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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的府门口静得可怕。
那是连呼吸都害怕太过用力的静。
作为苍羽卫白羽军麾下的总旗,罗相武官居七品,莫说区区知县,就是帝都泰临城中王孙贵族们听闻了苍羽卫的名号,也得礼让三分,却不想竟在这边塞小城中阴沟里翻了船。
罗相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热的湿润侵染了指尖。他盯着手指上那并不浓郁却极为刺眼的殷红,双眉一凝,嘴里吐出了一道低沉的字眼:“杀。”
一道沉闷的铁甲碰撞之音响起。
二十位银甲甲士应声单膝跪下,弓弩取出,架于左臂,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破空之音。
二十到弩箭飞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狠狠的轰入赵府别致的府门顶端。
一道道闷响急促的炸开。
赵府门前,瓦砾蹦碎,尘沙四起,周围百姓惊呼不绝,乱作一团。
论战力,苍羽卫绝对算不上大燕朝最为强悍的军队,但论装备的精良却决计称得上当世一流的水准。
腰间的虎贲刀,乃是百炼钢所铸,号称削铁如泥。
身上的亮银甲,乃是断刃铁所炼,号称凡兵难破。
而最让大燕朝其余军伍艳羡的便当属此刻这些甲士手中所握的神机弩了,弩身精良程度尚且不表,单单是所配备的烈羽箭便堪称当世一绝。此物乃是出自墨家钜子之手,箭头内掺杂着复杂的药剂,入体即炸,莫说寻常百姓,就是入了武阳境的武夫,吃上一箭亦得皮开肉绽。
罗相武一把拍开了两位甲士前来搀扶的手,他站起了身子,阴翳着脸色,死死的盯着那尘沙渐渐散去的赵府府门。
那处,一个干瘦的男孩正咬着牙扶起一位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男孩面色难看,似乎被吓破了胆,而那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少年衣衫上更有多处破损,裸露的皮肤上青红一片,狼狈至极。
罗相武皱起了眉头,有些诧异,又有些恼怒的问道:“就是你们偷袭的本官?”
日月可鉴。
若是再给魏来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冒着被孙大仁胖揍一顿的危险,与这脑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的家伙划清界限。
那可是大燕朝臭名昭著的苍羽卫啊!
这孙大仁借着尚且未有消退的酒意与些许要成全心爱女孩的少年意气,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了句:“你孙爷爷都不敢搅黄的亲事,哪有你放屁的份!”然后便在魏来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将那本来准备偷袭赵天偃的鹅卵石狠狠的扔到了这苍羽卫首领的面门上。
之后烈箭袭来,府门坍塌,这孙大仁倒好,被乱石砸中了脑门,昏死了过去。魏来顾不得从高处摔下来的剧痛,拉着孙大仁沉重的身子想要趁乱来个溜之大吉,却终究避不开罗相武的目力,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魏来的脸上挤出了一道难看的笑容:“其实…其实我只是路过的…”
“哼。”罗相武哪能信他这胡诌之言,当下便是一声冷哼,一只手豁然伸出,朝着地面握成爪状。
那块让他颜面尽失的鹅卵石便于那时飞入他的手中——内劲外放,这是武道二境灵台境的修士才能使出的手段。
“黄毛小儿,可知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他寒声问道,面露凶光。
魏来木然的摇了摇头,却又觉察不对,赶忙言道:“小的不敢…”
罗相武却根本不给魏来言说的机会,朗声呵斥道:“好你个乌盘城,不仅有知县谋逆叛国,更窝藏有刺杀朝廷命官的歹人,今日我便要好好的查一查,我看你们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逆贼,我这就上书禀明圣上,不日圣军将至,定要屠你满城!”
就是这乌盘城中的大户赵共白见着了苍羽卫都免不了方寸大乱,更何况那些寻常百姓,这被忽然扣上了足以诛灭九族的重罪,哪一个不是慌了手脚,纷纷脸色煞白,当下便有人跪在了地上,高声悲呼道:“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罗相武面有得色,只是冷哼一声言道:“冤不冤枉,总归得虿盆内走上一遭,才能知晓。”
所谓虿盆,乃是在百歩大小的土坑中放满五毒之物,再将人脱去衣衫扔入其中,任其撕咬。可谓大燕朝中最为残忍的酷刑,这虿盆之中走上一遭,再清白之人,也得俯首认罪。
这些百姓当然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但市井之中却不乏关于虿盆的传言,顿时间,人群中悲呼愈演愈烈。
罗相武脸上的得色更甚,以至于他额头上方才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此刻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可就在他惬意的享受着这股被人畏惧的舒适感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自古以来,只有抚恤子民的君父,哪有屠民城池的帝王?”
“阁下身为苍羽卫总旗,官居七品,不思为陛下施布圣恩,反倒危言耸听,恐吓臣民,试问,到底是谁真的在谋逆叛国?”
那声音说着,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位身着白衣的儒生缓缓从赵府府门的废墟中走出,立在了魏来的身前,面色平静的看向罗相武。周围那些方寸大乱的百姓们,见着自家知县挺身而出,顿时犹如寻到了主心骨一般,一个个都莫名心安了不少,也就停下了方才不绝于耳的求饶之言。
罗相武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但又转瞬即逝。
他微笑道:“都说乌盘城的吕观山与前一任知县魏守二十年前号称燕庭双璧,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论口舌之利,罗某一介武夫,万不能敌。”
说罢他话锋一转,语调顿时幽寒了几分。
“只是,我大燕朝幅员万里,生灵亿兆。靠的可不是你们这些儒生的嘴,而是老子这些武夫手中的刀!”
“今日,我罗相武便要抓你回京受审!”
吕观山的眼睛同样眯了起来:“罗大人是陛下手下的亲卫,奉皇命行事,想要抓我一个九品知县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是在下却要问一句,抓我是公事,还是私怨?”
“苍羽卫从来没有私事!”罗相武沉眸应道。
“既是公事,那敢问大人以何罪名押吕某回京呢?”
“谋逆叛...”罗相武再言道。
但这话还未说完,便被吕观山所打断:“敢问大人,吕某何为能被称上谋逆叛国?”
罗相武显然也被吕观山这咄咄相逼的语气惹出了真火,他厉声斥责道:“乌盘龙王,乃是朝廷封下的昭月正神,早筑神庙,便早福泽一州之地,你身为乌盘城知县,不思忧君所忧,急君所急,却在这处劳民伤财大摆筵席,置我大燕社稷于水火,君父威名于泥泞,此等恶行,如何称不得谋逆叛国!”
本以为二人会就此展开一段唇枪舌剑,可谁知面对罗相武此番责问的吕观山却露出了一抹笑意,他轻声言道:“原来大人说的是此事啊。”
“下官收到朝廷的诏书便第一时间开始准备此事,银两与工匠也都备好,只是五月十四,我乌盘城有一要犯处决,血溅城门,终究不吉,故而方才将修筑一事拖到了五月十五。”
罗相武皱起了眉头,问道:“大燕律法,寻常死囚都得放到秋后问斩,你这乌盘城能有什么重犯,这几个月的时间都容不下?”
“能被赶在秋后之前问斩之人自然是十恶不赦,能否与大人言说,下官不敢擅自做主。但其中是非曲直,卑职都已呈明州牧,大人若有疑问大可去往宁霄城一问究竟。”吕观山应道。
“乌盘城距离宁霄城足足三千里,吕知县单凭一己之言便想要让在下奔走千里吗?莫不是太不把我苍羽卫放在眼里了些?”罗相武眸中含煞,语中携怒。
“大人息怒,卑职可不敢驱使大人。”吕观山拱手作揖,可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歉意,“卑职只是...”
“在教大人当如何办案而已。”
“你!”罗相武厉声喝道,正要发难。可却忽然瞥见了那躬身的儒生衣袖微微鼓动,眉心处隐约有一道事物亮起,那事物生有双翼,如叶如瓣,似乎是一只蝴蝶。
罗相武想到了某些传言,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脸色一阵变化,于后咬牙道:“好!燕庭双璧的本事,在下领教了。”
“此事我会亲自去问州牧大人,那这件事又当如何处置呢?”罗相武掂量起了手中那块鹅卵石,眸中隐隐有杀机涌动:“袭击朝廷命官的歹人,吕知县总归不会包庇吧?”
这一次,吕观山脸上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他沉默了一会,身子侧开,将被他挡在身后的魏来与孙大仁露了出来。
“是你砸伤的罗大人吗?”吕观山看向魏来,如此问道。
魏来愣了愣,然后在那些周遭百姓紧张的注视下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他脸上的神情极为轻松,似乎并未意识到这背后严重的后果。
而在他点头的瞬间,人群中的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惋惜之色,唯有一位壮汉暗暗松了口气。
“砸伤了罗大人,可就得跟他走了,你可愿意?”吕观山却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他继续问道。
魏来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去哪里啊?”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吕观山再次说道。
魏来闻言,歪着头思虑着吕观山的话。就在他思索的过程中,人群后的吕砚儿神色担忧,她几乎下意识便想要上前阻拦此事,却被身后的赵天偃死死的拉住了手。
数息之后,魏来抬起了头,看向那面露狞笑的罗相武,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再次点了点头,说道:“好啊!”
被苍羽卫带走的下场如何,自是不必多言,那些周围的百姓见状不免脸上的惋惜之色更甚。
罗相武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的心底憋着火气,吕观山的上面有宁州的州牧罩着,在没有确切的把柄前,他不敢做得太过。这一肚子的火气总归得寻人发泄,而眼前这个傻子便是一个很好的靶子。他已经想好要如何炮制对方了。
吕观山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为魏来开脱的意思:“那你便随大人去吧,你爹魏守的墓,我会寻人定时清扫的。”
这话几乎便将魏来的命运钉死在了石板上。
百姓们已经做好了目送魏来离去的准备,人群中的壮汉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吕砚儿脸色发白几近昏厥,需得一旁的赵天偃扶着,方才能勉强站直身子。
但谁也未有注意到的是,那位趾高气扬的罗大人却在听闻吕观山这最后一句话后身子一颤。他盯着对自己处境毫无所觉,还一个劲朝他傻笑的魏来,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他…是魏守的儿子?”他这般问道,声音竟然打着颤。
“正是。”吕观山点了点头。
罗相武的身子僵在了原地,然后他狠狠的看了吕观山一眼,过了半晌嘴里方才挤出一个字眼:“走。”
这话说罢,他便快步转身来到了自己那匹神骏的白马前,麻利的翻身上马,随即一拍马背,领着手下二十余位甲士,匆匆离去。看那慌乱的模样,竟有几分逃跑的架势。
周围的百姓你看我,我看你,显然无法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位气势汹汹的官老爷忽的善心大发,放了魏来。
但魏来却并不领情,一路小跑着朝那绝尘而去的马背大声的喊道:“大人!大人!等等我啊!”
“不是要带我一起走吗!?”
那清澈的声音,在雨后的乌盘城中回荡,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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