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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骁抱着满怀的花回到侯府,心情很是不错。
张召撞见他,惊了一惊:“侯爷,你去哪里买了这么多花回来?”说完就被浓郁的花香熏地打了个喷嚏。
“不是我买的,别人送的。”陆骁闻花香闻了一路,也有点头晕,又得意地补了句,“谢侍读买了送我的。”
用来哄我开心。
“谢侍读买的?”张召表情变得奇怪,“可里面这些编织精巧的花环、桃花菊做的手串、金玲菊和月季做的发簪,不都是只有女子才会佩戴和喜欢的东西吗?谢侍读怎么可能买这些?”
听张召这么一说,陆骁才发现,好像花环发簪之类的,确实占了半数之多。
张召一脸“我看穿你了”的神情,打趣道:“侯爷,该不是你想买来送给阿——”他咽下那个字,“送给姑娘,怕我笑话你,才托词说是谢侍读买的吧?”
“真是谢琢买的。鲜花存不了几日,我就算买一筐堆库房里,等阿瓷来时,也全都枯萎干瘪了,我买来做什么?”陆骁也有点疑惑,谢琢买这些回去,莫不是要送人?或者……自己戴?
想起之前的胭脂和耳坠,陆骁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我是不是不该收这些花?
我是不是一不小心……抢了谢侍读的心头好?
谢侍读会不会面对我时在微笑,转过头就满脸生气和不舍?
张召担忧地伸手在陆骁眼前晃了晃:“侯爷?”
陆骁张张口:“……我没事。”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第二天中午,谢琢找了个用顺手的毛笔忘记带来的借口,出了宫门。
远远候着的葛武跳下马车,等谢琢走近,便将手里拿着的两支毛笔递了过去,一边低声汇报道:
“我在雀儿姑娘的花铺附近盯了一上午,如公子所料,两个时辰前,文远侯府的人来了,找雀儿姑娘要‘凤凰振羽’。雀儿姑娘说花只有一盆,已经卖了。文远侯府的人怕不好向世子交代,又见雀儿姑娘貌美,便将雀儿姑娘带回去交差。我一路跟去文远侯府,到我离开,雀儿姑娘都没再出来。”
“嗯,下午继续盯着。”
“是,公子。”葛武又有点担心,“要是大皇子后面再来找雀儿姑娘,没找着人,过几天就把人忘了怎么办?”
“如果雀儿被大皇子收入宫中,皇家薄情,可能过不了一个月,大皇子就会厌倦。但他现在找不到雀儿,雀儿还有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谢琢一双眼平静地望着车帘上的纹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该去把那把火添上试试了。”
重阳节当日,咸宁帝在内廷举行赏花会,谢琢与一位翰林待诏、一位承旨随侍,三人各写了几首咏菊并歌颂盛世太平的诗,均得了赏赐。
最后评花时,不出所料,大皇子献上的“凤凰振羽”拨得头筹,咸宁帝龙心大悦,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了大皇子的一番孝心,又将“凤凰振羽”送给了皇后。
这还是谢琢第一次看见皇后。据说她与咸宁帝少年夫妻,但两次落胎后,再不能生育,于是日渐深居简出,从不插手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夺嫡之争。
离开御苑回天章阁的路上,谢琢故意没有与另两人同行。没走出多远,他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了路,对方笑容满面:“谢侍读,大殿下想见您。”
谢琢很客气:“烦请带路。”
绕过一处假山,大皇子李忱已经清了场,正等在四面无遮挡的亭子里,静静望着假山上的水帘。
谢琢上前施礼:“殿下。”
“谢侍读不必多礼,”李忱回神,笑道,“这次多亏谢侍读。”
谢琢神色冷淡:“臣并没有做什么,当不得殿下的谢字。”见大皇子面有忧色,他客套地问询,“殿下可是遇见了难事?”
李忱负着手,叹息:“前日看见了一株金雀儿,花开得曼丽,但再去寻时,却找不到了,不免有些牵肠挂肚。”
他想起派出去的人报回来的消息,说据邻里所言,金雀儿跟几个人一起走了之后,就再没有回来。他起初怀疑过,会不会是他弟弟李慎的人,但几番打听试探,都没有眉目。
谢琢面露疑惑:“据臣所知,金雀儿多在春日开花。”他又主动描补,“金雀儿虽特别,但也有花与它的外形相似,说不定殿下是误认了。”
这一次,李忱怔了许久,才捏了捏眉心,温和地笑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谢琢走后,李忱站在原地,风灌进亭子里,将垂下的纱幔吹地翻飞。
小太监见李忱面沉如水,揣摩他的心思,轻斥:“那个谢延龄,可真是不识抬举!”
“你懂什么?”李忱想起刚刚谢琢的行止,“要的就是他的‘不识抬举’。谢延龄这人,行事谨慎,不露情绪,言辞神态滴水不漏。这种人,才值得我笼络。”
小太监轻轻扇了扇自己的脸,赔笑道:“是奴婢蠢笨。”
李忱没再说什么,只将谢琢刚刚那句“与它相似的花”重复了两遍。
小太监不明就里:“殿下在说什么相似的花?可是还牵挂着雀儿姑娘?”
“直到现在我才清楚,为什么只见了雀儿一面,却挂念至今。”李忱眼中若有怅然,“你可还记得阿瑶?”
小太监一惊,不知道大殿下怎么突然提起“阿瑶”这个名字,等他再一想,手里的拂尘差点落在了地上:“雀儿姑娘和、和——”
李忱道:“你也发现了吧?雀儿和阿瑶的眼睛生得极像,特别是含着眼泪时,最是惹人心疼。”
小太监不敢说话了。
假山处传来的水声一直没有间断,李忱想起阿瑶羞红了脸,说“阿瑶一直等你”的画面,莫名和金雀儿拉着他的袖口,说“雀儿会一直等你的”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
李忱闭了闭眼睛,吩咐:“再派人去找找,特别是查一查,最近文远侯世子房里有没有添什么新人。”
小太监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是。”
因是重阳节,明天又正好是休沐日,过了晌午,翰林院就直接散了衙。
谢琢坐马车回家,刚进门,抬眼就看见陆骁一身黑色麒麟服,正坐在树下喝茶。
初来洛京时,谢琢一开始跟众人一样,住在租住的民宅里。后来进了翰林院,才在永宁坊买下了一处一进的宅院,地段略偏僻,价格不算非常高,并不打眼。
他当初买这里,就是看中了院中的老树,春日时会开满树的白花。等住进来后,他在树下砌了石桌石凳
,又沿着墙角种了绿竹。
不过他畏寒,常常没在树下坐多久,就会被葛武和老仆葛叔一起劝回房内。现在看来,这石桌石凳,倒是便宜了陆骁。
陆骁正在喝葛叔泡的茶,一副惬意模样:“谢侍读的院子真是安逸。”
谢琢拢袖站着:“找我有事?”
“差不多吧,”阳光从茂盛的树叶间漏下来,落满了黑色麒麟服,陆骁眼里的笑意映着零碎的光彩,先问,“你吃午饭了吗?”
谢琢摇头:“才散衙,还没吃。”
至于上午的赏花会,虽然摆了不少精细的吃食,但他们是不敢碰的,也怕殿前失仪。
陆骁被秋日的太阳晒得懒洋洋,语调也跟着拖长:“我也还没吃。既然我们都没吃,要不要一起?阿蠢找到了一个好去处,据说食材味道都很不错,所以本侯特来邀谢侍读赏脸。”
“容我去换身衣服。”陆骁这语调,奇异地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谢琢又看见石桌上放着的东西,“拿的什么?”
“这个?洛京的风俗,重阳节当天,大家会相互赠送蒸糕,我出门时,就想着给你带一份。蒸糕上的小彩旗可是我亲自插上去的,是不是很用心?”陆骁说得自豪,仿佛他不是只动手插了插小彩旗,而是亲手做了整盒蒸糕。
谢琢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像玉石,莫名的,他的眼神和语调也跟着缓下来,笑问:“那我是不是应该回礼?”
陆骁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你之前送我的那些花,就已经是回礼了。”
“那些花?”谢琢想起他为了让街边的老妪能早点回家,买的那些鲜花和各种花做成的花环、手串、发簪,有些微妙地问,“你喜欢?”
陆骁心想,那些什么桃花菊手串,什么月季发簪,都是谢琢喜欢才买的,忍痛割爱送给他,他要是说不喜欢,是不是显得很不识好歹?
于是陆骁重重点头:“我很喜欢!”
谢琢:“嗯,那就好。”
没想到。
原来,陆骁还喜欢这些东西。
让葛武把陆骁带来的蒸糕拿去厨房放好,谢琢进了东面的卧房换衣服。
陆骁起身,院
子不大,他没多少步就已经转了两圈,见葛武从厨房出来,他拉着人闲聊:“家里只有你和葛叔,谢侍读没想再请个小厮什么的?”
葛武认定陆骁是个好人,诚实道:“家里房舍小,事情也少,我和我爹完全能应付下来。再请个小厮,也没什么事情能交给他做。”
“磨墨,或者帮谢侍读束发换衣之类的?”陆骁在凌北军营长大,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但以他所见,洛京城里,不说勋贵富豪,就是普通的文士,也会找一两个小厮书童,帮着梳头束发、整理衣衫、收拾墨纸书卷。
所以见谢琢来来去去,身边都只跟着葛武一个粗手粗脚的护卫,才会有点好奇。
葛武解释:“哦,小侯爷有所不知,这些事公子都不让别人沾手的。公子净面、沐浴、换衣的时候,从不让人在旁边,也不允许我进房间。”
这时,卧房的门打开,陆骁看过去,发现谢琢换了一身月白的文士服,上面绣有同色的兰草纹,跟他们在破庙初见时穿的那一件很像。至于头发,平日里为了行走方便,需要戴冠。但谢琢还未真正及冠,现在又是休沐,便只用锦带简单束着,随意又雅致。
这人一上街,不知道又会吸引多少路人的注目。
谢琢走下台阶:“走吧。”
葛武问:“公子,要不要我去赶马车来?”
陆骁顺手拍拍他的肩:“你家公子今天可交给我了,我府里的马车就停在外面,你正好也去过过节。”
谢琢也道:“下午无事,你带葛叔去洛京走走,想买什么,不用吝惜银钱,都可以买。”
从大门出来,陆骁道:“你对他们很好。”
“嗯,我父母去世后,是葛叔和昌叔一直照顾我。葛武看不进书,但舞刀弄棍很有天赋,就做了我的护卫。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站在你面前的我。”
“昌叔没一起来洛京?”
“昌叔在清源老家。”谢琢没有让陆骁再问下去,“你府上的马车呢?”
话音刚落,马蹄声混着车轮的声音靠近,谢琢望过去,入眼的是两匹通体无杂色的骏马,后面拉着的马车外观极宽敞,掀开
车帘看内里,也是布置豪华,不仅有软榻和靠枕,还有放着水果和茶具的矮桌。
吩咐张召可以出发后,陆骁放下车帘,重新在软榻上坐好。
见他似乎有些迟疑,谢琢问:“小侯爷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不是,我有礼物要给你。”陆骁从角落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之前不小心夺了谢琢所爱,想来想去,不免心有愧疚,于是准备了这份礼物作补偿。
礼物?
谢琢打开木盒,见里面放着一支用丝绢做成的含苞欲放的秋山茶发簪,花瓣偏绯色,脉络清晰。
不说丑,但绝对称不上好看。
谢琢有片刻无言:“你……亲手做的?”
陆骁点头,目光明亮又期待:“没错,我原本想用真花来做,但真花凋谢太快了,所以就用了丝绢。”
这花他来来回回做了十几朵,从里面挑了一朵长得最好看的放进了木盒子里。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没想过谢琢会用上:“你收下就行了,不用——”
最后两个字声音渐低。
在他眼前,谢琢单手扯开束发的锦带,长发散开,垂落至肩前,铺在了月白的文士服上。
这一瞬,发似鸦羽,肤如雪色。
他低头垂眸,握起一束头发,另一只手拿起木盒中的发簪,手指灵巧地用发簪将那束头发松松固定住。
妥当后,谢琢才抬起头,一双清凌的眼带着浅笑,看向陆骁:“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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