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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爪留下的伤口渐渐愈合,茱莉亚每天对着镜子看那疤痕,终于,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个丑到不能再丑的疤,将会跟随她的右臂一辈子。

“我上辈子真是积了德,才会遇到你这样‘高明’的缝针医生。”茱莉亚故意把高明两个字加重音。

尹真在她身后,收拾着拆下来的纱布,他一点都不为那个丑陋的伤疤而惭愧。

“反正你身上到处都是伤疤,多一块算什么?按理说除了你男人,也没人看见这个疤。”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往后你真的成亲了,我再去和你男人解释,他要为此不悦,那就把聘礼给他打个八折。”

茱莉亚翻了个白眼。

尹真忍住笑,抬头看看她:“叫我看,你就别计较了——又不是要送进宫里做娘娘,谁管你多个疤少个疤的?”

他这话,说得茱莉亚微有些伤感。她对着镜子把卷起的袖子放下,盖住初愈合的伤臂,又拿过呢绒外套来套在自己身上。

“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做萝莉的时候,我也爱看个言情什么的,当娘娘也曾是我的梦想呢。”

尹真叠好纱布,他直起腰来,看看茱莉亚:“你就打消做娘娘的美梦吧,按照你的资质,在宫里做个答应都很难。”

“切,你又知道了!”

“进宫的人,首先得身家清白,你连自己的爹娘都不知道是谁,这样子谁敢要你?”

“又歧视我!”

“再说入宫又不是什么好事,我是不赞成的。”尹真想了想,忽然说,“不如入个贝勒府,活动范围大,还能施展你的才华,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茱莉亚哼了一声:“说我做梦,你这难道不是做梦?还什么贝勒府,那你先给我找个贝勒爷来呀!”

尹真笑而不语。

为了尹真冒死从狮子的嘴里救了自己这件事,老陆向尹真道了谢。不过,他仍旧没有告诉尹真,他那天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尹真也没有再问,他能感觉老陆是个靠得住的人,既然人家不肯说,自然有人家的理由。

然后那天,老陆就告诉尹真,有些东西要拿给他看看。

吃过午饭,老陆把尹真带进自己的屋子,他指了指墙角:“东西就在那儿。”

其实之前尹真就已经注意到那个箱子了。那是一只樟木箱子,箱子很古老,桃红的漆都褪得差不多了,上面金属的锁,打造成旧式的雕花镂空模样,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辉。

箱子一直摆在那儿,上面还盖着一口丝绣流苏红绸布。

“知道里面装的什么?”老陆问。

尹真困惑地想了想:“茱莉亚的妆奁嫁赀?”

老陆一听,大笑起来。

“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弯下腰,将箱子拖过来,“要说嫁妆,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一把将上面盖着的红布扯掉,然后掰开箱子锁,哗啦打开箱盖。

尹真顿时发觉,自己想错了!

箱子里,摆满了长长短短的枪械!

“AK47,M99,92F,AR-15,鲁格Mini还有M1卡宾和M3霰弹。”老陆一个个的数着,然后,将其中一只黑色的长枪递给尹真,“这个,是M16。”

尹真吃惊地抓着那黑色的古怪枪械,冰冷的金属甚至有些冻手,他试了试,很沉。

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武器。

“开过枪么?”老陆问。

尹真磕巴了一下:“开、开过,但是我见过的……和这个都不一样。”

“嗯,那我就不用教你开枪了。”老陆说,“现在没法实践,在这儿开枪声音太大,会把丧尸都引来,况且咱们也不能浪费子弹。”

尹真点点头,他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M16:“这个,挺不错。”

老陆笑起来:“你也看中这个了?M16不是什么好选择。里面的机械结构不易清洗,而且也难维护,更难排除故障,再者还需要校准——这都太麻烦了,真要面对成群的丧尸,我们来不及做这些工作。选这把枪,还不如选把老式的56冲锋呢。”

老头顺手拿过那把M16来,比划了一下:“茱莉亚也中意这把。她啊,美剧看太多。其实M16最早是为满足空军基地防御需要而设计的,不适合如今。你想想看,就算把丧尸打穿了,只要头部没损害,一点效果也没有。和我们的需求相差太远,还不如AK47有用,虽然重了两磅半,但这上面还有刺刀呢。”

老陆又拿起一把更长的,塞给尹真:“来,试试!”

尹真勉强把枪举起来,像那些火枪手一样,把脸凑过去。

“喏,这样子,瞄准。”老陆伸手扶住枪,比划了一下,“半自动步枪虽然麻烦,但它们的效能很不错,熟练枪手,10秒内能杀掉15个丧尸。你用弩弓的准头很厉害,那想来用枪也不难——会上子弹么?”

尹真摇摇头。

然后,老陆手把手的教了尹真这一系列工作。他让尹真反复摸索,直至他能毫不迟疑地装枪换子弹为止。

“开枪时,自己首先得稳。如果是丧尸,一枪也就够了,如果是庞大的猎物或者是活人,最稳妥的是补上第二枪。”老陆停了停,又说,“家里大约有五百多发子弹,往后日子漫长,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浪费。”

尹真点点头。

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探索枪支的使用,除了没有实际扣动扳机,别的内容老陆全都教给了他,直至天色擦黑,俩人才停下来。

“为什么今天要教我这些?”尹真问。

老陆笑了笑:“多一个会用枪的,别墅区的安全性就更高一些。我嘛,年纪到了,黄土埋了半截子了。茱莉亚她不能光依靠我一个人。”

尹真低下头,擦了擦手里的微冲,他明白,老陆将这些枪支给他是出于信任。

老陆突然问:“阿真,万一我哪天不在了,你还真打算搬出去啊?”

陡然被他这样一问,尹真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他才不好意思地嘟囔说:“我能去哪儿啊?我那是气茱莉亚的。”

老陆笑起来,他布满皱纹的脸,被一种愉快的感觉漫延开来。他伸手拍了拍尹真的肩膀:“茱莉亚就是嘴上不饶人,她的心地是好的。那孩子以前受过很多苦,所以才变得跟刺猬似的,你别怪她。”

尹真点点头:“我知道。”

老陆端详着他,忽然低声道:“对了,你是旗人,对吧?”

猛然被戳穿隐瞒许久的事,尹真的心,咚的一下狂跳!

“茱莉亚告诉你的?!”

他的脸色都变了!

看他紧张成这样,老陆不在意地摆摆手:“怕什么?别说满汉差异已经消失一百多年了,就算如今八旗还在,你也用不着为这点事情瞒着我呀。”

“她答应了我,不和你说的!”

“她没说,这是我猜的。”老陆得意笑道,“你忘了,头一次见我的时候,你是不是打算给我请安的?”

尹真一愣,忽然想起来了,的确,那天他第一次见老陆,的确是习惯性的想给他打千,只是动作做了一半忽然警醒,才停了下来。

没想到竟然被敏锐的老陆给看出来了!

“所以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不是丧尸,什么人都无所谓呀!差别再大,能大过黄毛蓝眼的洋人么?我还在斯杰潘那儿呆过呢。”

看出老陆是真心不在意,尹真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你家是哪一旗的?”他又问。

尹真犹豫片刻,才道:“镶白旗。”

“是么?”老陆摸摸下巴,“下五旗之一。”

尹真吃了一惊:“老陆,你懂这个啊?”

老陆笑道:“以前看过好多杂书。说起来,你们镶白旗的某个旗主,还和我家有点渊源呢。”

“什么意思?”

老陆笑了笑:“茱莉亚肯定和你八卦过,说我家祖辈接过御驾。”

尹真点点头:“嗯。是说,接了……康熙皇帝的御驾。”

“反正说是这么说。”老陆闲闲擦着枪,像在说旧故事一样,慢慢道,“也是我参军以后,年纪渐长,闲着没事到处打听,才听说了那么一点点。当年康熙皇帝巡江南,带着两个皇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当年,四阿哥就是镶白旗的旗主。”

尹真愣了好半天,突然皱眉:“等等,让我想想。老陆,你家那位……那位在康熙朝接过驾的祖先,是不是叫陆逸茗?”

老陆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尹真呆了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记得在哪儿看过。在……在书上看过。”

“果然是博闻强记。连这都知道。我可是查了一堆族谱才找到这个名字。”老陆笑道,“据说我家那位祖宗,和镶白旗的一个汉军统领有关联。”

“你说的,莫非是年羹尧?”

老陆笑起来,“可不是?像你这种读古书的人,没可能不知道他。”

“呃,我是知道他。老陆,你家那位祖宗……我记得后来做了官的?”

“对,想来肯定是拿钱捐的,大盐商嘛。”老陆笑道,“说起接驾,我估计也不过是伺候了康熙皇帝一顿饭而已,谈不上什么接驾。他当年走的肯定也是年羹尧的门路,所以算起来就是四皇子胤禛的人。据说我们家,到雍正朝就繁盛起来。当然,繁盛也没繁盛多久,年羹尧事败之后,估计我家那位祖宗也跟着倒了霉……”

“等等!”尹真一把抓住老陆的胳膊,“你刚才说什么?年羹尧怎么了?”

“年羹尧获罪被杀了呀。”

尹真的眼睛瞪得那么大,简直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年羹尧被杀了?!”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什么时候!”

老陆错愕,然后又笑了:“不会吧?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他不是在雍正朝被杀的么?”

尹真蠕动了一下嘴唇:“是么?杀他的是雍正皇帝?我……我记不清了。”

老陆诧异万分地望着他:“你的记忆真的很奇怪,阿真,细枝末节记得清清楚楚,年羹尧获罪这么大的事,竟然会不记得。”

尹真苍白着一张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手里一杆卡宾枪,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我看书凭兴趣,喜欢的地方就看得仔细一些。老陆,你还记得年羹尧为啥会获罪?”

“大逆欺罔,就是这之类的罪名。”

“他……他想谋反?!”

老陆淡然一笑:“没那么严重。不过,这人非池中之物,确有不臣之心。一来,他性格就是如此,二来,雍正自己也得在这件事上担负责任。”

“什么意思?”尹真慌忙问,“我……哦,不是,我是说,雍正对年羹尧还不够好么?娶了他妹子,又竭力扶持他,这么信任他,为什么那家伙还要生不臣之心?!”

“就是说,太过信任,太多骄纵了呀。”老陆摇摇头,“所以我才说,雍正这人性格不成熟,情绪化很严重,看人过于黑白两分——他父亲康熙给他的评语,说他喜怒不定,为人轻率,真是一点都没说错。他年轻时就这样,后来年长,不过是伪装变强而已,其实性子一点都没改。”

尹真深深低下头,一声不响摆弄着那把卡宾枪,他的手指,不停机械地上子弹,取出来,上子弹,再取出来……

老陆一面弯腰收拾着箱子里的枪支,一面继续道:“年羹尧自己也有问题,他和鄂尔泰、田文镜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都清醒得很,不管皇帝给他们灌什么样的迷魂汤,他们都能保持冷静、知晓分寸。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反倒是雍正那个十三弟,身为亲兄弟,胤祥比谁都更知道他四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给他再多恩宠,他也不会越半步规矩,反而会愈发惶恐。可是年羹尧就不一样,自以为是椒房之亲,有功之臣,被灌了两碗迷魂汤就真以为自己和皇帝是‘布衣之交’了。啧啧,他还真把皇帝当知己——雍正那种人,何等的阴鸷酷烈!怎么可能真心和你做知己?”

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家那位祖宗也倒霉,跟着这么个糊涂主儿。最后荣极而损,一步步败落下来,等道光年间,陶澍改革了盐务,扬州盐业一步步衰落,从此陆家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他说到这儿,回过神来,放下枪:“今天尽讲古了。陈芝麻烂谷子的说了这么多,连我自己都没想到。阿真,你都听烦了吧?”

尹真抬起头来,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怎么会。”

“我先下去做饭。你再练习一下。”老陆拍拍他的肩膀,“记住,练得越熟越好,要在最短的时刻准确射击。”

尹真点点头:“我知道。”

老陆转身出去,很快,他下楼了。

听见他离开,尹真脸上刚才那点微笑,立即消失无踪。

他呆呆望着手里的枪,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怒气,狠狠将枪往地上一砸!

“砰”的一声,卡宾枪跌出去老远。

尹真一脸颓然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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