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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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凉山是个好地方，据说这儿以前住着神灵——

夜时的雾凉山顶明月高高悬挂着，周围云雾缭绕绿意盎然，一棵盘根错节的巨木立于平台处，巨木枝繁叶茂，树冠随风摇晃着，月光透过树冠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将此处衬得无比梦幻。

可下一刻，一股不知从何处赶来的浓黑乌云将月亮遮住，随后“轰隆”一声，白色的闪电猝不及防劈下，精准地打在巨木躯干上，将这宁静击碎。

巨木的叶子瞬间枯黄，树中传来一道凄惨的哀鸣，而那雷击的焦黑处竟渗出几分血色。

地面风沙走石，景象可怖，上空的雷电在黑沉沉的云层中翻涌，蓄势待发。

沉睡在树中的魔王被这动静吵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灿金色的眸子中闪过诡谲的红光，额间殷红魔纹闪动片刻，随后隐没在皮肤下。

肆虐的雷电在这一刻感受到战栗的恐惧，瑟缩着缩回云层，那看起来雷霆万钧的惊雷也变成了闷雷。

许是操控雷电的幕后黑手不甘心，沉寂在云层许久的暴雨猛地倾泻！狂风暴雨裹挟着泥沙碎石奔涌袭来，狠狠砸在巨木根脉上，像是要将它赶尽杀绝，它无助地晃着树冠，呜咽抽泣着。

“你是没长脚？”清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道柔和的光幕从巨木根脉处缓缓展开，不多时，整棵巨木被光幕包裹住，大雨泥沙统统被挡在外面。

暖呼呼的光芒落在巨木破败的根脉处，血色瞬息褪去，它欣喜地晃了晃树冠，枝条亲昵地伸出蹭了蹭突然出现在光幕内的少年。

少年穿着剪裁完美的广袖长袍，衣服上绣着金色云纹，仔细看过去还能发现云纹下方的奢华至极的暗金色绣线，他的黑发被一根红绳束在脑后，长长的马尾垂落至大腿处，身段透着一股子矜贵劲儿，像是古代王侯贵族家的小公子。

可往正脸看去，便能看见他头顶那非人的殷红魔角，以及额间那道诡异的花纹。

他容貌精致到瑰丽，肤色苍白的过分不见半分血色，唇色却异常艳丽，灿金色的双眸透着凉薄阴森，然而在这样一张脸的衬托下又带着摄人心魄的诱惑力。

他抬高手臂摸着巨木的树干，露出小半截莹润白皙的手臂，手指轻点两下，不耐烦地从枝干中抓出一个绿色的小东西。

叶辰看着这小东西冷笑一声，“是等着本王给你收尸么。”

睡了许久，睁眼就见到天道打雷，叶辰心情很糟糕，加上那股上位者天然的居高临下，语气便有种相当强烈的嘲讽劲儿。

小树灵对此却毫无所觉。

“大王~”浑身绿油油的小树灵在魔王手心打了个滚，感觉特有安全感。

头顶电闪雷鸣，身后暴雨如注。

这天地异象皆因魔王而起，却连魔王的身都近不得。

大王真厉害！

.

【今时十九时，全国各地出现范围性强降雨，伴有雷电天气，我省北部部分地区伴有冰雹雨涝等自/然/灾/害，海城卫视提醒各位市民减少出行……】

突如其来的强降雨覆盖了国内各个省市，乌云压顶，一眼望去全部是黑沉沉的，诡异至极。海城受到的自/然/灾/害最为严重，雷电、暴雨、范围性泥石流，气象局连续发了四五条红色预警。

大雨倾泻，街上只有零星的路人打着伞在雨下狂奔，可马路上的车子倒不见少，即便是这种天气还是堵得很。

“人类的世界变化好大啊。”小树灵坐在叶辰肩膀上，语气惊奇。

他从前一直在山上住着，雾凉山位置偏僻少有人来，近些年据说是被开发了，才有不少人来山上看风景。

小树灵是个爱显摆的，每每见到人来就铆劲儿开花，然后来看他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他也从那些来观赏他的人类口中隐约知道现世和以往的不同。

但如今这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还是超乎了小树灵的想象。

叶辰沿着马路牙子向前走着，长发坠在身后轻轻摇晃着，黑色长靴贴在地面却滴水未沾，狂风也未能惊动他的衣角。

一名路人举着伞朝他的方向急急跑来，在即将撞到他时又莫名其妙地绕开了，路人下意识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绕路。

许是着急，路人并未深思，他挠了挠头，转身便走了。

“天道可真是偏爱人族啊。”小树灵看着那路人嘀咕了一嘴。

要他说，凡人冲撞大王就该受到惩罚！

他表情愤愤不平，张口就来：“就因为人族搞了一个‘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便百年无新生的小妖精了！”

“少在这儿添油加醋。”叶辰声音懒散语调却透着讥讽，“人间连灵力都没了，若真有新生的妖精怕是也要早夭。”

他是魔，对妖可没什么同理心。

“吾王！我的意思是如今天道孱弱，魔族当兴！”小树灵声音稚嫩，口气却万分狂妄！

叶辰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凭你吗？”

小树灵瞬间蔫了。

他养了两百年的坚硬本体啊，居然被天道劈了一下就断成渣渣了，凭我，可能不大行哦。

他看了看人类制造出来的水泥地面晃了晃小脚丫，这地方人类生存还好，对他来说过于恶劣了，“殿下，我们要去哪儿啊。”

叶辰在公交站牌下停住，略带嫌弃地坐在等候椅上，“不知道。”

这人间于他来说太过陌生，最熟悉的反倒是头顶那无能狂怒的天道。

小树灵看出自家大王心情不佳，他挥了挥小胖手，“人间也没什么好玩的，殿下若是不喜欢人间，我们便回去好了，可以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挖个坑把我埋起来，等来年开春我就能给您开花啦。”

叶辰没回，他是个魔，没有人类的闲情雅致，也根本不觉得花是什么好看的东西，他现在很饿，只想填饱肚子。

也就是这种时候，叶辰才会想起江逐水。魔以欲为食，而江逐水的欲好吃得很。

可惜他再也吃不到了。

因为那人早就死了。

叶辰看着外面的雨幕，忽然很茫然。

“殿下，我困了。”小树灵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的说。

叶辰把小树灵放在手里捏了两下，垂眸说，“睡吧。”

这小东西不知死活替他扛了道雷劫，没死算是命大。

受伤的小树灵很快睡过去了，叶辰将他放在怀里，怔怔地望着外面的雨幕。

也许他该听小树灵的话，回到山上去，远离人世。反正现在人间对他

来说也没什么好玩的，灵气稀薄、满是污浊之气，加上天道也不待见他，恨不得一道雷下来劈死他，烦死了。

大雨天连公交车都不准时了，缩在站牌下避雨的路人逐渐多了起来，却没人往椅子上坐。

天道的确偏爱人类，让他们避开了魔王。

叶辰看着这些衣不蔽体的孱弱人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原本站在他前方的年轻人忽然一抖，往旁边让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年轻人感觉莫名其妙，却到底没站回去。

站牌下两名提着菜篮子的奶奶互相搭上了话——

“海城好些年没这么大的雨咯，前些天刚开的花都糟践了。”

“可不是嘛，我听新闻说雾凉山上那颗好几百年的大桃树都被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可惜了，我姑娘本来说带朋友回家看花的。”

叶辰朝说话的两名人类看去，神色有几分茫然。雾凉山的桃树？她们说的是小树灵？

他摸了摸小树灵，力道很轻。

原来这么受欢迎啊。

叶辰抬眼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空，随后又垂下眼。

回山上前总要先把这小东西的伤治好的。

他手指在空中凌空点了两下，清脆的铃铛声凭空响起，随后一根只有魔王看见的暗红色细线出现，叶辰缓缓起身沿着细线前行。

.

叶辰沿着红线走了很久，最终停在一扇模样古朴的大门前。

看见红棕色大门上熟悉的图腾，他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

他将手放在门上，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院子中央，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打着伞，给院子里那些娇弱的花盖上塑料膜，他听见大门的响声回头看去。门虽开着，可那处却空无一人。

老人神情疑惑，随后露出几分恍然，他转身站直，似叹息地说，“您终于醒了。”

门被吹动，砰的一声合上，在魔王怀里睡觉的小树灵吓得一激灵，他迷迷糊糊地探出头，小手揉着眼睛，艰难睁开了一条缝。

他歪头看着前面的人类，过了好一会视线才清晰起来，小树灵看清了那名老人的脸，绿色的小脸蛋瞬间

变得惨白。

小树灵认识这名人类——叶崇光，天师门的大天师。

死在这位大天师手下的鬼怪数不胜数，甚至十几年前这位大天师单挑了一只鬼王，凶狠地剜下鬼王的双眼，取走了鬼王的鬼丹，又将那鬼王千刀万剐，连鬼差前来也没救下这名鬼王半点生魂，道法之强盛手段之狠戾，令妖鬼二方闻风丧胆，同时也因此名声大噪。

“吾、吾吾王……”小树灵怕的结巴了，他紧张地抓住叶辰的一紧，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他只是一只弱小的树灵，还不够这位大天师一手指头杀的。

在小树灵眼里可怕的人类天师缓缓走到叶辰面前，随后恭顺地弯腰，“吾王。”

小树灵打了个哭嗝：“……诶？”

魔王殿下露出身形，视线落在这人身上，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

“你老了。”

叶崇光一怔，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笑道：“是老了，人类的命，本就不值钱。”

他已经老成这样，他的殿下却还和六十年前一般无二。

叶辰有些不解。

他与叶崇光的相识也是意外。

六十八年前，因道法兴盛已久的叶氏在围剿鬼王时全军覆没，只剩一个不能修炼的少门主，偌大的叶氏落在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手中，自然引人窥伺，没过多久叶氏便被分了个一干二净。

而叶崇光就是那个少门主。

他不能通灵、没有阴阳眼、对道术更是一窍不通，本就衰落的叶氏到了这么一个继承人手里，也算是废了，被瓜分也在意料之中。

父兄惨死，尸骨未寒，他却连家族都没能守住，这对他的打击太大太大，不仅如此，因着家族的原因，他又被无数带着恶意的鬼怪盯上了，那些鬼怪嘶吼着要吃掉他，叶崇光被逼到了山中，鬼怪侵蚀着他的理智，迷惑他跳下山崖，意图吞噬他的魂魄，只差一步叶崇光就要跳下去了。

可偏偏时来运转、柳暗花明，他在最绝望时遇见了魔王，和魔王签订了契约。

被吵醒的魔王大人看着眼前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说，“我没办法让你家族昌盛，但你说的道术我倒是略懂

一二。”

“条件。”叶崇光哑着嗓子问，他自幼通透，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妖邪更不会有善心。

魔王本想说你的欲望很甜，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他若是吃了别人的欲望某人怕是会从棺材里气的活过来，“我教你道术，你的子孙后代，都要和我签订契约。”

“从此为奴为犬，”魔王的嗓音缱绻魔魅，语调透着懒散和轻挑，“为我所用。”

叶崇光视线模糊，只能看清那双鎏金般的眸子，他说：“好。”

叶辰从思绪中抽回，他终于意识到，六十八年于他来说只是睡了一觉，可对叶崇光来说，却是一辈子，他若是再慢点，怕是只能见到这人的尸骨了。

恍惚间，叶辰又记起了江逐水曾说过的话——凡人是很脆弱的。

也许是魔王现身让天道又不开心了，天空又是一道雷电闪过，隐隐带着警告。

叶辰这会儿脑子很乱，烦的很，可没工夫照顾天道这个玻璃心小公举，他灿金色的眼睛染上血色，一股无形的力量朝天空袭去，云层被打出一个大洞，还未成型的雷电瞬间溃散，稀疏的阳光从洞中落下，将黑暗驱散。

多少有些撒气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