦儿一眼,在她不解的表情中迅速将脸扭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彼时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随着星幕笼罩宫城上方,一盏盏暖色宫灯接连续上,柳煦儿也终于迎来放值的时间。她站得笔挺,聚精会神等待接替她的人,然后就可以去吃晚饭了。
就在这时,中殿出来一行人。
今日梅兰竹菊都在,个高腿长一字排开,衬得公主气势极盛,容不得半点龃龉与轻慢。
行在最前端的安晟公主乌发高挽,鬓上金钿翠簪,珠光宝气。她一身铃兰绸裙显得肤白,右衽与袖袂的银丝绣着卷草纹,银光栩栩,繁复精美。一朵湖绉海棠贴颈圈饰,外覆轻软的水绉纱,行走之时翻飞涌动,冷风含香,芳华霏霏,宛若仙人降世。
公主绝非人间俗艳,亦不是什么空谷幽兰。她明艳出挑,美得分外张扬,却不是宫里处处见到的那些嫔妃所流露的娇柔妩媚、不是千金贵女举手投足所表露的端雅秀美,这一刻令柳煦儿想到方才宫人们私下讨论的一席话。
公主所穿所用无一不是独一份,公主的美更是天上人间唯她独有。
柳煦儿看得有些痴了。
直至那抹翩然之姿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薄凉色噙在鲜艳欲滴的菱唇上:“好看吗?”
柳煦儿心想当然好看:“简直人间绝色。”
话音一落,整个过廊庭径的空气都是凝滞的。
后知后觉的柳煦儿慢半拍地回过神时,诧异地发现心中所想非但脱口而出,更令她诧异的是那声轻飘飘的‘好看吗’压根就不是幻听,而是路过的安晟公
主真实询问她的话。
当场柳煦儿的寒毛就炸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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