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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郁广冀不好糊弄,也知晓去他的王府定会收到刁难诘问,可就在她做出背离郁广冀的第一步之时,就料想到了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她不惧怕,也做好了独自面对的打算。
郁烨感到手腕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便试着抽动,却没有一点作用。
“若是长玥公主愿意一同前往,本王自然十分欢迎,但宫里的规矩不能改,下回再特意请长玥入府,如何?”似乎看出了长玥的阻拦之意,郁广冀切声开口,态度似恳切异常。
“下次当另说,而这回,皇姐不会去。”谢予迟一字一顿的将话说清,神色冷然,语气没有丝毫退让。
一旁的郁烨愕然,对人皆和颜悦色,笑意融融的郁长玥,今日怎态度么如此冷硬。
被护在身后的她实在丈二摸不着头脑,忽的见那人已然面色不善,郁烨心中有些担忧,便上前一步,淡然一笑。
“皇妹今日心情不愈,难免说话语气有些不妥,还望皇叔谅解……”
郁烨慢慢挤出这句话来,因为她也不知道今天的郁长玥到底有什么毛病。
“据闻烨儿看人极准,又了解许多小道传闻,若是烨儿明天实在没有时间……”郁广冀紧盯住郁烨,目光沉沉。
“不如同皇叔首先简要说说这永安巷的乞丐三癞子,生平如何?本王听闻他时常出现在景宁公主府附近,想必烨儿也是知晓的。”
郁烨一怔,双拳紧攥,被握住的手腕微微颤抖。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郁烨想,那刘章和谋杀任仲禹一事,本就是她令书墨易容去鱼龙混杂的永安巷散播出去,现在却被他抓住了把柄。
“孤虽处处受人非议,可怎说也是一位公主,又怎么会知晓一介乞儿之事。”郁烨重新调整心境,索性同郁广冀摊开来说,往后如何还当另说,她不信,郁广冀真的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带走。
“王爷……”腊月见郁广冀在为难两位公主,于是便连忙上前。
“皇后娘娘还在等候二位公主,请王爷见谅。”
“什么时候,本王所行之事,需要宫女评判
置喙?”本就是朝堂上养成的威势,郁广冀的话带着压迫感,生生吓得腊月不敢再吱声。
“皇叔息怒。”郁烨终于挣开谢予迟的钳制,抬手挥退了腊月。
“区区宫女,的确不可干涉王爷,孤与长玥皆是晚辈,自然听从皇叔之言,可耽误了皇后娘娘的事,王爷恐怕便是要同父皇解释了,内宫外朝,自是两套规矩,王爷既是外官,难道也想干涉到后宫去了?”
听到这里,郁广冀不由得抬眼正视郁烨,现如今生一身反骨,不仅称呼变了,连那京雍一绝的诡辩功夫,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郁广冀冷笑一声,望向郁烨的眼神越发黑沉。
“烨儿大了,也不似往日同皇叔亲近,想当年本王从蒙汉将你救出之时,还愿意事事听本王决断,烨儿现在羽翼丰满,便要舍弃皇叔的保护?”
谢予迟原本还在庆幸郁烨能正面反抗郁广冀,同他就此划清界限,而听到这里,不由得紧蹙双眉。
时至今日,郁广冀竟还在携恩求报,虽然他是在危急时刻救了自己的性命,可这一年来,她为郁广冀铲除了数不清的异己,又任凭他利用自己获得利益,甚至容忍他在身边安排眼线,现在看来,他郁广冀,当真就是吸咬在自己身上,长这一张细密锯齿满布,又无法满足的血蛭。
现在既然要拔除,就算是撕下一块血肉,也不容后退。
“郁烨这条命本就不值什么。”郁烨冷冷地觑向郁广冀,表情漠然。
“皇叔若是想要回,尽管拿去。”
只不过,能不能拿走,便凭你的本事!
对上郁广冀暗藏着汹涌怒意的目光,郁烨的语气也好似一道散着寒气的冰锥,寥寥数语,却丝毫不留余地。
跟着郁烨两人的其余宫女哪见过这种状况,不禁冷汗直冒,头垂得更低,生怕这京雍最不敢惹的两人剑拔弩张,余势伤及无辜。
“睿王听旨!”
忽然一道声音自三人侧方响起,郁广冀回头,便看到孙籍带着几个小太监出现,好似匆匆赶来,孙籍看上去也是有些呼吸絮乱,只是拿着皇封圣旨的手平稳如
常。
因这忽然冒出的圣旨,几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被迫打断,于是几人只好纷纷跪下听旨。
“南境三郡突遭飓风侵袭,房屋倾塌数以千计,百姓伤亡惨重,特令睿王郁广冀,携百担钱粮前往赈灾,代朕抚顺民心,钦此!”
好似没有听清,郁广冀望着孙籍的眼神略有迷惘,随即反应过来,便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哎呀!睿王殿下!”孙籍宣读完圣旨,便急忙低下身将郁广冀扶起,“咋家还以为王爷离了宫,这下倒好,正巧赶上。”
待将圣旨塞进还处在茫然状态的郁广冀手中,随即转头对已经站起身来的郁烨几人说道:“皇后娘娘估计等急了,两位公主还是尽快赶去永慈宫吧。”
“是,长玥这便离开。”说着,谢予迟便拉起郁烨的手,未朝身旁拿着圣旨的人投去一个眼神,便快步走入宫道。
这宫道又长又宽,因着上午的功夫,并无几人经过,只有一马当先拉着她人手快步赶路的谢予迟,和被拉走还未反应过来的郁烨,以及跟在两人身后,包括腊月在内,步履匆匆的几个宫女在宫道上,神色各异。
“郁……郁长玥。”郁烨瞥向被紧紧攥住的手,突兀开口:“放开手……”
在宫里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走在前方的人置若罔闻,还故意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郁烨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方才你也看见了,我已同睿王将话挑明,滥杀无辜,残害忠良之事我也不会再做了,你大可放心。”
谢予迟依旧没有反应,也并未放开手,不知是不是郁烨的错觉,她发现前面那人步调越发加快,而且周身气场也愈加阴沉。
“今日之事将你牵连其中,实在抱歉。”
“我是要你说这种话吗?”谢予迟忽然止住脚步,倏得松开手转身看向郁烨,好看的唇勾起一抹惨淡笑意。
“引出刘章和之事,这般凶险,你可有与我商议?方才你竟还想要答应单独前往睿王府,是嫌你这身子还不够折腾?”
“可查清任仲禹一案,让刘章和罚当其罪,折
断郁广冀一臂,不是正是你乐见其成的场面?”
郁烨错愕仰头,同谢予迟愁忧掺半的视线交错在一处,对视片刻,郁烨突然下拉谢予迟领口,强迫他贴近自己,呼吸交融。
随即她缓缓侧头,微润的唇轻贴谢予迟耳廓,声音浅不可闻:“扳倒郁广冀,瑾王不应该很高兴?”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那向来只会说出刻薄话语的人,此时却更加令人退无可退,仿佛只需要她的只言片语,便能使人感受到脖颈被扼住的濒死感。
谢予迟并未因郁烨的压势而难堪,他脸色冷得可怕,薄唇紧抿,温柔神色消失殆尽,只是心角某处的钝痛感越发清晰。
原来她都知道……
也不知是怀疑他曾多次与郁怀瑾同一时间出现在玉篁楼,还是从景宁公主府发出的信件曾被人截获,但唯有一点谢予迟可以肯定,郁烨从未放松过监视他的意图。
所幸的是,他只是向郁怀瑾说了些关于两件案子的事项,更深层次的秘密,他并未通过传信谈及。
感觉到身前之人一瞬间的僵硬,郁烨慢慢松开了谢予迟,并未其理好揉皱的衣领,垂下蕴起复杂情绪的眼眸,抬步,与谢予迟擦身而过。
就在郁烨即将走远之时,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揪住。
“无论你信或不信,我要你在往后行事之时,能顾及自身。”无论是揭发刘章和,还是同郁广冀撕开脸面,她做的都太过激烈,太过不计后果。
而他瞒她,是不该,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郁烨来说,这样柔声细语又带着一丝霸道口吻的话,是郁烨第一次从这人口中听到。
只是他出于何种心态,郁烨无从揣摩,也无法弄清。
宫墙之内,有人踏入这富丽堂皇的砖瓦下,只觉冰冷艰难,有人望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喜忧掺半,有人心似尘灰,如蒙迷雾,寻不见一处出路。
可宫外确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深夏热烈的阳光使阴暗隐蔽,使胆怯藏匿,响板抬起,琵琶声落下,柳絮四处窜扬的城肆间,上演着一
幕幕平淡如水的生活琐事。
书墨刚从瑾王府偏门出来,确认四周无人,便准备寻一处最为偏僻的巷落离开,就在他拐过三院五巷,正要踏入正街之时,却忽然发现对面的茶水摊位上,有几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那几人身着暗青束身短袍,袖口处用红线纹绣着一只鸮,腰系长剑,周遭尽是肃杀之意,头戴黑帷,坐立笔直。
这般明显的装扮,同样出身于辛阚府的书墨不可能认不出来,那正是辛阚府的攘刃。
攘刃,并不是辛阚府一类人独有的称号,所有辛阚府的死士都可能成为攘刃,但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府主才会组成攘刃。
而攘刃的作用,就是专门暗杀那些弑主,或者追随的主子身亡后,却不愿同主子一同赴死的侍卫。
站在巷口的书墨开始观察起那群攘刃的动作,心中不禁生出疑问,他们为什么出现在京雍城中?
虽疑惑未解,书墨还是想尽快赶回公主府,等公主回来便好汇报今日所获,顺便……他还想要探一探公主口风,且不说对付,这郁广冀老谋深算,狡猾异常,她到底要如何防备?
从巷口出来拐弯,才走出几步,他忽然回想起自己方才探查得到的消息。
京兆府尹被杀,其死法方式与已故的杜靖伦陈端如出一辙,但据他上午询问所得消息,崔志平自下午去了皖香苑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崔府,而查问皖香苑之时,那昨夜作陪的秋月姑娘还一脸不耐,因为这崔大人竟然将她一人丢在酒楼中,账都未结,还是她自己垫付的酒钱。
事实证明,崔志平最后死在了自己书房,这般对照下来,应该是崔志平在出酒肆后出的事,或者说……他根本就并未自己亲自走出酒肆。
走在路上,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书墨突然听到了一道叫卖声,那叫卖的是个女子,喊出的话语调悠长,十分悦耳动听,不过主要吸引书墨的还是她的叫卖内容。
“卖凉席嘞龟甲竹制成的凉席,中药干熏,无寒性,竹节润滑,不硌脊背”
书墨挪动两步,停在那凉席摊位上驻足观看,他记得郁烨
曾多次抱怨自己夜间常因被褥厚重而热得睡不着觉,要是用这个凉席,能不能让她睡得舒服些?
卖凉席的姑娘见书墨直勾勾地盯着凉席,似乎还在思虑什么,于是她笑着对他说道:“公子不如买一件回去试试,方才功效我已说了,若不好用,你再回来找我。”
“并非我用。”书墨答话,修长的手指已触上那正中央摆放的凉席。
“啊,尊夫人也是可以用的,这竹节药熏久蒸,并无寒性。”
这姑娘话一出口,便撇见对方有些抽动的眉角。
脑中浮现起郁烨时常充斥讽刺又阴阳怪气的语调,以及房屋一片狼藉的场面,书墨想,要是他娶一个公主那般脾性的女子为妻……只觉得有些头疼。
“她体虚躯弱,时常生病,还有顽疾加身,夜间……还是睡不得凉席吧。”
三分犹豫,七分忧心的语气,让卖凉席的姑娘听见这话,不禁眼中湿润,自内心深处对书墨产生钦佩之情,如此关心病重的妻子,实在难得!
“要是害怕这竹席贴肤对身体有害……”她又上下打量一番书墨,拍了拍自家凉席,道:“看公子穿着不俗,便在席上再加一层薄的天蚕丝锦如何?”
摸着那凉席节节竹骨,又嗅见其散发出的淡淡药熏清香,书墨斟酌片刻,缓缓应了一声好。
“大白菜!城郊新摘的大白菜!不新鲜不要钱呐”
怀抱凉席,刚付完银子的书墨听见了不远处的吆喝声,于是又想起了郁烨吃饭时无心说出的一句话。
“开水白菜似乎不错,只是府里的白总是做不出这味道来。”
书墨用细绳将卷好的凉席系紧,大步流星地朝着那白菜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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